第27章 苦命小悲催
他们离开这个城市只有半个多月。
再回来，
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学志熟悉的一些人，已经不在了。
整顿的寒风呼啸在九州大地上，曾经做过孽的虫豸，只有死路一条。
能跟他熟悉的人，王学志自己都直叹气，就算是彼此都不知道底细，可察言观色间就能知道是跟他属于一个类型的人，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65年7月，市委工作队开展风风火火的工作，不管是叫什么名吧，总之是查出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行为的案件1418件；查实隐藏和逃亡漏网的地、富、反、坏分子131个。
12月，市委开展城市社教运动情况。初步揭发出犯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错误的766人，金额达60余万元。查出地富反坏分子和疑是地富反坏分子155人；资产阶级分子和疑是资产阶级分子的共80人。
这已经是在全国风风火火查四清、查敌/特运动开展了十几年之后，这些抱有侥幸心理的漏网之鱼，到底一个都没逃过。
四清运动，就是查地富反坏。
还有个除四害运动，是灭苍蝇、蚊子、老鼠和蟑螂。
这两个运动的对象，在国家和老百姓心里，是一个地位的。
查出来就应该弄死。
到王学志去漠河之前，他认识的两名干事被查出家庭存在问题。
等到他回来，负责与他对接工作的干事，王学志已经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是军/代表，关系自然在部队。可现在部队也在整顿清查，根据老王打听到的消息，就算是上过战场立过功的土匪，结局也无非是要再付个枪子和埋自己的丧葬费的钱。
王学志从漠河回来就在想，他这个大蟑螂要是被查出来，枪毙是肯定的，那会不会在枪毙他的新闻上提一下赵正立，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正直的军人？
车停稳，王学志下了车，迎着等候他已久的公安干事孙秀山走了过去。
“老王啊，你这自行车该修了哈！怎么除了铃铛不响之外，哪里都响？你啊，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孙秀山第一句话就是调侃他。
王学志自然就顺着这句话跟他开起玩笑来了。
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往楼里走。
孙秀山一句“老王啊，你看起来比以前还精神，这次到漠河出差，辛苦啦！”作为叙旧开场白，
王学志立刻跟上“哪里辛苦，跟您相比，我就是个混日子的。还是您们为国家建设做得功劳大呀。诶，听说您结婚了？果然，一看就知道，小日子过得滋润。代我向嫂子问好！”
这是非常和谐的，作为孙秀山与王学志第一次见面认识的开场白。
要说以前他们见没见过面，那的确是见过。
在八万人的会场上，一起唱东/方/红的交情，是正经八百的歌友。
王学志也是知道孙秀山的名字的，虽然对不上人。
相信老孙也一样。
所以王学志同志笑得如春风般暖人肺腑，心里冷邦邦地给孙同志贴了个小标签：这孙大圣，不是好人。
他不知道的是孙秀山也冷笑着在心里给他的名字上写了个注释：小狐狸。
万幸没个“精”字。
孙秀山是负责省级四清工作的干事，有关赵二平的案子和贾三德猝死案件，王学志都要向他汇报。
王学志边走就边说：“市刑侦已经出具了对贾三德同志的尸检报告，应于昨天上午递送给你。孙同志，根据报告，贾三德是死于冠状动脉突发痉挛导致的心脏疾病。”
孙秀山半天没说话，好容易冒出一句，王学志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茬。
孙大圣讲：“那动脉，都叫动、脉了，那动动，抽个筋不是正常的吗？怎么就能死人？”
王学志：……啊？
孙大圣也看出他的不受教，于是耐心讲解，希望这块叫王学志的顽石早日开悟：
“小王你看，顾名思义嘛，古人起名字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动脉，它既然叫动，那就是说，它会在人体里呼哧呼哧地，来回转弯，来回运动。而静脉的，叫静的，这才是趴在身体里一动不动的。
所以技侦同志们的看法是有问题的。”
王学志：那心脏叫“脏”，是不是每天得抠出来拿肥皂洗洗？！
可惜这位算是他的上级。
诚恳小王对着顶头上司，笑得没心没肺：“您说的有道理！”
老孙以前是搞宣传的，按理不符合本专业的入门要求。
只是原先负责这个工作的同志家里有些问题，等这个同志没了之后，孙秀山又表现得极其上进，所以上级就把他放到这个职位上发光发热来了。
再纯朴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争斗都是存在的。
