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宝钗覆上薛夫人的手，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这些活着的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要是他们真能泉下有知，看到我们过得好一定会开心，那娘为什么要伤心呢，岂不是让他们徒增挂怀。”
“你说的是，”薛夫人擦了眼泪，将剩下的金元宝都丢进火盆里，哽咽出声“要是早知道一场海浪会要人命，说什么也不让他们那天出海做生意，都是我的错呀！”
“娘，”宝钗将薛夫人搂在怀里，心里微微难受，只是人死后，人的灵魂就没有了，又怎么会知世间事，所谓转世、成仙之说都是安慰之语，她明白，薛夫人也明白，人只有抱点念想，才能在自欺欺人下获得心灵上的安慰。
宝钗陪了薛夫人一夜，用佛经之理开导，终于劝了薛夫人睡下。
京城书肆上新了书，便在外面告示牌写上，第一日鲜有人买，不出三日，里面内容传开了，竟销售一空，隔日朝廷便查抄了所有有关此事的书籍，销毁模板。
“听说啊，首辅亲自带头抓了好些人，还有好几个都是朝廷官员呢。”莺儿从外回来，将所见所闻讲给宝钗她们听，想起那抓人的场景，还有些后怕，道“他们都被打的好惨，有个当场死了，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血肯定要溅我裙子上。”
宝钗听得胆战心惊，忙问道“没有王二郎？”
莺儿摇头“没有。”
探春见她一脸恐慌，关切道“怎么了？”
宝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却转头对莺儿道“你差几个人去王家探探，王二郎有没有回府？”
莺儿不敢多问，转身下去了，探春更疑惑了，催问道“到底怎么了？”
宝钗不想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摇了摇头不再说，探春只好作罢。
王家拐角口，几个小厮模样的人在此地张望许久，一去王家后门探听的人回来了，摇了摇头。
不久，一群官兵从长街过来，敲了敲王家的门，门开后，他们将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送到门口，说了两句就走了。
“你看，那不是王家二公子吗？”有小厮认出来了，几人忙赶着回去报信。
等王冠清被抬去后院，王子腾听了下人的来报，气得把挂在侧房的鞭子翻出来了，王士程和王少奶奶拦不住，到了王夫人院里，王夫人见他来势汹汹，扑过去拦住不让王子腾进屋。
“让开，今天我非修理这孽障不可！”王子腾力气大，一下子闯进去了，见了院里被五花大绑的王冠清，气笑了“好啊，也省的我打你，你到处跑丢人现眼了。”
王士程上前抓住王子腾的手腕，对王冠清使眼色“冠清，你还不赶紧认错！”
“我没错，是朝廷说要广开言路，我顺势而为罢了。”王冠清昂着脖子，不肯屈服。
王子腾怒得一鞭子甩到了地上“畜生，你是非要害死我们全家不可！朝廷广开言路有你什么事，非要掺和，还敢写书辱骂朝廷命官，要不是首辅与我有些交情，你现在早蹲大牢去了，今天我非要结实打你一顿不可！”
王夫人怕王子腾真动手，过去一把将王冠清护在怀里，又不知道该劝哪个好，道“冠清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让他一身伤不是笑话，孩子，你快给你爹认个错，说以后不参与这些事了。”
王冠清一闭眼“圣上金口玉言，要听取民间意见，我亦按章程办事，一举一动皆在律法内，并无错处，若来日要问责，你们将我交出去，与你们没有干系。”
“不知悔改的东西！”王子腾彻底怒了“今天就是把亲事延后，也非要将这畜生打死不可！士程，把你母亲拉开！”
王士程知道多半劝不住了，再劝只会火气更大，忙蹲下身将王夫人从王冠清身旁拉开，王少夫人上前偷偷和王士程使眼色，询问接下来该如何，王士程摇摇头，让她不要管。
鞭子一道道落下去，王夫人哭喊了半天也不管用，反被王士程和王少夫人扶到了侧屋去，王冠清闭眼咬牙不肯出声，等王子腾打完走了，身子一歪，躺在地上直吸冷气。
王士程从一旁出来，看了他身上血淋淋的鞭伤，道“做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还委屈你了，这是何苦呢，非要去掺和不相干的事。”边说边蹲下身解了王冠清身上的绳子。
王冠清摸着自己的脸，回道“虽和我们没有关系，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就和生死一样重要，大哥，你最是善良，难道不知道放开女太医女仵作，对于那些女子有多重要吗？”
