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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幽州初雪


今年的初冬似是比往年更冷些。

        我一人坐在马车中只觉身子发寒,望向道路两旁只有秃头树,老枯藤,这条路似是永远也走不到头,只有无尽的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我见妍霜又下令休息,提议道:“妍霜将军,今日已经休息四回了,还是快些赶路罢。”

        “王妃坐马车自然不需要休息,可体谅一下受伤的将士罢。”

        我望向马车后面跟着的步兵,有些确实是带伤的,前方开路的骑兵走的也慢,马车停下。

        我坐到车外仰头望向天空,雾蒙蒙的似是有下雪的兆头,再往前就到幽州边境了,届时皑皑白雪千里冰封,亦是人间美景,不由嘴角露出笑意。

        “王妃还是回车里吧。”妍霜似是有些不悦。

        我见众人痴痴注视着自己,只乖乖回了马车,她对我的称呼依旧是王妃,无非是为了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如今见我眼巴巴的跟着平洲,还对她们颐指气使,我越要走快些,她越要走慢些。

        我靠坐车中,永顺水门一事犹如昨日,手指不自觉的探上伤口,强弩穿过顾重禹的胸膛刺入此处,顿时心痛不已,一滴眼泪滑落。

        这时妍霜掀开车帘,她瞧我暗暗落泪,粗声道:“也没说你,你哭什么?”

        “我哭不是因为将军。”我慌忙擦去眼泪,却是擦也擦不完,怎么也忍不住。

        妍霜跳进马车,没好语气道:“我可不是少保,你在我面前哭没有用。”

        “你可下去,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哭。”

        她甚是不喜,命令道:“你,不准哭。”

        我连曹美娥都打不过,见她凶巴巴的样子,只得隐忍不再顶撞,哑然落泪。

        她见我被唬住,还算满意的问:“你一路催促走快些,是想早些见到少保?”

        “不是。”

        “你们小姑娘最是喜欢口是心非,雁门关破,少保率大军抗击契丹,前方战事吃紧,你去早了,一来令少保分心,二来你太过柔弱,只怕看不了这嗜血杀戮的场面,待战事平定你再去更为安全。”

        “将军所言甚是。”她所言不虚,我也无心争论。

        “出发吧。”她也不再多言,吩咐了一声与我同坐车马。

        她虽是女子,身上的阳刚之气不逊男子,车中稍稍暖和些,我靠在一侧昏昏睡去。

        “允尘,允尘。”梦中,顾重禹满身鲜血,霞光下笑着从我眼前消散,我怎么也抓不住他。

        “醒醒。”妍霜在我脸上拍了几下,有些火辣辣的疼。

        醒来时身上披着大氅,我看向车外,树枝和地面已积了一层薄雪,风中还飞扬着雪花,我从未离家如此之远,望着这些陌生的场景有些出神。

        “允尘是谁?”妍霜的提问让我心中一怔。

        “点尘不惊,公子第一人,顾重禹,字允尘!”我未看妍霜,她脸色必是不好。

        “你梦中都在叫他的名字,他是你何人?”

        “我与他,豆蔻花开,雨下相识,有过一段过往。”

        “你既心悦顾重禹,为何又要招惹少保为你不能自持,蛊惑他做出此等出格之事。你已为人妇,竟是不知妇道廉耻是为何物?”妍霜似是十分瞧不起我。

        被人辱骂的滋味,是不太好受,我本以为此生可以遵从本心随性洒脱,却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我从未拒绝过平洲的好意,甚至心生欢愉,我啊,活该被骂。

        “少保怎么会喜欢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妍霜见我嘴角含笑,不屑不去看她,只粗鲁的捏住我的脸蛋,让我正视她的怒意。

        “你问他呗,独自乱猜有什么意思?”我只仰起头,颇有挑衅之意,她手指用力,咯的我脸颊生疼,气氛怪异的紧。

        “报~。”

        妍霜推开我,掀起车帘,快马赶来的探子弯腰道:“不好了将军,后方有追兵袭来,与我军相距不足十里。”

        “传令急速前进。”妍霜回眸瞪了我一眼,跃出马车,打马向后方探去。

        我心中忐忑不安,地上有雪,车马加速不免打滑,弯弯绕绕难行直路,步兵多为伤弱之躯,听闻追兵袭来,亦是色变。

        匆匆跑了三四里,众人气喘吁吁,在这冰天雪地之上人人脸庞通红,大汗淋漓。

        渐渐似是能听到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留鸟四散,气势汹汹。

        刷刷刷,不由分说突然袭来一拨箭雨,后方人员如箭靶倒地,妍霜立即下令列阵备战,凌家军迅速调转马头进入战备状态。

        两军成对峙之势。

        对面,玉盖镶金的车辇从浩浩荡荡的追兵中驶出。

        赵子勋这种财权贵主,身边少不了卖命的死士,还有禁军手中的强弩我早领教过,气焰熏天。

        剑拔弩张之势,令人心生畏惧。

        “何人领兵,见了瑾王殿下,还不行礼。”这人是禁军首领罗恒。

        他能调遣禁军必是经过皇帝授意的。

        “末将妍霜,见过瑾王殿下。”妍霜并未下马。

        “咳咳,咳咳。”华丽的车辇中传来赵子勋的咳嗽声,似是不能自克,难以答言。

        随后驶出几辆铜盖彩幔的马车,死士迅速让道,陆续下来几位身着官服的御医和一些钗花侍女,向赵子勋的车辇小跑过去。

        罗恒见赵子勋不能答言,厉声道:“妍霜将军,胆敢挟持王妃,该当何罪?”

