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恋情人再次高升 1

彭小天和朱霞出车祸了。彭小天死了！

        在下乡辅导基层文艺队伍的途中，文化局长彭小天和歌舞剧团团长朱霞，一起出了车祸。关于他们的死亡的说法有多种版本，但这只是说说罢了。人都死了，没有人去较这个真。歌舞剧团没有辅导群众文艺队伍的任务。辅导群众文艺队伍是文化馆的事，但文化馆没有这个能力。文化馆原来的专业人员都退了休，这几年新进人员都是一些非专业人员。说得直白一点，都是一些皇亲国戚，没有辅导群众搞文化活动的能力。因此，彭小天下乡只得带朱霞一起去。但有另一种说法，说朱霞和彭小天关系不一般。远远超过了上下级的关系。这里说的这种关系，指的就是男女关系。

        现在他们都死了。有人便拿这事来做文章，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郎壳子有一句老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是指人的感情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你想，一对男女有几对能做到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一起死还是容易的。彭小天和朱霞一道死，还说是他们前世休来的福气。

        邰从化听到彭小天和朱霞下乡出车祸死亡这个消息后，当即指示：“要深挖他们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先进事迹，树立这一先进典型。”

        以前，这种事都是批给市委宣传部，彭小天负责抓这项工作，自己就是笔杆子，完成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今天，要宣传彭小天自己了，却不知找谁来写。白部长想到丁山，但他不好直接安排丁山。白部长拿起笔想了半天也不知签给谁去落实。这时，宣传部办公室张主任走进来给白部长汇报工作。白部长便将邰书记的批示交给他，说：“你对彭小天了解，先弄个初稿！”张主任拿着批示在白部长办公室磨蹭了半天，白部长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写，但他自己不说白部长也不明说，最终张主任还是没有说什么。

        每一个时期，都树立过很多典型，如，雷锋、欧阳海、邱少云、张华、赖宁、孔繁森、任长霞、牛玉儒……宣传部办公室主任憋了老半天，憋了三百来个字：

        彭小天爱学习，创作了很多诗歌。他的著名诗句，“床头蚊子叫，疑似美女笑；浑身痒难忍，怎么能睡觉。”如今在郎壳子还广为流传。彭小天很听话，领导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彭小天做事规规矩矩，从不越雷池一步。彭小天的信条是：惟领导是从。领导们经常说彭小天的组织性纪律性很强，对领导十分尊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有一次，单位评彭小天为先进，彭小天说，我这样一个平平常常而又窝窝囊囊的人，怎能当先进呢，实在不能胜任呀！领导说，不是因为你有能耐才让你当先进，是因为你适合当先进。想不当，坚决不行。领导号召大家向彭小天学习。学习彭小天老老实实干事的态度和精神。彭小天办事从不自己做主，凡事彭小天总是请示领导，得到领导同意后才敢实施。比如，去酒店，彭小天总是问领导吃什么菜，然后按领导说的点菜。一次，彭小天自己家请客，彭小天去酒店定餐，当服务员问彭小天点什么菜时，彭小天随口说，得让领导定。当彭小天的老婆领着一群人来喝酒的时候，见酒菜没有上桌，一脸的不高兴。彭小天顺势说，这得你来定，因为你是领导，我哪有这个权力呀。在场人都说，你瞧瞧人家，对老婆多么尊重呀。老婆刚想发火，听大家这样一说，觉得这样有了面子，于是说，我们家是我说了算。他是跑腿的。彭小天赶紧说，那是那是，坚决服从领导……

        张主任写完后仔细端详着文字，不禁大骂自己笨蛋，整个一个狗屁不通。没办法，自己都看不下去，怎能叫领导认可！张主任不得不去找丁山帮忙。看到邰书记关于树立彭小天为先进典型的批示，丁山生出许多感慨来：为什么都要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后才能成为先进典型呢？难道是认为活着的先进典型不太可靠？一是先进典型在公开宣传、表彰之前可能有着鲜为人知的不那么闪光的一面。如若被人发现或是挖掘出来，那将有损先进典型的光辉形象，有损宣传、学习先进典型活动的严肃性；二是先进典型在成为先进典型之后可能会在光环之下渐渐失去自我，居功自傲，最后可能会堕落为小丑甚至是罪犯，有损社会对整个先进典型群体的形象认定。所以，去世的先进典型最可靠，他不可能再骄傲自满，也不太可能有人要与一个死者较真，去揭他的什么老底。所以，去世的先进典型才是永恒的，才是永远学习的榜样。

