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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拳脚之交(上)


南山北麓的积雪渐渐地消退,和煦的春风悄悄地从城头潜入城里,人们脱去了冬装,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春意越来越浓了,柳树开始抽出了嫩芽,城外的野地里小草也钻出了地面,燕子开始在城头和街巷里穿梭。越来越多的人呼朋引伴,带着吃食和风筝,走出城来踏青。

在家里猫了一个冬天,除了围着火炉烤些东西吃,还能带来些乐趣;再就是堆雪人,可城里相对要暖和些,几天的功夫,雪人就面目全非了,实在没有意思。看到人们去郊外放风筝,杜景憋了一个冬天的好玩之心终于压抑不住了。他心想,用什么理由能从阿娘那里哄出几文钱来,到西市去买个风筝玩玩。

正思忖着,却听到春雪的欢呼声:“眼睛出来了,眼睛出来了!”杜景寻着声音,转过墙角,就看到窦乂带着两个小丫头蹲在地上忙活着。走到跟前一看,只见地上放着秫秸、苇秆、宣纸,还有各色颜料,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已经完成,窦乂正手持毛笔在上色。

杜景大喝一声:“好你个狗东西,竟然敢偷拿阿爹的笔和宣纸。”

窦乂闻声手一抖,毛笔掉在了风筝上,污了一块。窦乂脸色煞白,看着杜景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雪一看画好的蝴蝶污了一块,心疼不已,就怪杜景:“阿兄,你凶什么呀?我让表兄帮我做风筝,纸和笔是我拿的,要告阿爹你就去告吧,我才不怕呢。”

杜景知道,阿爹最心疼这个闺女,他去告状绝对讨不了便宜,便把口气缓和下来:“要我不告状也行,得依我两个条件。”

春雪瞪着两只大眼睛大方地说:“只要不告表兄,你说吧,我答应你。”

杜景伸出食指:“第一,带我一起玩。”又伸出中指,“第二,给我做个老鹰。”

春雪最不喜欢和杜景玩,因为不管是吃的玩的,杜景从不让着她。窦乂怕春雪拒绝杜景,杜景真去告状,舅舅肯定会惩罚自己,他急忙说:“老鹰我会做,我给你做。”

春雪见窦乂都答应了,便说:“好,我答应带你一起玩,但是,你不许捣乱,更不许欺负表兄!”春雪反客为主,把杜景收服了,便趁机提出了条件。

杜景本来就是个顺毛驴,只要顺着他,啥事都好办,便爽爽快快地答应了,他撸撸袖子,摩拳擦掌:“八叉,你说干什么,我也动手。”

窦乂看着杜景那肥嘟嘟的十指,心想,你能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哪还能指望你干些什么,但又不好明说,便说:“放风筝得有线绳,表兄想想办法弄些线绳来。”

杜景道:“这个好办,交给我了,我去找朱三,家里仓库里肯定有。”说完,腆着肚皮乐颠颠地走了。

窦乂在扶风时就跟邻居族叔窦继材学过做风筝,不过那都是最简单的那种,风筝既没有形状,更没有图画,只要是个三角的、或者四边形的,能飞就成。哪像在这儿,要什么材料有什么材料,还有颜料,能把风筝做得非常漂亮。他三下五除二,一会就又做了两只,一只是燕子,一只是老鹰。窦乂还把剪纸的技巧也用上了,尤其那只蝴蝶,更是五彩斑斓,非常好看,一点都不亚于西市市场上出售的。

杜景回来,不但拿来了几捆细线绳,还带来了放风筝专用的绞轮。窦乂给每只风筝尾巴粘上长长的飘带,几个人带着风筝出门了。窦乂提议把欧合玛叫上,春雪和芍红都同意,杜景问欧合玛是谁,窦乂便简单地说了欧合玛的情况。杜景对欧合玛的王子身份挺好奇,也同意叫上一块玩。

从杜府所在的通化坊向西,不远就是金光门,萨拉姆就住在金光门内城墙下的一所破房子里。走到门外,看到欧合玛正对着门外一棵梧桐树练拳头,一块树皮已经被他打得烂乎乎地流着树汁。

听了他们的提议,欧合玛对放风筝似乎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显出激动和兴奋,但欧合玛还是随着他们一起走向金光门。

杜景问欧合玛:“八叉说你是王子,真的假的?”

欧合玛似乎不屑于谈论这个问题,敷衍地回答:“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杜景上下打量了一下欧合玛:“我看你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王子也是普通人,只不过从他出生起,就背负了一份责任。”

“那你的责任是什么?”

