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邰书记的大干快上 2
梅娟一声没吭，昂首走进丁山的办公室，把文件夹丢在丁山的桌上。丁山不得不跟着进来：“主任，有何指示？”丁山已习惯用指示、批示、要求、甚至示下之类的词来表达对领导的尊敬和保持尊卑的距离。
“邰书记有批示，自己看！”梅娟没有任何表情，说完就走出了丁山的办公室。丁山有些莫明其妙。心想，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交待，完全可以打个电话到秘书科要他们去拿了送到我这来，亲自送来了又板着面孔不说话。丁山想不明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丁山打开文件夹，发现是邰书记的一个批示，严格地说不应该叫批示，是一个便条，因为不是写在文件上是单独写在一张纸上的。“请梅娟牵头，丁山负责，调研全市畜牧养殖情况。”
在丁山看来，梅娟牵头就是走在前面，他负责就是写。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总要确定一位领导或者成立一个领导机构什么的。确保工作的顺利开展。
丁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腋下夹着自己的包，手里提着梅娟的包，跟在梅娟身后去调研了。丁山的职责不光是完成调研任务，同时还要负责为梅娟做好服务工作。比如提包端水杯。当然，从表面上看梅娟还是很尊重丁山的。在丁山抢着拿下她的包和水杯时，显得很为难，而且似乎还说了一声谢谢。
陪在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且趾高气扬的女主任身后，又是曾经的恋人，丁山感觉挺幸福的。特别是坐在梅娟的身后，闻到沁人肺腑的芳香，那是何等的惬意哦。这种气味虽然丁山以前也闻过，但今天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丁山他们到的第一个镇是柳河镇，是梅娟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因为事先已经联系好了，车一到镇政府，镇长就站在那儿笑脸相迎。丁山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不过，梅娟熟悉，她不仅熟悉人头，而且对各个方面工作都有所了解。她坐在副驾驶，还没等她开门，迎接的镇长早从外面把门打开了，并且紧紧握住梅娟的手，重复着：“欢迎欢迎。”
丁山是在梅娟下车后才自己开了车门走出来。此时，梅娟在镇长的陪同下正朝镇会议室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下站住了，弄得跟在她身后的丁山差点撞上。原来她是把丁山介绍给镇长。她向镇长介绍说：“这是政研室的小丁！”
小丁？
有个漫画家叫小丁。丁山当时血冲脑门，涨红了脸。
梅娟的居高临下，一副长者姿态把丁山比得渺小成一个无知孩子，可丁山比她的年龄大三岁呀，那时他们谈恋爱时，梅娟是叫他丁哥的。现在从梅娟的档案年龄看她已小丁山八岁了。由此算来，她和丁山谈恋爱那阵，她才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
丁山一向以为年龄不可随意更改的，因为是上苍赐给你的寿辰，岂能篡改？但是，丁山跟在一个比他小八岁的上司身后提包，也不至于享受“小丁”的亲切称呼吧？他不知道梅娟用心何在。是要他与梅娟永远保持着距离，还是要从丁山身上报复人们背地里对她的不尊重？总之，年龄已写在满目苍桑的脸上，无论如何无法一个小字了得。
关于梅娟为何会调到市委办，丁山私下里听到一些议论。但他不相信那是真的，因为，毕竟他吻过梅娟，知道梅娟的体香。不想这些闲言碎语打破他对梅娟的美好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中，梅娟总是这样“这是政研室的小丁”！连“政研室主任”这几个字都省了。在青溪乡的酒宴上，乡长问起丁山的年龄。丁山如实奉告。乡长嘘唏不已。说：“你看人家一个女同志还小你八岁就当主任了，你要加油啊！”
丁山还洋洋得意地说，“有志不在年高，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梅娟同志出道早，有贵人相助，年轻有为，我自愧不如啊。”
梅娟还蛮当一回事地说道：“小丁文字功底扎实，很不错！”
乡长附和：“是的，小丁是我们全市公认的一枝笔！”
梅娟挖苦道：“是的，我这就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老丁呀，调研中你要多记多看多想，回去以后你动笔。”梅娟从青溪乡回来的车上，叫丁山老丁了，算是对他天大的尊重，同时，没忘谆谆教导他。
丁山说：“是的，好多东西我都记下了，同时，我正在思考调研报告。”
梅娟没有回音。她睡着了。她今天有些兴奋，多喝了几杯。
“停，停一下！”梅娟突然叫道。司机马上踩了急刹。坐在后排的丁山没有任何准备，头一下撞到前面座椅上。
“小丁啊，去，去给我买包卫生巾来！”可能是想起要丁山给她做事，又把老丁喊回到小丁了。
