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宝钗递给她一条帕子，嗟叹道“上位者政治权利争夺，最后的苦果却总是我们这些百姓承担，他们看到的是太平盛世，吟的歌功颂德，可我们这些万万千千如蝼蚁一样的人，才真正历经了世间百态，体味其中艰辛，到头来都不被允许喊上一句，也怪不得包青天的戏能演至今日。”

        红袖谢过后擦了眼泪，没懂宝钗最后一句，抬头道“什么意思？”

        宝钗笑了笑，往门外望了一眼“包青天铁面无私，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只要犯法，必定依律处之，这不就是我们追求的公道吗？”

        红袖若有所思，本以为宝钗姑娘只是个有善心的闺阁小姐，谁成想心里藏了一团火。红袖暗道，这番话倒是新奇，只可惜世上能有几个包青天，那些天下皆平等的云云，恐怕只有戏文里有吧。

        不久，薛夫人派人喊他们吃饭，宝钗让双儿端了一些饭菜到房里，红袖自是感激不尽。

        两个月后伤势大好，红袖正式辞行，宝钗送至门前，唯有两三嘱咐。

        “往后你当了太医，我这等子人是没福气找太医治病的，到那时你定要以拜访好友的名义，来给我瞧瞧病。”

        红袖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嗔道“哪有人诅咒自己生病的，恐怕啊，是借着病的由头骗我多心疼心疼你才是真的。”

        两人说得有趣，薛夫人提了一个红木漆盒子出来，将它交给红袖，怜爱道“红袖啊，你常说姨妈做得糕点小食好吃，所以我就每样做了点，用油纸分开包好，你拿着路上吃，以后再想吃，来姨妈这，姨妈给你做。”

        “姨妈，你这说得我又要掉眼泪了，”红袖擦了眼泪，笑道“好，等我考上了太医院，第一个向你们报喜。”

        一小仆从后街赶了马车出来，喊道“姑娘，马车备好了。”

        几人依依不舍了一番，目送马车行远。

        “进屋吧，”宝钗挽着薛夫人回了院子，发现屋里安静得有些异常“娘，兄长呢？”

        薛夫人道“他在书房听夫子讲课呢。”

        她记得昨日夫子说有事告假一天，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去书房瞧了眼，空空如也。

        “莺儿，你去将六奇喊来。”

        金陵街头繁华如旧，年节关头，各家门口贴了春联，喜庆洋洋。不远处传来叫好声，马车穿过，宝钗将帘子掀开了一角，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圈子里是一只猴站在球上跳舞。

        锣鼓声响得热烈，原来是各地巡演的春喜戏班子这两天到了京城，不少人慕名前来，大门口的白纸报上写着今日的旦角和戏目。

        “停车。”

        马车停在了巷口旁边，宝钗走到戏院班子门口，掀开厚厚的毡子，咿咿呀呀的戏腔没了遮挡传到了大街上。台下座无虚席，各个如此如醉，谢幕时，有人带头喊了句好，客人纷纷解了自己的身上物往上丢，一水儿的玉佩、银子、银裸子，老板扬着笑脸道谢，将东西全捡进托盘里。

        宝钗一眼就看到了叫好的薛蟠，也不知道他丢了多少银子上去，老板亲自捧了一盘子瓜果点心奉上。

        “看得有趣？”

        “有趣。”

        “花了不少银子吧。”

        “爷乐意。”

        薛蟠磕着瓜子，和后面的人一问一答，目光就像黏在了台上一眨不眨，下一场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薛蟠许是觉得有些无味，终于发觉出不对，刚刚那声音怎么和妹子的如此像，他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回头，强撑着笑又喊了声好。

        只听后面道“兄长倒是很懂掩耳盗铃这个典故。”

        他把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丢，慌忙起身，装作才看到宝钗的样子，惊讶道“哎哟，钗儿，好巧，你也是来看戏的？要不哥哥请你看，别客气。”

        宝钗甩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多谢兄长好意，只是我生来不爱看戏，虽说今日夫子不在，那妹妹就只好暂代了，私自逃课，罚抄礼记五十遍，”见薛蟠要开口辩驳，她又道“多说一句，加十遍。”

        薛蟠被强行请上了马车，想了一路也没想通宝钗是怎么找到的他，问宝钗，宝钗不言，只好一个人胡乱猜。

        到了薛府，只见门前停了一辆马车，挂牌上的‘贾’字格外显眼，宝钗略微思忖，加快脚步往内院去。

        廊间站着一群丫鬟，领头的大丫鬟在说些什么，神情有些不耐烦。

        “金钏。”

        金钏听见有人喊她，皱着眉头寻去，见是宝钗，忙换了副笑脸“是宝姑娘呀。”

        “可是王姨妈来了？”