        这个罗恒,开口第一句话是地位压制,这第二句话又搬刑法压制,年纪轻轻气焰嚣张的很呐。

        “末将奉命护送王妃,何罪之有?”

        “如此,请交出王妃。”

        “王妃怕是不愿回去。”妍霜自信道。

        “茵茵。”御医扶赵子勋从马车行出,他似是用了十足力气才喊出这个名字。

        “瑾王殿下,多日不见,你怎么也来幽州了”

        我故作疑惑探出马车,雪似是小了很多,脚踩在雪地上,一片白茫茫美极了,过了幽州一路北上可达西京,先前传信,平洲三日前已达西京,却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雁门苦寒之地,凶险异常,王妃不可去。”赵子勋手中捧的金铜色香炉格外精美,鹤羽大氅上隐约沾了几朵霜花。

        “我若执意要去呢?”

        “咳咳,你去不了,凌家军乃忠义之师,可为天下死,为社稷死,你忍心,看他们为你死吗?”赵子勋这攻心计都用到我身上来了。

        “瑾王殿下被敬为文坛大家,曾任职观文殿学士,怎么最近不是带兵袭城,就是领兵追击,整日喊打喊杀,这是不读之乎者也,改读孙子兵法了?”他说的不错,都是大宋子民,不该因我自相残杀。

        “读书人,读百家之书,略通一二。”赵子勋抿嘴笑了笑,你喜欢顾重禹时,我读的是之乎者也,如今你喜欢凌平洲,我读一读孙子兵法又有何妨?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雁门苦寒凶险,读书人去不得?

        雁门关破,舅舅殉国,四十万将士舍身御敌,你们读书人又在做什么?

        赵子勋似是看出我眼眸中的凄凉之意,又道:“官家已经下旨,战事平息后,迎太保英魂回京,为先贤立庙,树碑传,受万世颂扬。届时,本王与王妃同去悼念。”

        妍霜见我不语,愤声道:“少保有令,护楚茵茵回关,我在此,她不能跟你走。”

        罗恒闻言叫阵道:“那就由本统领来领教一下妍霜将军的厉害。”说着扬鞭打马冲来,妍霜亦是奋身迎去。

        两人相较难分高下,风雪中刀光剑影,火花四溅,数十个回合,罗恒渐渐难以招架,妍霜本有轻敌之意,她奋起刺向罗恒,禁军中突然有人对妍霜发射暗箭,她虽及时跃起,却还是伤了左腿,妍霜落地,罗恒立即挥刀制住她。

        妍霜被擒,禁军□□手又对准凌家军,一旦扣动机关必是死伤过千。

        “罗恒,你好歹也是禁军统领,为何行暗箭伤人之事?”我责问。

        “王妃息怒,正所谓兵不厌诈,请王妃过来,属下可放了妍霜将军。”

        好一个兵不厌诈,暗箭伤人可算不得:“你先放了妍霜将军。”

        罗恒看向赵子勋,赵子勋摆了摆手,罗恒收刀时还不忘刺伤妍霜握刀的右手,真是丝毫不给人反击的余地。

        妍霜一瘸一拐的行了回来,厉声道:“你上车,骑兵护你,我携步兵断后。”

        断后?你是想携步兵断命吧?

        “我看他们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五,你大可不必为了我白白丢了性命,那我可不止是水性杨花,还成了红颜祸水,这等罪业深重我可担不起,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如此相看两厌,你不如乘此机会甩了我,携这些英雄好汉去支援平洲不是更好?”

        “我的命令是护你去雁门关。”

        见弩手预备,我脑海中再次浮现顾重禹中箭的场景,粉拳微颤,冷声道:“雁门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楚茵茵生来矜贵,这舟车劳顿我早就心中生厌,你瞧瑾王殿下风度翩翩,样貌俊美,待我又极好,这好好的王妃不做,我去雁门关干什么?雁门苦寒我是不想去了。”

        “你真是好不要脸,你对少保可不是这样说的?”妍霜紧紧拉住我的手臂,似是气急败坏。

        “他乃开国功臣,我怎敢得罪他,对他自然是百般讨好。”

        “你这薄幸寡耻之人。”妍霜重重将我推开。

        “你且留命给平洲带句话,叫他断了这非分之想。”

        “……”妍霜气的满脸通红,只为平洲不值。

        赵子勋不知我们在争论何事,只神情紧张的注视这边。

        我从凌家军中行出,妍霜未拦。

        两军对峙之间,我轻移莲步,皑皑白雪,一步一响。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年阿娘的无奈,此刻亦是体会了几分。

        也许我此生注定出不了永顺水门,也到不了雁门关。

        就当是,千里迢迢来看了一场,幽州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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