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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同学少年(中)


舅舅和朱三走了,剩下窦乂一个人随着助教进了正义堂。他呆坐在桌子前,四下一看,全是陌生的面孔,马上就生出一种失去依靠的感觉,心里惶惶不已。

丁庸与张子驹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看到窦乂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前,便有意捉弄一下他:“小子,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还不到入学年龄吧?”

窦乂见来人说话不太友善,加之他有些胆怯,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十岁。”

丁庸得意地对张子驹笑道:“看看,我猜得不错吧。”他转脸又问窦乂,“连年龄都不到,就入学了,走的谁的门路啊?”

窦乂听出了他们二人在促狭他,又见他们得寸进尺地盘问起了根底,有些不甘示弱,便梗着脖子回答道:“我是皇上特准的。”

丁庸本来捏只软杮子,没想到话没说两句,这小子语气还挺冲的。丁庸乜着眼不屑地:“哟,说你能你还真喘上了,来头不小啊。”

那张子驹女声女气地对丁庸道:“我说丁哥呀,你看这小脸儿,红是红,白是白的,多招人喜爱啊,你就别为难他了。”说着,顺手在窦乂脸上摸了一把。

窦乂浑身一哆嗦,陡然间,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直向上窜,  一直顶到脑门,后背刹那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丁庸一巴掌拍在张子驹的屁股上,骂道:“好你个狗日的,这小白脸刚来,你就喜新厌旧。”

正说话间,杜景腆着肚皮,从室外费劲地跑进来:“八叉,你没读过书,和我差不多,我一猜,你肯定进了正义堂。”说完,环视了一周,笑道:“哟,你们几个都聊上了?”

丁庸见杜景与这小子似乎很熟,有些嫌恶地问道:“杜景,这八叉是你什么人?”

“是我表弟,咋了?”杜景不明就理,原本以为几人聊天聊得挺愉快,此时听丁庸的口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丁庸瞥了一眼窦乂,不屑地道:“你这个表弟挺能吹的,说是圣上恩准他入学的。”

“那还有假,他阿爹在西域战死了,圣上奖赏他的呀。他阿娘也去世了,现在住在我家。从今天起,我罩着他,你可不许欺负他。”虽然杜景平时经常欺负窦乂,但那毕竟是自家兄弟之间。外人要想欺负窦乂,他可就不答应了!此时见丁庸有些没事找事,杜景就把话撂明了。

听到这里,窦乂讨好地向杜景笑笑。

“哟,还是个孤儿呀。可怜呀,苦命的孩子。”丁庸见杜景如此护短,于是马上转换了语气,又伸出手来想摸窦乂的脸。那张脸粉白干净,衬得五官更加清秀俊俏,尤其是那两扇睫毛一眨一眨地,真像蝴蝶扇动着两只翅膀。丁庸心里艳羡道:怪不得张子驹会喜欢,连老子都想揩一把油。

杜景一把打开他的手,侧身挡在窦乂跟前,冷冷地道:“丁矮子,我刚才说了,他是我表弟,由我罩着,你他娘的少来这一套。”转过脸来对窦乂说:“八叉,你记住,这个丁矮子,人矮心坏,满肚子坏水,你少搭理他。”

“哎哟,看你说的,你这表弟多可爱呀,哪会有人欺负他。”张子驹边说边将手搭到杜景的肩膀上。

杜景将肩膀一耸,抖落掉张子驹的手:“你他娘的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娘们,我告诉你,不许骚扰我表弟。”

张子驹头一扭,眼睛一剜,很失落地嘟囔着:“这人,咋这样呢。”说完拉着丁庸怏怏地走了。

见二人走远,杜景郑重地说:“八叉,我告诉你,我在学堂里的一切,回家都不许说。”

窦乂腆着笑脸道:“表兄,你放心,舅父要问起,我就说先生天天表扬你。”

杜景没轻没重地在窦乂头上拍了一巴掌:“不错,挺识相的。”

