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卫昌侯已死。”黑衣人恭敬地跪在一个身着华服的人面前。
“死了便好，一了百了。”华服男子冷冷地说道，思绪却往远方飘散。
接着是一长段时间的沉默。
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地拉扯着两人的影子。一动不动跪着的黑色影子也忍不住微颤。
良久，华服男子再次开了口：“良由（卫昌侯卫衡的字）那一双子女如何？”
黑衣人恭敬地垂着头：“还小，没动。”
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抬头说：“构不成威胁。”
华服男子觑了黑衣男子一眼，“你后悔了？”
“虽九死其犹未悔。”黑衣男子恭敬垂首道。
“她们应该也不知道，毕竟曾经一场，着人照看着点吧。良由这一去，她们孤儿寡母的该艰难了。”
许昌府，吊在士族谱末端的卫家家主新丧三年，刚刚去服即官的卫家独子卫玧喜气洋洋地走马上任。
“只是个门荫而得散官闲职，得意什么！”父亲已经高升许昌知府的韩家小郎特意抬高了声调。和韩家一向交好的何家郎君拉了韩家小郎，指了指卫玧的方向。
韩家小郎更加跳脚了，“不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嘛？武将之家，柔弱至此”
何家郎君干脆上前一步捂住了韩家小郎的嘴。
韩家小郎扭动得更加厉害的身体，并着何家郎君没有说出的不满，和其他诸人的不耐，都一起随着马车远去抛在了远地。
卫玧听后不知可否，笑容不变。门荫散官也是个官儿啊，再凭着先祖的功绩。卫家终究还是士族，破落士族也是士族。在士庶之别，犹如天堑的世道下，总是好过些的。
卫玧心中满意地舒叹一口气，复又叹了一口气。
卫家自卫先祖军功封爵昌侯，领地襄城，几代以来，族人聚居襄城，毫无人才，嫡枝子嗣不丰。祖父先前还是寓居洛阳，因站错了队，被排斥回了许昌。至卫玧之父这一代，侯爵已有名无实，领地也大都被新兴贵族所占，资产几无。
及婚配之年，已无士族女愿嫁。外祖父资产颇丰，试图以嫁女抬高地位；父亲为了补一大家子的漏洞，支撑起侯府，这才有了卫李联姻。
联姻之后，卫家颇受议论，侯府总算积累下一些产业，供养起原先跟着先辈浴血奋战过的后人。
不过十数载，父亲却英年早去。父亲走后，爵位悬至，官位飘零，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跟着父亲的老人、偌大的侯府，产业一点点凋零下来。
“公子？”小厮桂皮带着几分不确定喊了卫玧一声。害，和公子一起长大的这些庶族郎君可真嘴碎。桂皮也不敢妄议他们，上次他妄议了几句可被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些小郎本就妒忌，本就嘴碎。可郎君偏偏说：“身份不同，角度不同，他们说的也不全然错。与他们费口舌之争，犯不着。实际的利处已经被士族们占尽了，庶族们说几句也不为过。”
“桂皮，今日这天气可真好。”卫玧随着桂皮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注意到了车外春花似锦的世界。
“是啊，公子，天气可真好，比以往这三年都要明媚。”桂皮的语调里也充满了欢快。
春和景明，日华天宝，日日担心的事、天天忧心的情，都暂时和解了。
“我瞧今日许昌的美人儿也变多了，桂皮也变得平滑了。”平日里板正的卫玧也不禁开起了玩笑。
“公子不笑，许昌的美人便已不及了；我瞧公子一笑，可要胜过许昌的美人千千万了。还看什么美人，只看公子便足了。”桂皮忍不住跟着嘴里跑起了马。
公子先前虽是板正，但日子舒心，不苟言笑也不显得吓人；但自先侯去世后，公子便愈发沉闷，愈发肃然。
“看来桂皮不仅是滑了，还甘甜了啊。我瞧早上的早食恰缺一味香料呢，桂皮如何？”卫玧轻松地回道。
桂皮这几年，俏皮的性子也被打磨平了，如今纵纵也好。
如今虽不算扬眉吐气，但至少不必日日胆战心惊，妹妹日日在外奔波也有了依仗。
宝马轻车，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都淹没在这美好的春天里。
远在南阳的卫玠正焦头烂额地查着送完荆州的一批货物。
流川渡口本该前日送出的货物迟迟未发，卫玠瞧着不对劲便亲往查探。
这一查，嘿，这货物发得出才奇怪呢。储藏的仓房堆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瞧着像是几年都未有人来过了。
“采薇，我们家又有了一只大硕鼠，这只硕鼠还生养了一大窝。毛皮噌亮，油光满面。却把自个家掏空了。哟，硕鼠要跑了啊。可惜啊，太肥了，吃得太多，跑不快啊。”
卫玠说着弹了弹厚积的灰尘，扑了凑过来查探的采苓一脸。
光彩照人的采苓立马灰头土脸起来了。
先进仓库沾了一身灰的采薇笑作一团，采苓气急败坏地瞪着采薇。
“叫甘棠行露两个多带些人，拿人去吧，渡口负责看管仓库的、行船的，一个也不放过，让卢先生好好审，再使两个人去渡口请安爷查查记录，看看哪个硕鼠已经搬东西出洞咯。我瞧这个硕鼠长得和二表舅舅一样。”
卫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弯了身出了仓。
就瞧见哥哥的小厮八角喜滋滋地快步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些什么。
卫玠瞧着喜滋滋的八角嘴角稍稍上扬，哥哥性子沉稳、一副正经模样，倒是全爱用些活泼好动性子的小厮。
八角不等卫玠开口，便开了口：“小姐大喜！公子补了许昌府正六品的士曹参军！”
八角说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一封信高举头顶。
卫玠喜从中来，正想从手接过信，瞧了眼自己的手，嘿，还是灰尘。
八角跪了一小会，信还未拿走，便悄悄抬起了眼网上瞄。这一抬眼，才发现，卫玠这主仆三人，全是灰头土脸，八角喜滋滋的脸立马僵住了，瞪大的双眼写满了他的惊讶。谁告诉他，往日明艳照人的大小姐呢？
卫玠立马也绷不住了，想用手掩着自己脸，却懊恼地发现手里也全是灰尘。
主仆三人皆发钗全无章法，卫玠打头，头发上沾着蜘蛛网，额头上、脸颊上黑灰一块一块的，采薇的裙子被灰尘附得已经连巴掌大的干净地都找不到，采苓跟在后面，裙角也没幸免于难，一道一道地都是脚底下的灰尘。
四人相互打量，笑作了一团。
趁乱，卫玠喜滋滋地靠近八角，响亮地拍了一巴掌，采薇特意抹了一把桌子上厚厚的灰，跟着重重拍在八角干净的袍子上。
不一会儿，四人之间流淌着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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