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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有人知道你爱谁 4


这是2001年的一个秋日,我正在北京鲁迅文学院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秋高气爽。阳光里,让人有一种幸福感。我沉醉在其中。也许,这只是一个极为短暂的过程。轻松和闲适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虽然,我在城市里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但仍然是两手空空,没有一个固定的窝。我暂时有了一个较为体面的住处,用不着每天去玩蚂蚁搬家的游戏。

        我的出现,让这座城市多少有些难堪。城市像一辆正在行驶的邮车。我只不过是如同一只毫不起眼的包裹暂时栖居在这里。

        我在一家文化公司打工。据说,北京像这样的文化公司多如牛毛。我的老板刚刚在首都机场附近买了一套别墅,于是突然喜欢上了一首老歌《把根留住》,时不时没头没尾地哼几句。

        他说,无论干活,还是谈恋爱,不能总是迟到,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啊——,他比你先到!那样就被动了,你要在北京学会把根留住。

        我不吭一声。他又说,不要掉以轻心,你还想不想找老婆了?我仍旧似听非听。

        你小子怎么了?那个宋歌还和你来往不来往?如果没戏,你小子别乱往里搭钱,能存就存一点,人出门难免有一个三灾两难的,防患于未燃嘛!

        恍若隔世。真的,那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已经有一些并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而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发生的种种故事,甚至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是这样。有一个诗人说,生活是一张网。依我看,时间也像是一张网,而且是一张十分破旧的网。我总是试图用回忆的文字来填补那些千疮百孔。

        我的讲述并不连贯,磕磕碰碰,如同不断地行走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而且四周是茫茫的黑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仅凭着心中的一线希望去寻找美好的光明。我离开家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是1997年5月14日。我记得很清楚,但对别人来说也许这一天与生活中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傍黑时分,我的母亲接到父亲从乡村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久病不愈的奶奶于当天下午四点五十八分突然离去了。

        时间无法阻挡死亡,但我仍旧在乎奶奶离开时时间的精确刻度。我真没有办法不在乎。这里甚至包含了一些宿命的味道。人永远对死亡一无所知。其实,在奶奶未死之前,我就有好些年离开家乡,为了生存在外面挣扎,只是出去之后又回来了。

        我记得前几天还在乡下看到过奶奶。她的身体因为半年前意外地摔了一跤之后就每况愈下,已经完全不能下地走动了。医生说,她已经半身不遂了。奶奶来日无多,却精神很好。这大概就是医生所说的回光返照。

        我走的时候,奶奶还在打着拍子唱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呢。她已经大小便失禁了。父亲和我给她身上撒爽身粉,但意义已经不大了,身体因长时间的病卧在床早已开始溃烂。

        奶奶甚至开始不认识我了,她好像只认识父亲一个人。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

        我说,奶奶,我走了。

        奶奶本能地挥了挥手,说,不,要,走!

        我对她说:我明天再来。

        5月14日那天,我由于眼睛感染在城里医院作了一个霰粒肿大的小手术。我没能及时赶回老家去。我突然得到奶奶离去的消息之后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在那一刻泪如泉涌。在老家,人们总是把奶奶称作娘娘,即父亲的娘对于她的孙子来说有了一种双重的含义。尤其对于我来说,奶奶从小把我抚养长大,的确有了更加实际的意义。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梦中充满了血腥和追杀,然后是奶奶的时隐时现。她似乎在梦中带我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逃亡路线。我就在那时才有了离乡背井的决定。我童年的一部分已经随着奶奶的离去烟飞云灭了。我没能看到最后时刻的奶奶。我想,就是能够看到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早已不认识我了,甚至她连父亲也不认识了。奶奶在离去我们之前,首先开始面对的是死亡那无尽的恫吓和折磨。然后是冰冷的黑夜与可怕的虚无。可以说,她差不多经历了死亡在绞杀一个弱小生命的全部过程。也许,我将来也要经历这样可怕的过程。这是每一个生命无法逃避的过程。

        奶奶并不想死。那种抽茧剥丝的痛苦,使她不停地呻吟着,对我们呼喊着:咱……快、快……回……家吧——!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感觉到一种生命的无常和脆弱。我在麻木和消沉中需要更多的刺激。我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去北京。父亲没有多说别的。而且,我和他的谈话并不长。这更像一个仪式。我们很少涉及到奶奶的话题。我说过走的时候想去奶奶的坟头看看,但到底还是没有去成。甚至以后好几年都没有去。

        你的工作怎么办?

        父亲不关心我的理想,但非常关心我的饭碗。这一点,他和奶奶一样。

        父亲说,走一处不如守一处。

        还说,要给自己留好退路。

        我说,没事,老校长那里已经定下来了。

        年轻人想出去闯一闯,这可以。但你要想一想,在咱这小地方还混不出个一二三,何况去了北京那样的大地方?

        父亲见我去意已定,想了想,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挪活树挪死。如果想好了,就随你吧。做父母的也管不了子女一辈子,只要你不会后悔,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定,自己的路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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