王士程起身，背过身去，将手里的绳子紧紧捏在背后，冷漠道“我知道，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女人一旦知道了权利的滋味，就再也不会甘心待在内院，难道我们还要再多出一个武则天吗？”
“……”王冠清想不到会从大哥口里听到这些话，在他眼里，大哥谦和有礼，学识渊博，善良到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原来在利益面前，也和那群老腐朽没有什么区别。
“上次被罚关禁闭，我以为你已经悔过了，不想竟然还敢写书与朝廷作对，你以为朝廷真要和你讨论这些问题？不过做个态度罢了，也只有你们这群蠢人当真，”王士程冷笑道“女子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治理国家是我们男人的事，冠清，你是男人，你该清楚我们才是规矩的制定者，她们只有接受的权利，没有反抗的权利。”
王冠清眼色渐渐变了，越看王士程越觉得陌生，他以为大哥就算不支持他，也会理解他，却不想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与世人无异的心，男子的尊严一定要凌踏在女子的脊骨上吗？
不久王家派人传去成亲日子推迟的消息，薛夫人问了几句，来人只道王冠清生了大病要静养一些日子，宝钗不大信，每日在小门边等候，那常来送信的小丫鬟也不来了。
正当她忧心得吃不下饭时，王冠清终于有了消息，莺儿将心往宝钗手里塞，拉着不明所以的双儿出去了。
信里只说了些宽慰之语，避重就轻，对自己到底如何只字不提，宝钗无力将信纸往桌上一摊，眉心紧蹙。
“姑娘，”莺儿在外敲了敲门“外面的人还没走呢，姑娘要不要带句话过去？”
宝钗闻言，抓起信到了桌边，对外喊道“要，先等一等。”
片刻后，她将信装进信封，用蜡封好，交对莺儿道“让她务必亲自交到王冠清手上。”
屋内，贾兰认真听宝钗授课，说着说着慢慢没声了，抬头一看，宝钗又走神了，饶是贾兰这样的小人儿也察觉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姑姑，你是不是有心事？”
很轻的一声打乱了宝钗的思绪，她笑了笑“没有，继续上课吧。”
自上回她送信过去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月了，不见只言片语的回复，难道冠清病的很重吗？
授完课，宝钗合上书本“今天就到这了，其余时间你自行安排。”
“姑姑。”贾兰从墙上取下弓“今天天气不错，姑姑要不要看我狩猎？”
贾兰站起时已经和她一般高了，以前闲些时候，她会去看看，只今日实在提不起兴趣，便道“今天你自己去吧。”
入夜，万籁俱寂，床榻传来轻微的咯吱声，宝钗掀开帘子又放下，叹了一声将被子拉过头顶，天色既明。
薛蟠见她心情不好，带她去郊外逛了一圈，回来时还没进门，又因有事走了，宝钗要进去，一颗小石头滚落在她脚边，寻声望去，王冠清躲在墙角，探出半个头，无声喊道“宝钗。”
宝钗眼眸微亮，一眨眼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掩面对后道“莺儿你们先进去吧，我想在这吹吹风。”
等两人走远，宝钗小提裙摆跑过去“二郎！”
“钗儿。”王冠清将她拥在怀里，不一会薄衫浸湿，他忙捧起宝钗脸颊，伸出指腹替她拭去泪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宝钗锤了一下他胸膛，质问道“为什么不回信？”
“我……”王冠清欲言又止，终道“相信我，我有苦衷，往里面些。”他拉着宝钗往墙角移了移，现在这个时辰几乎不会有人出门，他可以和宝钗说上几句话，忙道“钗儿，这次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你说，我都听着。”
王冠清却又不言了，松开宝钗，宝钗心一紧，催道“你说呀。”
王冠清闭眼，声音很轻却异样残忍“我们退亲吧。”
刹那间，胸腔涌上一股难言的疼痛，宝钗瞪大眼睛半天没有反应，唯有头上的步摇珠子轻颤。
“好。”
她没有多问一句，简单一个字应了，王冠清睁眼，明明是一张极其平静的面容，却叫人看得那样心慌“钗儿，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了，”宝钗打断他，将扇子柄上的玉坠扯下，塞到他手里“没必要。”她退后几步，远远行礼“表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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