丁山犹豫了几秒中，马上跑下车。路边正好有一个小卖部。丁山买了跑上车，把卫生巾交给梅娟，梅娟接了拿在手上似睡非睡地躺在那。司机心领神会加足马力，将车开到五十米远的一所学校旁。司机说：“这里有厕所！”
“谁要上厕所？”梅娟眼睛也没有睁开反问。
司机伸了一下舌头，继续开车前行。
这次调研主要是看现场听汇报。在听汇报的时候，梅娟摊开的笔记本基本上不着一字，只做个样子。她说明来意时，云里雾里说了半天，人家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一点也不开门见山。但每一次她都忘不了“邰书记在临到省城开会前，特地把我找去，要求我利用这段时间对你们这里的畜牧业情况作一次深入的调研。”丁山发现，她这么一说，几乎所有的乡镇负责人都受宠若惊，邰书记临走还念念不忘大家，大家倍感荣幸。
梅娟说这次调研提供了她跟丁山学习的机会，其实，是丁山跟她学习的机会，使丁山真正地学到了一招——狐假虎威！
一般情况下，座谈会都有材料，但丁山想，材料上那些几乎毫无变化的文字对起草一个大型调研报告没什么作用，因此，在听完他们汇报后，丁山会提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比如，老百姓的实惠问题，占总收入的比重问题等等。丁山问话时，梅娟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他说。有时，她见丁山不问什么了，还提醒：“小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他动笔前，丁山想请教一下梅娟，听听她的想法。但又怕伤害梅娟，因为他深知梅娟写作的底子。丁山左右为难，如果不请示她，又怕她不高兴。丁山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先拟一个提纲，给她看看。当丁山把提纲放在梅娟桌上时，梅娟瞟了一眼没有认真看，就对丁山说：“你要把立足点放到整个西都，要把着眼点放在全国，要把着力点放在农村产业结构调整上，要把闪光点放在标题上。要胸怀全局，以邰书记的口吻写，反复琢磨观点，认真消化素材。”丁山想错了，如今的梅娟早已不是当年的梅娟，她虽然说得有些牵强附会，但还是用了几个排比，用了好几个“要”，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一星期后，丁山将写好的调研报告送给梅娟。
“放在这吧，我抽空看看。”梅娟轻描淡写地说，丁山这才发现，下了那么大功夫完成的作品，梅娟居然不当一回事。丁山心想，她知道什么，应该直接给邰书记看！在丁山心中立时产生对梅娟的不屑。
在丁山交稿的第二天，梅娟打电话要丁山到她办公室去一下。有了一周调研的经历，他们稍稍有些亲近，她居然亲自打电话要丁山到她的办公室去了。丁山跑步前进，轻轻叩响她的门，得到她的允许后，走了进去。到了梅娟的办公室，丁山还夸张地喘着粗气，证明他来得很急。丁山看见梅娟正拿着他写的署名邰书记的文章，手在抖动。是不是情不自禁的激动，丁山不知道，反正她的手在抖。后来，丁山才知道那是她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在他们恋爱时，她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她的目光落在稿件上，一只手拧着稿子，嘴唇哆嗦了几次才说出话来。
“老丁啊，你是欺负我是不？是想让我出丑是不？邰书记要我牵头就牵出这水平？这就是你的真实水平啊？你写了那么多年的材料怎么还不如我的水平呢？形成的观点要有指导性……”丁山没说话，也没点头，丁山没想到自鸣得意的作品会得到一个外行人如此差的评价，丁山想说，如果我们现在这种做法很好的话，那我们还要调研做什么？
后来，丁山绕过梅娟直接给邰从化看了，邰书记没说什么，也许他根本不在呼一篇文章的发表与否。丁山便署上邰从化这个大名投向一家国家级刊物。过了一段，也就是梅娟问丁山改得怎么样的那天，这篇文章署着邰书记大名正式刊发出来。
表面上看，这一次丁山是占了上风。但实际上丁山切底地得罪了梅娟。且从这以后，梅娟也就再没过问过材料方面的事。丁山有时要问，她总是回答：你请示邰书记吧，我没水平不清楚。如果从字面上来理解，梅娟一直保留她是丁山上级的一种态度。丁山问她，她转换为请示。言下之意，这事不要请示我，你请示邰书记。但她并没有说“直接”请示。“我没水平不清楚”这句还有几分不服气，“没有水平”和“不清楚”怎么能够修饰在一块呢？
丁山不想和梅娟闹僵，毕竟她是自己的初恋女友。
丁山不得不动脑子了。他觉得动这个脑子比给邰书记写报告还要费神。脑子动得多了，头发开始一根根、一撮撮地往下掉，弄得枕头上，桌子上到处都是，难怪机关干部大都是头发稀少，有的甚至靠留着鬓角的几缕长发甩到头顶，还谓之地方支援中央，还有的为了保持形象就干脆戴假发了，反正现如今假的东西太多，假亦真来，真亦假了。
其实丁山的实际年龄才三十几，倒像奔四十过去一大截的人了。机关伙食不错，加上领导们饭局也多，当秘书的常常能蹭个一顿两顿，丁山不久就发育得腹部有些凸，下巴有些厚，两腮肌肉明显下垂，这就有些像领导干部的模样了。但是像领导干部并不等于就是领导干部，能够成为领导干部得由组织部门说了算，而不是由大肚子和形容词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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