        好在丁山和彭小天的关系还不错，人家人都死了，帮写个先进材料算得上什么呢？马上亲自动手弄。

        丁山正准备动笔的时候，想起一起下乡时，彭小天讲的一个故事：现代大学者胡适，给好友杨杏佛起外号“杨大鼻子”，并赋一首“打油诗”赠之：“鼻子人人有，惟君大得凶；直悬一宝塔，倒挂两烟囱；亲嘴全无伤，闻香大有功；江南一喷嚏，江北雨蒙蒙……”想到这，丁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不到两个小时，丁山将写好的材料交给张主任，张主任一看那稿子，心马上收紧了。打一个比方，彭小天本来有一米七的个头，愣是把彭小天拔到了十七米。主任感到头晕目眩，心里发虚。一下子，彭小天成了能人，成了英雄，成了圣人。张主任在反思自己：怎么自己天天和彭小天在一起，没有发现呢？见主任有些犹豫，丁山开导道：“领导要树为全市的先进典型，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费了不少心血，如果立不住，并不是个人的损失，更是全市的损失。个人损失事小，公家损失事大。再说，人都死了，讲他点假话算什么呢？更何况还是往好的地方说。”

        “说的是彭小天和朱霞两人的先进，怎么成为彭小天一个人的呢？”白部长问。

        张主任这才想起邰书记的批示是将两人树为先进典型，但生怕白部长要他返工，他赶忙说：“典型都是要上报的，何不请报社的记者来采访采访，写一个长篇报道。”

        这一提醒，使白部长一下子开了窍，马上给《西都日报》的记者打电话，将情况说明了。

        报社记者和彭小天本身很熟，彭小天死了，他们正想写篇文章来纪念哩，接到这样的任务还有什么说的呢？丁山和报社的记者们来到了彭小天的父母家，两位老人一听说是宣传儿子的事迹，连忙让他们进了彭小天的屋子，拿走了他的日记和相关文章。

        不久后长篇报道“英雄赞歌”在《西都日报》刊登后，大家发现，赞美朱霞的只有几句。但没有人替朱霞说话。她与丈夫离了婚，丈夫早已再婚。女儿才八岁，还不谙世事。父母下岗多年，又没有什么文化。这种时候哪个出来说朱霞怎么怎么，要加大宣传力度什么的。如果哪个反问一句：朱霞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这么心痛她？这不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楚。

        文化局长这个位子空缺了大半年，还没有人来就位。私下里，有人议论：如果是交通局、财政局或者水务局这些好局的位子，可能会挤破脑壳。可偏偏是文化局这么个穷单位，没有哪个愿意去。

        一天，突然传出一个笑话，说柳河镇的书记听说要调他去当文化局长，他一大早跑去找组织部长，请求部长手下留情，不要安排他去。组织部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听哪个说的？”

        这人也不含糊：“外面都这么说，我怕是真的，就先来给你说说。”

        “是你们当组织部长，不是我当组织部长？”

        “部长别生气，我是信任你才来找你！”

        组织部长想想，觉得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人家这样相信自己，自己也不要做得过火，等到选举什么的，还得要靠这些人投票。但又不想太随便，仍一脸严肃：“文化局长是谁都可以当的么？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是当不下的！”

        组织部长的话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说的是柳河镇的书记文化水平有限，当不了文化局长。于是，就有人猜测，青墩镇的书记会去当文化局长，因为，只有他爱舞文弄墨。他的书法作品在全国参展过。可他不相信：“我怎么会去那么穷的局当局长呢？我这个镇的农业科技推广率这么高，去当农业局长还差不多！”

        社会上又冒出一种说法，青墩镇的书记要去当农业局长。就在这话传到青墩镇的时候，青墩镇出了一件令郎壳子市市委政府头痛的事：

        青墩镇政府欠镇信用社钱，是欠了好多年的老账，不是这一届政府班子所为。信用社这段时间有收帐的任务，见镇政府账上有钱，就自作主张扣了三万多块钱的利息。镇长找到信用社主任问情况。主任说：“欠钱该还！”

        镇长说：“目前政府困难，工资都发不出，到年底再还！”

        “我们也有任务，完不成要扣工资。”主任说。

        镇长生气了：“怎么说，我们也还是一级政府，你们这点面子就不给？”

        “我们信用社是直管单位，你们管不着！”主任仍坚持。

        镇长发怒了：“我们管不着，你就别挂‘青墩’这个牌子！”镇长说完便将信用社的牌子扯了下来，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信用社主任见镇长踩了他的牌子，一掌就将镇长推倒在地。这时，有人来信用社取钱，便大喊起来：“来人啊——镇长被信用社主任打死啦——”听说镇长被信用社主任打了，镇政府所有干部全来了，一下子，信用社柜台的玻璃、墙上的匾牌全部扫地。这时，书记来了，怕事情再闹大，随手锁了信用社的门：“不要营业了，把事情处理好再说！”

        于是，关于镇长带队砸信用社牌子，党委书记锁信用社大门的说法，一下子在郎壳子市传开了。甚至还说，镇政府没工资发，镇长带着全体干部去抢信用社。关于这样的情况反映到西都市，市长马上批示：“严肃查处，将处理结果及时上报！”西都市银监局也马上作出反应：“要对青墩镇党政一把手作出处理，否则，他们将情况上报省里。”为了平息事态，郎壳子市作出对青墩镇党政一把手就地免职的处理决定。从别的乡调了两位同志来担任书记镇长。

