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火
褚琰这一病竟是半个月。
伤口诱发的病症，光是高热，就发了足足五日。
他鲜少生病，更没有这么长时间被困在屋子里，寅兆本以为他会发些脾气，可意外的却是，二少爷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多数时候会静静的沉思，只有在褚誉过来的时候，才会露出些寻常的神情。
寅兆察觉到了褚琰细微的变化，便更是庆幸自己那一日没有将少爷的事情说漏嘴。
可他亦是不敢再提于小姐，寅兆由厨房把药端了出来，才进了屋子，便见着褚琰已是从床榻上下来了。
“少爷，我扶您。”
“你这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腿断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寅兆却知道创伤凶险，即使是那样的小伤，也极易引发大疫，如今少爷能熬过去，已属万幸了。
“少爷您可别这么说，快喝药吧。”
褚琰动了动肩膀，随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只淡淡的说道，“这药不需要再煎了。”
寅兆诶了一声，收了药碗准备去端碗参汤来，褚琰却突然唤住了他。
“什么日子了？”
褚琰望向窗外，月上枝头，热燥盘桓在窗门之外，远处似乎有喧嚣，他折了眉角不知道在想什么，寅兆便回道，“少爷，今个儿是上元烟火节，您病了半个月，如今已是八月十三，会试刚过了。”
上元烟火？
褚琰的视线飘远，天边的月色莹润，突然划过一只雀鸟，像是带起了一梢银辉，他突然就忆起了一件事，淡漠的眸仁渐沉，他反身走向内室，扬声对寅兆吩咐道，“去拿件外衫来。”
……
上元节，是江陵城独有的节庆。
每年八月，城中都会在这一日燃放烟火，追祭祖先、祈祷冥福。
于卿的大姐姐被未婚夫家邀去了宴席，于卿便与于瑶一道准备去往主街。
刚出了于府，就见陆之谦也备好了马车等在府外，如今会试已过，他也难得终于能放松下来。
早前便说好了上元节这天他会来于府接她，这会出来了，于卿第一件事便是问起祖父。
“表哥，外祖父到寿州了么？”
徐老在会试前一天离开了江陵城，于卿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她张着一双关切的杏眼看着陆知谦，如愿见他点了点头，“卿儿放心，外祖父已经到寿州了。”
于卿嗯了一声，身边的于瑶已迈上前来，笑意盈盈对着陆知谦道，“陆表哥。”
“瑶妹妹。”
“我们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于卿嗯了一声，便与于瑶一同上了马车，陆知谦则从旁侧骑着马，伴着马车一路去往主街。
车内微暗，与车外渐亮的街景隔绝开，越往主街，外头的行人便越多起来。于瑶撂起车帘偷偷瞄了眼陆知谦，还是忍不住向于卿确认。
“陆表哥，议亲了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面靥上又一团红晕，于卿起初还没听清，于瑶又问了一遍，她才认真的想了一下，“大抵是没有的。”
“什么叫大抵？”
“嗯……没听表哥说过，况且姨母原也是想让表哥先立业的。”
于瑶眼睛亮了很，只是瞅着于卿，还是憋不住，“那表哥有中意的人么？”
于卿抬眸，提起绢帕掩了唇角，颇有些为难，“瑶姐姐，这我可不知道。”
“那你呢？”于瑶最想问的便是这一句，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于卿，见她面上有不解，有疑惑，却并不见羞涩。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于瑶纠结着用词，又挑开车帘看了眼，确认陆知谦还在车前头，才小声说道，“就是……陆表哥与你……”
于卿愣了愣，这才明白她的意思，“瑶姐姐，陆表哥待我就像亲妹妹一样。”
她幼时常跟在陆知谦后面，哭着闹着要表哥陪她玩闹，出的丑几乎全叫陆知谦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又怎么会把自己当做旁的女儿家看？
她说的皆是心里所想，面上也十分坦荡，于瑶见了，才终于放下了心。
只她们两姐妹说的这一会悄悄话，却尽数掩在了外间的喧闹之中。不一会马车已是停了下来，陆知谦下马走到车边，先唤了一声，才将车门打开，“卿儿，瑶妹妹，到了。”
他们来的不算晚，可上元烟火节素来热闹，这会主街已满是人潮。到了此处马车便进不去了，于卿与于瑶也一并下了马车。
“主街人多，二位妹妹跟紧我，万不能走散了。”陆知谦看了眼于卿，于瑶却先一步走到他身边，目光灼灼的嗯了一声。