“复国。我每天想的都是这事。”欧合玛的眼中流露出十分的自信。

杜景很义气地说:“既然是朋友了,我就得帮你,哪天你领兵出征了,我算一份,跟你去打仗。”  

“那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呢。”欧合玛眼中的自信瞬间变成了无奈。

杜景一拍胸脯:“不管啥时候,我一定帮你,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出了金光门,过了护城河,便到了城外。正值三月,杨柳拂风,麦田青青,城外一派春光,连空气都透着新鲜。长安城内的大家闺秀,名媛少妇,世家公子,官员王侯,都呼朋引伴地踏春赏花来了,也有不少人在放风筝。

杜景按捺不住了,自己拉着老鹰就跑,很快升上了天空,他得意洋洋地朝窦乂喊:“快点啊,你到底会不会放!”

春雪着急得直跳脚:“表兄,快,快放。”

窦乂手拿蝴蝶迎着风向前跑去,手一松,风筝迎着风飞了上去。窦乂手捋着线绳,慢慢地拉着,向后迎风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松线,风筝越升越高。窦乂将绞轮交给春雪,又交待了一番,然后又帮着芍红把她的燕子升了起来。放完两只风筝,窦乂累得坐在草地上直喘气:“欧合玛,你也不帮帮我,累得我喘不过气来。”

欧合玛没有回应,他面向西天,神魂出窍,心早就跑回到那个无垠的草原了。

每到这个季节,草原便从沉睡中苏醒,各种鲜花争相怒放,各种鸟儿放声啼鸣,窝了一冬的各种小动物也跑出来觅食;牧民们唱着牧歌,挥动着皮鞭,将圈里的牛羊赶出来,吃着刚刚出土的嫩草;整个草原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氛。自从吐蕃人来了以后,草原上的金莲花不再鲜艳,百灵鸟儿啼鸣也充满了哀伤,牧民再也没有过笑脸,他们日夜祈祷,希望佛祖派来大唐的军队,帮助他们收复家园。

自己的族人成天生活在吐蕃人的皮鞭下,可自己却无所事事,看着四周欢快的人群和满天飞翔的风筝,欧合玛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懒懒地坐在草地上,神情沮丧。

杜景很不安分,拉着风筝胡乱跑,一不小心,和一个男孩的线绳绞到了一起,两只风筝摇摇摆摆地落下来。杜景不干了,指责那男孩:“你会不会放风筝?”

那男孩看年龄要比杜景小,个子小小的,但他不示弱,根本不把杜景这个大块头放眼里:“明明是你跑过来的,到底谁不会放?”

杜景扔下绞轮,捋捋袖子,向那男孩走去:“小屁孩,你嘴还硬,来,来,我给你松松皮。”

旁边一个略大点的孩子也扔下线轮,跑过来,拦在中间:“银贵,别打架,别打架。”杜景一把扒拉开那孩子,向银贵扑去。银贵个子虽小,但灵活,他一闪身,杜景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这下杜景更恼火了,爬起来又恶狠狠地扑过去,这下银贵没闪开,被杜景给扑倒了。杜景骑到银贵身上,使劲地向银贵屁股上扇巴掌。

银贵又急又恼,连哭带喊地叫着:“阿兄,快帮我打他。”银贵见他阿兄不动,便破口大骂,“甘金贵,你是死人吗?”金贵没办法,便畏畏缩缩走过来推杜景。

杜景一看来了帮手,便向远处的窦乂大喊:“八叉,欧合玛,快过来,打架了!”

金贵一看杜景也有帮手,便停下手来,撒丫子向不远处的村子跑去。窦乂、欧合玛一听打架了,就向这边跑来。春雪也跟着跑来,跑得太急,那风筝摇摇摆摆,一头栽了下来,飘飘地落到了一棵大树上。

窦乂跑到跟前一看,杜景根本没有吃亏,就不好意思再出手,便劝解杜景:“表兄,你没吃亏,见好就收吧。”

杜景道:“他不是嘴硬吗?再硬一硬让我看。”说着抬起屁股,向下坐了两下,这下银贵吃不住劲了,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入你娘的,我阿兄去叫人了,来人了扒你狗日的皮!”

杜景根本不在乎,又墩了两下。他墩一下,银贵就骂一声。杜景对窦乂和欧合玛说:“一会他们来人了,我们一起上。”

欧合玛不紧不慢地说:“刚才你答应帮我复国,我很感谢你,但我不能帮你打架。”

杜景不满地道:“我们是朋友,你为什么不帮我?”

“凡事要讲道理,明明你按着别人打,还让我帮你,这是以强欺弱。不能因为我们亲近,就不讲道理。”欧合玛的祖国小勃律就是被强大的吐蕃占领的,他对倚强凌弱自然是异常反感。

杜景不服气,可嘴动了半天,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

这时,从甘家寨村里跑出来一个妇人,金贵跟在后边跑。那妇人一边跑一边喊:“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窦乂对杜景说:“表兄,他家来人了,你赶快起来。”杜景这才悻悻地起身。

春雪生气地对杜景说:“就不该带你来,你除了打架,就不会别的。”

杜景生气地说:“你个小丫头片子,还管我?”

欧合玛道:“杜景,这话就不对了,有理不在年高,谁说得对听谁的。”

杜景久久地审视着欧合玛:“你这说话……哦……哦……咋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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