王学志对孙秀山的上位史不感兴趣。
只要孙大圣能让贾三德这个事赶紧成为过去，他老人家就算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王学志也不会搞出生歧视。
老王只好小心试探着，又递了句话：“我当时不在现场，没能及时挽救贾三德同志的性命，作为办案的负责人，我感到很羞愧。”
孙秀山笑了笑：“那不是你的错，贾三德作为一个旧式资本家，能够倒在革命工作上，这正是他的价值所在。”
……卖马的也是资本家？
孙大圣这话里的冷漠，让王学志几乎以为从前当过土匪的是这位。
虽然他自己对贾三德也是利用多于信任，但毕竟，他还是把老贾当成个人的。
孙秀山看他没说话，但眼光真诚，笑容和煦，应该是很赞同自己的话。
这让孙秀山很满意。
他现在急需能干且听话的下属。
王学志的本事，他是有所耳闻的，众口一词都说这位是个脑子灵活身段更灵活的能耐人。
他今天一见，果然，是个小狐狸。
但就算再滑头的小狐狸，也算计不过孙大圣。
更何况王学志才三十出头，这个年纪，这个资历，非常适合自己把握。孙秀山心想，我刚进入这个部门，根基还不稳，最需要的就是你这么个小滑头。
王学志也猜出了他有这个意思。
那既然你想拉拢我，我也挺愿意借借你的光，咱俩一拍即合的事。你在贾三德这件事上这么难为我，是为了什么？
谈笑间两人已经走入孙秀山的办公室。
王学志瞬间被他屋子四墙上塞得满满的口号和主席讲话所震慑，更厉害的是这位居然找了个加长加宽的大号党/旗铺在自己的书桌上。
红艳艳的党/旗，红艳艳的工作热情。
王学志上次看见这么个重视形式的人，还是赵正德。
老孙落座，笑着要给小王倒水。
小王落座，连忙起身抢过领导水壶，给领导倒满水，然后双手奉上。
老孙满意，微笑。
小王乖巧，微笑。
孙秀山斟酌了半天，决定单刀直入，他必须先确定王学志是否愿意听自己调配。
“小王，你对你工作组里的同志们，是什么样的评价？”
风吹得门窗嗡嗡作响，这或许是预示着什么。
王学志还是端着他“面对领导专用表情第1号”，以真挚到纯真的笑容，掩盖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才说出口：
“张xx同志，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
他是按照资历顺序说的。
第五个是刘金。
孙秀山对此人毫无印象。
刘金顺利过关。
第六个是许汉口。
孙秀山听见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半晌才说：这个人改造得还算成功。
王学志连忙明贬实褒，听起来非常客观地描述了一下老许的工作。
孙秀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许汉口过关。
第十个人是刘英。
孙秀山一听名字就喜笑颜开，直接问王学志：“听说小英特别好看？”
小王：……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向更上级举报，有反/动/势力混入政府，意图摸/黑我党工作。
孙秀山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混进革命队伍的？
不过听此人说话，就知道刘英，也安全过关。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许康平。
孙秀山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轻轻说道：“这是许友意的儿子，听说也是那个赵正立的老领导？”
“唉，许友意犯了右/倾主义错误，现正在停职检讨。不过也难怪这么个老同志会犯路线错误，他的部下赵正立当年就包庇那个土匪，叫王什么九的。有什么部下就有什么领导。小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孙秀山叹息得好像许友意是他爹，做儿子的对老父亲犯下的错误，那叫个痛心疾首。
王学志笑得无辜：“领导您说的太对了。”
领导您接着说，是借刀杀人，还是要怎样，三十六计您准备上哪出？
孙秀山想要上个清君侧，再来个诛昏君。
许康平要是完蛋了，许友意能蹦哒多远？
只可惜考虑到王学志才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他要想用这个人就得肯定他的工作成果。
孙秀山在贾三德的尸检报告上签了字。
……虽然他还是觉得刑侦的再胡扯，动脉它不就是再动的？多动动，怎么就能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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