        “正是呢，”金钏很是热情，抬起下颚往里屋点了点“王夫人和薛夫人在里面说话。”

        门口的丫鬟打了帘子，宝钗进去时，里面气氛融洽极了，两人在讨论着年节的事。

        “宝丫头，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薛夫人看到了宝钗，喊了一声，又道“快来见过姨妈。”

        “姨妈。”宝钗走上前礼节性喊了句。

        王夫人有些心虚，笑得不大自然“乖孩子，让姨妈看看。”她拉着宝钗左看右看，对薛夫人道“宝丫头长得可真像你年轻时候的模样，瞧这水汪汪的杏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薛夫人笑道“我的骨肉当然像我。”

        “诶，这话就不对了，”王夫人松开宝钗“人们常说女像父，儿像母，依我看，那蟠儿才更像父亲。”说完，忽觉气氛安静，再看薛夫人脸色，顿觉失言，陪笑道“妹妹，我不是故意要勾起你的伤心事的，我只是想夸钗儿长得好看……”

        宝钗知道王夫人一向说话不过头脑，并非恶意，岔开话题道“今日姨妈干什么来了？”

        说着说着差点将正事忘了，还好宝钗提醒了一句，王夫人拉着宝钗，语气异常亲切“不是要过年了吗，我念着你们母子三人太冷清了些，所以想邀请你们去贾府作伴，梨香院我早早让人打扫了，你们还是搬过去住吧，宝丫头，探春可是一日念叨你三回。”

        听着像一番为他们考虑的话，宝钗却不大舒服，心里膈应得慌。

        薛夫人在宝钗回来前就已经答应了王夫人，现下也跟着劝道“是啊，你在贾府好歹还有姐妹串门玩耍不是，总比绣花打发时间好。”

        王夫人在旁应和。

        “我倒觉得绣花挺好玩，母亲要去就去吧，我守着薛府。”宝钗笑着拒绝了。

        两人交换了眼色，王夫人笑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娘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守在府里，钗儿啊，上次认你做干女儿我也是好意，没别的意思，”看宝钗似乎不信，她拉来薛夫人“上次我听你娘说，有要送你入宫做公主陪读的意思，可赶巧人家时间过了，所以我才想着让你做我们家女儿，再和元春一样，当个女官也是好的，怎么不巧竟误会了。”

        薛夫人点点头，证实了王夫人所言非虚，又帮着劝了两句。

        宝钗惊疑不定，她果真误会王夫人了？只是贾兰为何告诉她是去做娘娘？很快，她又一想，哂笑道，贾兰那么小的年纪，有时候情急下说错了也正常，保不齐他以为当了女官就要做娘娘。

        不过也大差不差，当今皇帝都要四十岁了，她这幅身子不过十三四，怎么想怎么膈应人。

        有了薛夫人之言，宝钗脸色缓和了些，笑道“既如此，那就叨扰了。”

        她还有着另一打算，薛蟠这段时日学问好不容易长进了些，去了贾府有翰林老夫子教着，想来能更上一层楼。

        “好好，你们随便收拾些衣服，那梨香院的东西我全准备好了，蟠儿呢，快找人去告诉潘儿。”

        王夫人欢天喜地，一面命人帮着收拾，一面请人去寻薛蟠，忙活一阵，几人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到了贾府。

        没几天年节到了，黛玉、贾琏在姑苏还未返回，便少设了两个席案，贾政等男性在左，王夫人等女性在右，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众人说笑得开心，不知是谁提出要玩击鼓传花，输了的要按韵写诗，老太君来了兴趣，当即同意了，拿了一盘金裸子过来，说是奖赏。

        宝钗趁着他人作诗空档，悄悄往男宾客席位扫了眼，暗暗道，这样大团圆的日子，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贾兰没来。她偏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李纨，神色淡淡，有一种与周围热闹不相干的疏离，她忽的悟了。

        愣神当头，绣球花传到了宝钗手上，鼓声戛然而止，探春抢着出来说了一个韵脚，让宝钗作。

        这定然是难不倒她的，不过片刻绣花球便开始再次传递。

        临近尾声，贾政才发现贾兰不在。

        李纨起身回道“他说方才老爷没有叫他，所以不肯来。”

        贾母笑骂了两句，忙将自己的菜挑了几盘，让人送过去。

        冬日漫长，宝钗偶尔这边串串门，那边逗逗鱼，倒也过得十分顺遂，只心心念念盼着后日元宵节的花灯会。

        院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莺儿出去斥责了两句，进来时差点没把门帘子扯掉，一脸惊慌“姑娘，二爷出事了！”

        宝钗手里做着绣活，一不留神把手指头给扎破了，随意在布上擦了两下后，道“他不是在学堂吗，难不成和同学发生矛盾，把人打了？”

        “不是，”莺儿急道“是二爷被人打了，现下在国公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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