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真大,北师大 4
我在北京暂时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一点很重要。
我总在北京进入一种时光隧道之中。我觉得流浪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流浪和理想一样，但它却不像理想那样高贵。它是一种传染病，甚至有点像是谈虎色变的艾滋病。我没有找到一点流浪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它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它不是我最终的一种归宿。我在城市里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狗一样不受欢迎。为了吃饭，我必须寻找一点活干一干。但我差不多除了会玩向主人争宠的游戏和摇一摇尾巴以外，便什么也不会了。正像当年猞猁说我是猪脑子那样，一点也没错啊。
当时的我有些可怜巴巴地对周空说，我得住在他那里。周空早已和老婆离了婚。他现在一个人单过，双榆树有一套单元房。这家伙一定是面无表情，尽管我在电话亭里看不到他的脸，但从声音里能分辨出他依然和从前一样，冷漠得近乎刻薄。不知周空还记不记得那段在北京师大的生活？毫不夸张地说，周空是一个诗人。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鬼把戏。
你小子如果真想流浪，为什么要跑到城市里来呢？去罗布泊那样荒无人烟的地方试一试，要不撒哈拉沙漠也行，那才算你小子有本事？你应该向人家余纯顺同志学习学习！好像青海还有个藏羚羊保护区，你小子不去那里，跑到人满为患的城里干什么来了？本来是淘金来了，打工来了，还美名其日地声称什么流浪，简直挂羊头卖狗肉，中国８０００万甚或近1个亿的流动大军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听一听城市里下岗的大叔大婶说什么吧，蝗虫一般的外地人来抢他们的饭碗！你小子不是吹嘘说能很快在地方上升官发财吗？怎么落到这种和城里人争抢饭碗的地步？
周空当年和我上下铺的时候，就常常这样开导我。他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来为别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精神着实可敬可佩。据说，他是因为诗歌才和老婆离婚的。老婆无法容忍他写诗，她让他去炒股票。他不干，并且非要在诗歌这棵树上吊死。愤怒出诗人，爱之深才能恨之切。周空劝别人改邪归正，而自己反倒陷入得更深了，已经不可救药了。流浪不是一种时髦，也不是名牌商标。流浪会让你小子由人变成一条到处乱窜的狗。看来你小子一定没能在地方上混个一官半职，才跑出来凑这个热闹，实际上是一个可怕的陷阱。该醒一醒了，我的小兄弟！文学快他妈的都成婊子了，你还这么不识时务？谁有钱她陪谁上床，你没钱就别来玩这个深沉！你小子混得也差不多快成孔乙己了，这是何苦呢！你以为你是谁？
周空又以他那六岁的宝贝女儿天天为例，给我谈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天天从来也不读他的诗。天天比诗人聪明。天天后来和我成为好朋友。当然这是我住进双榆树之后的事情了。我弄不清谁是老鼠谁是猫。是我，还是周空？这有点像我和城市的对应关系。我的心里一点也没底，但又热衷于这一游戏的刺激和冒险。一代更比一代强，天天比我小时侯要胸有成竹得多了。我小学一年级上了两年，快毕业时仍没有弄清简单的四则运算题。我的头脑里是一本说不清的糊涂帐，常常败在了天天的手下。我说得是围棋。天天在北京市的比赛中多次获奖。黑白与是非在她的心中是那么分明。这使她的棋路一开始就那么咄咄逼人，让人在防不胜防中束手就擒。
周空说他老婆和他要天天，他坚决不给她。对于他来说，天天和诗歌同样重要。
记得大家在师大分手的时候，许多女生在流泪，男生在餐厅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喊：
北——师——大——你——真——大——！
你——真——大——北——师——大——！
而周空面无表情，等别人喊完了，才接着喊。他的声音胜过了刚才的奶声奶气。他喊得是：
诗——歌——你——真——他——妈——的——大——！
这小子到底还是无法忘了他的狗屁诗歌，似乎总是体现他那一份守土有责的悲壮。
有几个外系的男生骂了一声：傻Ｂ！
还有一个小子附和说：是他妈的大，比婊子的Ｂ也大！
周空被激怒了。他把那小子的衣领提了起来，一下就从餐厅门外摔了出去。
我去双榆树的时候，周空还没有下班回家。天天给我开的门。她感冒了，没去幼儿园，一个人呆在家里。你不怕叔叔是坏人吗？我问天天。爸爸说叔叔不是坏人，我见过你的照片，在一本书里面。你在楼下我就在窗户上看到你了。从后面看，你长长的头发很像我妈妈。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要我和爸爸了。说到这里，天天显得十分忧郁。她和我玩起了围棋。她在短暂的游戏里，才能恢复一点点小孩子的天性。如果我输了，她会让我当马骑。她不真骑，而拉一拉我的耳朵，给我的眼睛蒙上了手巾。我会反抗，说这不是马，这是磨道里的驴。她会拍拍小手，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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