        被免职的党委书记找到邰书记：“文化局长空缺那么久了，我去吧！”

        “你才被免职又给你任职啊！”邰书记考虑到过去与他的交往，态度还算好。

        “文化局长那也叫局长？穷得尿都屙不出！”

        “再穷也是一个局啊，也是一级法人单位！”

        ……隔一两个星期后，传闻丁山来当文化局长。丁山却还蒙在鼓里，不知风是从哪吹来的。

        当大家猜来猜去的时候，最偏远的一个乡书记主动找到邰从化，要求到文化局来当局长，他说，郎壳子自然风光秀美，交通便利，民族文化厚重，很适合发展民族文化旅游。邰从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的想法很好，关于人事问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要经组织考察，市委常委会议集体决定。

        意料之外的是梅娟当上了文化局长，同时负责申遗办的工作。人们这才知道，郎壳子成立了一个“文化遗产申报办公室”，财政每月给工作经费五万元，工作由文化局机关的八位同志承担，主要负责人是梅娟。这时，有很多人叹息，后悔该要求到文化局去工作。特别是柳河镇的书记，后悔得肠子都绿了。心想，如果不去找组织部长提要求，这次的文化局长肯定是他的。他还自信地认为，虽然，组织部长当着他的面批评他，说要肚子里有墨水的，其实是部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

        梅娟也没有脱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俗套。一上任就提出新建民族文化博物馆，说郎壳子是少数民族地区，民族的根本不能丢，优良的民族传统必须发扬光大。这个项目立马得到了邰书记的肯定。不到三个月就圆满完工。

        现在什么工作不管是开工还是竣工都要搞一个庆典仪式。文化部门搞的工作就更要带好这个头。其实，文化大楼在彭小天的手上刚竣工，庆典仪式还没搞彭小天就出了车祸。既然民族文化博物馆也竣工，就“两把盲锤一起敲”。“两把盲锤一起敲”是郎壳子人的土话，指的是两件事情一起办。比如，结婚和生孩子是两件事都可办酒宴的，但有的人可能是来不及了或者是不办结婚酒，等到生孩子打三朝了才一起办一次酒。

        由于得到邰书记的支持，整个庆典筹备工作进行十分顺利，从表面上看，体现了梅娟的魄力与办事能力。一个星期之内就完成了整个庆典所有繁琐的准备工作，尤其是省里和西都市的几家电视台，报纸和网站都接到了邀请并派出了采访报道记者，相关单位的领导都一一请到，省发改委，省建设厅，省财政厅，省文化厅，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等都派出了代表到场祝贺。其间出了点小插曲，但并没有影响整个庆典工作的开展。原定省政府分管文化工作的副省长到会，因临时有接待任务改为省人大分管文化工作的副主任作为主宾压阵。虽然来的都是副省级干部，级别一样，但档次降了一级，远没有副省长来那么气派。

        今天的新文化大楼，竖挂着许多红、黄、橙等各种颜色的标语，上面写着“热烈祝贺郎壳子市文化大楼落成”、“热烈祝贺郎壳子民族文化博物馆胜利开业”等字样，大楼周围的花圃，也都插满了各色彩旗。省人大副主任和各厅局领导及西都市郎壳子市四大班子领导，分两排站立在一楼大厅门前的平台上。这平台比前面空阔的水泥地高出七个台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主席台，只不过领导们今天在主席台上是站着，而平常在会议室里则是坐着的。水泥地上，依次站立着的，是市一小鼓号队队员、各地来宾和本单位的干部职工。他们面向领导，静静地等候着庆典仪式的开始。鼓号队周而复始地演奏着《迎宾曲》，营造出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今天，文化局的女士们大都穿着红色的上衣或裤子，有的干脆一身红装，少数穿其他颜色衣服的，也都巧妙地在胸前围了一块红纱巾，或是在头上扎了一个红发圈。当然，不用说，没有一个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今天穿白色衣服的。从背后望过去，人群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热烈、刺目。

        在几位风水先生的指点下，上午八点过八分，庆典仪式正式开始。金秋十月，是收获的季节……梅娟头发束在脑后，白色衬衣翻领在蓝色小西装上，显得格外精神，外加她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气十足。从外表看，真是一位合格的文化局长，她用夹杂浓重郎壳子口音的普通话介绍文化大楼和民族博物馆两项工程的整体概况。

        接着邰书记致欢迎词，但令人惊诧的是，邰书记的讲话不仅仅是致辞，添加了许多发言的成分。他用了相当长的篇幅介绍了郎壳子的人文情况，然后如何反复论证，如何跑项目，多方筹资，如何克服种种困难，最后终于完成了这两项工程任务。坐在台下的丁山觉得有些不对，心想，这个欢迎词亲自审过，不是这么写的啊？是不是邰书记拿错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了。邰书记重点强调和渲染了在这个过程中所历经的艰辛和困难，像一切都是他一人在做的一样。最后，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人大政协的支持帮助下，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里程，顺利地竣工了……在场的都是官场中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在宣扬他的个人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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