窦乂吃疼地咧了咧嘴,竟然没有了往常那种被他欺负的感觉。

国子监的考勤很严,不仅上课要点名,晚上入寝要点名,各种活动也要点名。窦乂野惯了,猛地一进学堂,就像上了笼头的马,怎么也不舒服。每天除了背诵子曰诗云,就是吃饭睡觉,天天如此。国子学的监生都是达官贵族子弟,他们所说的时事、喜好、娱乐等话题,窦乂所知甚少,如听天书,偶尔插句话,却不着边际,遭到大家同声奚落。渐渐地,他不爱说话了,课余时间,经常一个人托着腮想心事……窦家庄的崖畔上长满了酸枣,每年秋天叶落之后,满树像缀满了通红的玛瑙,摘一颗塞到嘴里,酸溜溜、甜丝丝的……西市的街边,老婆婆卖鸡蛋,要价三文钱一个,买鸡蛋的人欺负老婆婆不会算账,要十文钱四个,还说老婆婆赚了便宜。窦乂高声喊,别听他的,你卖便宜了。买鸡蛋的脱下破鞋,向窦乂扔去,窦乂拉着春雪就跑,边跑边向他做鬼脸……窦乂在街头闲逛,窦乂眼被人蒙住,一个女孩的声音,猜猜我是谁?春雪?不是。芍红?不是。公孙红?你猜对了……窦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窦乂,猜猜我是谁?”

窦乂心想,这还用猜,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张子驹,整个国子监怕是就他一个“娘们”。可他不敢像杜景一样直呼他是“娘们”,只好淡淡地说:“张子驹嘛。”

张子驹雀跃一般高兴:“窦乂,你咋一猜就准呢。”松开手,趁机在窦乂脸上摸了两把,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麻糖,悄悄塞给窦乂,“快吃了吧,别让人看到了。”

窦乂摇摇头,他知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糖可不是白吃的。

张子驹似乎有些委屈:“你咋不知好歹呢,你看,他们都瞧不起你,就我不欺负你,我喜欢你。你不吃算了,我先给你留着。”说着,拉起窦乂的手,“走,我们到后院玩去。”

窦乂挣脱了张子驹的手,跟着他向后院走去。等二人走远后,丁庸鬼头鬼脑地跟在后边。

后院很是荒芜,但越是这样的野地,窦乂越会找乐子。他在草丛里四处寻找:“张子驹,我给你捉只蚂蚱。”

张子驹跟在他屁股后面,心不在焉地笑道:“好啊,只要是你捉的,我就喜欢。”

窦乂弯着腰,翻着草,两只明亮的大眼扑闪闪地,神情非常专注。张子驹突然一把抱住窦乂:“来,亲个嘴儿。”

窦乂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死力想将张子驹从身上推开。二人你来我往,更加纠缠在了一起。

窦乂又气又急,不料,远处丁庸还高声喊了起来:“快来看啊,这两人正抱着亲嘴呢!”

呼啦一阵子,跑来一群人,围在他俩身边。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两个大男人也亲嘴啊?”“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张子驹就喜欢这一口嘛。”“张子驹,来,咱俩亲一个。”

窦乂委屈得直掉眼泪,张子驹倒不在意:“看什么看,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你看这唇红齿白的,多令人生怜!”说着,翘着兰花指,指着那些人说,“你们,你们都是粗人,不知道怜香惜玉。”说着,还抽出丝巾,替窦乂擦眼泪,窦乂一把推开他,哭着跑走了。

经过这件事后,窦乂再也不敢一个人独处了,看到张子驹就远远躲开,他越发希望快点放假。

国子监每月朔日和望日,也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日,例行放假两天;还有就是每次旬考后放假一天,称为旬假。最长的假期是“田假”和“授衣假”,田假在五月农忙时,授衣假在九月预备换冬装时,每次各放假一个月,准许学生回家探亲。

不觉间,入学已经三个来月了。这日旬考,先生贺知章知道窦乂底子薄,便让他背诵刚刚学授过的课,《论语》第一章《学而》篇。

窦乂站起身来,有些紧张地朗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孝弟……”背着背着卡了壳。

看到窦乂卡了壳,丁庸的坏主意马上来。他篡改了《八佾》篇,小声提示他:“孔子谓季氏:八叉食于庭,生可吃也,熟不可吃也。”

窦乂感觉哪儿不对劲,但也没细想,便随着丁庸的提示背诵道:“孔子谓季氏:八叉食于庭,生可吃也,熟不可吃也。”

【终南山人评曰:原文是,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别说,丁庸这老小子改得还真是精妙。】

顿时课堂上哄堂大笑,有的同学甚至笑得歪倒在座位上,就连先生贺知章也忍俊不禁,笑得胡子乱颤。待笑声停后,贺知章正色道:“你出身贫寒之家,因父英烈捐躯,皇恩特许在此攻读,应该更加珍惜这个机会,不要荒废了时日。以后要发奋努力,方才不辜负皇上恩典,将来也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窦乂知道自己出了洋相,满脸羞红,低声称是。自此,便是早起晚睡,拼命诵读,无奈满篇的子乎者也,前边背,后边忘,背上一会,便满脑子浆糊,不是串了行,就是串了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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