陆知谦偏头朝于瑶露出个笑容，才又望着于卿轻声唤道，“走吧，卿儿。”
上元烟火每年都会在戍时最后一刻燃放，陆知谦领着两人在主街逛了逛，除了年里便只有上元节最为热闹，主街两侧挂满了灯笼，街边的商贩也在卖力的吆喝。
于卿与于瑶具是欣喜的，儿女家的喜好很好猜，陆知谦远远瞧见个卖挂饰的商铺，便把两人领了过去。
“陆表哥，这个好漂亮。”于瑶拎起一串腰佩风铃，回身朝陆知谦说道，于卿见了，便也觉得十分精巧。
她垂首细细挑了一会，才捡出另一串紫色的，丝绦编制的穗子随风清摆，伴着清脆悦耳的微声。
陆知谦从侧面看见于卿的专注的眼神，语调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店家，要两个。”
“好咧，小姐们尽管挑。”
于瑶脸上的欢喜藏不住，于卿也回身谢了陆知谦，等到两人心满意足的将风铃系在了腰间，烟火燃放的锣声已是响了起来。
陆知谦护着两人，寻着了一处视野与位置俱佳的地方，才将将站定，炫目的烟火，已是咻的一声，升入了当空。
烟花耀眼，刹那间点亮了夜空，于卿仰头看向迸裂的花火，眼睛里尽是荼蘼与璀璨。
陆知谦悄悄的偏头看向于卿，心头的热意逐渐展开，他久久不能移开视线，直到另一侧的衣袖被人拽住，才堪堪抽回心神。
陆知谦回过头，于瑶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烟火响声很大，他只能微微低下头，去听她在说什么。
“陆表哥，瑶儿许了心愿，你定会高中的。”
陆知谦心中熨帖，轻声与她道，“谢谢瑶妹妹。”
第一波的烟火足足放了一刻钟，待到空中的灰烟散去，人潮又开始涌动，陆知谦才突然发觉，听不见于卿身上的风铃声了。
可她方才还在身边，陆知谦忙回身去寻，可入目皆是晃动的人头，他焦急的行了两步，衣袖却被于瑶给拽住了，“陆表哥。”
……
主街上的喧闹依旧，高悬的灯笼照亮了街角路口。
褚誉沿着四向的城门巡视过来，行至主街，第一场烟火已是结束了。
只是一会儿还有一场，街上的人依旧还是热情满满。
这样热闹的日子更需谨慎小心，虽然城中主道皆有守备看顾，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褚誉驾马驻足，眺望人潮涌动的街角，刚要驱马向前去，却突然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他穿着一身余白绸衫，面色有些清冷，许是刚刚病愈的缘故，唇瓣是浅浅的粉。
褚誉没想到会看见褚琰，便开口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家中憋闷，出来透透气。”
褚誉不疑有他，微微点了点头，只是还顾念他的身体，又多说了一句，“早些回去。”
褚琰淡淡的笑了，勒马调头，面向前方，却又开口道，“哥哥，城南面好像走水了。”
褚誉回马，朝南面远望，遣了身边的侍卫先行，才向褚琰道，“我去看看。”
身后的马蹄渐远，褚琰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踪影，他看向褚誉原本要去的方向，小腿微动，促马背行而去。
街景与灯火繁杂，耳边具是喧闹，褚琰的面色沉静，却不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其实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因为这一幕不是他所经历过的，他也只是听得褚誉提起过这一年的上元节。
彼时的自己身为护军佐领，应该在皇城的某一处当值，不会像现在这样，出现在纷乱热闹的街头。
随着第二波烟火升空，炫目的花火在空中炸开，褚琰的视线却渐渐聚焦在一株洋楹树下。
嫣红的花叶拂动，伴着满树的绿叶，她穿着一身粉樱长裙，腰间的绸带翻飞飘散。
她美得像一株精怪，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显眼，褚琰暗暗收紧缰绳，直觉前一世的褚誉，也定是像他现在这样，一眼便看见了于卿。
璀璨的烟花不断在头顶绽开，褚琰却只静静的望着她，刹那的绚烂不足以分走他半点注意，等到华光终于消散，他看见于卿莹白的小脸慢慢垂下来，四处环顾了一圈，最终发现了远处的自己。
褚琰看着她扬起了手，张开嘴，声音却淹没在了吵杂的人群中，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跳状若擂鼓，却发现她突然停了下来，犹豫着又将手收了回去。
嗤，又认错了呢。
臭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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