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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莘窈趴在少年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她已经很久没那么痛快地哭过了。

        等她宣泄完情绪,心情平静下来,这才想起他们目前正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阿晏,你瞧见外面的尸体没有?”她的眼睛依然红着,但头脑已逐渐冷静,“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先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莘窈紧张地抓住少年的衣衫,“那个杀人凶手会不会还在附近?”

        “我来看看。”

        莘晏掀开车帘,审慎地打量起车外的景象来,月光穿过树影将少年的脸照得半明半暗,看上去竟有些可怕,只听他不慌不忙道,“放心,他已不在。”

        莘窈心中不由起疑,“阿晏,你怎么会知道我今晚在这儿?”

        “我听邻居们说的,他们告诉我你今晚上红云山庄献舞,我便一路寻来了。”

        “哦……”女郎半信半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莘晏看了她一眼,“姐姐,此地危险,咱们先离开这里,等回家后再跟你细说。”

        莘窈听见‘回家’这两个字,鼻子又是一酸,她克制住伤情,探头向车外张望。

        少年已率先跳下了车,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转身对莘窈道,“没事了,姐姐下车吧!”

        莘窈正准备往下跳,可他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下了车,稳稳放在地上。

        两年多来,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当他抱起她的时候,显得毫不费力。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林间,莘窈怕血,不敢多看那满地狼藉,而莘晏却是镇定自若,他细细端详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神情沉稳老练,好像经常应付这样的场面。

        关于这一点,莘窈并不觉得奇怪。

        莘晏从小就不怕鲜血尸体之类的东西,他十一岁时用斧头杀死了玷污姐姐的男人,当时鲜血喷溅出来,莘窈吓得尖叫,而他却只是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帮她挪开了那具尸体,不慌不忙地拖到墙角边。

        “咱们该不该报官?”莘窈问道。

        “不用,现下城门都关了,报官还得等明日官差上衙才行。今晚死的是秦小公子,他逗留红云山庄一夜未归,秦老爷天一亮就会派人来搜寻,比咱们报官快多了。”他说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我们先回家吧。”

        她点了点头,由他拖着手往林子深处走去。

        飘过细雨的夜空分外清朗,点点繁星明亮,少年抬头望过星辰,便似知道了方向。

        两人携手同行,一路无话。

        莘窈没有想到会在如此诡异的场景中与弟弟重逢,她尚未回过神来,犹似身在梦中。

        林间薄雾弥漫,怆然寂静,两人衣袂飘拂,好似一对孤魂野鬼。

        夜风穿林而过,凉意袭人,姐弟俩都穿得十分单薄,莘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少年立刻伸手搂住了她的肩头,低声问,“姐姐,你冷吗?”

        她隔着衣襟感受到了少年的体温,于是摇摇头,“不冷。”

        等他们回到海边旧屋时,莘窈已然走得精疲力竭。

        她稍作洗漱,却迟迟不愿去休息。

        “阿晏,阿晏……”她拉着少年的手,困倦地喃喃,“我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待我明日醒来,你是不是就不在我身边了?”

        “当然不会,明日你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我。”少年笑得柔和美好。

        她犹犹豫豫地回到房中,直到睡前还抓着莘晏的手不放,他很有耐心地坐在床边陪着她,直到她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莘窈的卧房时,她便猛然惊醒了。

        “阿晏!”

        她跳下床,奔出了房间。

        房外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她隐隐听见灶房里有锅碗瓢盆的响动,又立刻向那里奔去。

        莘晏果然在灶房里。

        莘窈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做饭了,灶室里原本积了不少灰尘,但此时已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莘窈望着焕然一新的灶房,又怔怔地看向莘晏。

        少年人换了一身旧衣服,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妥帖,他见莘窈出现,不由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来,“姐姐你醒了!”

        他说着向她走去。

        莘窈连忙将他拉到跟前,“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莘晏这两年确实又长高了,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短了一截,他肩膀宽阔,体格瘦削精悍,细看之下,跟从前有了不少变化。

        两年前的莘晏是个形貌秀丽的少年,他目若朗星,精神轩翥;如今的他依然秀美,只是面部轮廓出落得更加分明,眉目间也更添英气,而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眼里的神韵。

        从前,当莘晏看着她时,眼里总是闪动出孩子般的欢欣雀跃,而如今,他的目光变了,变得沉静练达,警觉敏锐,他似乎学会了将一些心事掩藏。

        莘窈相信,他一定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风浪。

        “姐姐,你昨晚睡得可好?”他面带笑意瞧着她。

        “挺好的。”

        “昨晚出了事,我还怕你做噩梦呢。”

        “没有,我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她展颜一笑,“一定是阿晏你回来的缘故,我太高兴了,再可怕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听到这话,面上竟是一红。

        “我煮了粥,姐姐要尝尝吗?”他像是要躲避她似的,转身去灭了炉火。

        “当然,”她刚要走上前,却忽然想起自己一醒来就奔出了卧房,此时正粗服乱发,不禁觉得好笑,忙道,“待姐姐梳洗一番就来!”

        她回房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重新走了出来。

        莘窈坐在方桌边,莘晏替她端上了一碗清水白粥。

        米香扑面而来,粥上撒着小虾干,点点青翠葱花,姜丝切得极细,莘窈低头吃了几口,不由想起过往种种,于是露出怀念的微笑,“阿晏,你做饭的手艺还是和从前一样好……”

        “呃……没有进步吗?”

        她笑出声来,“还要怎样进步?已经够好的了。”

        “这两年姐姐不在我身边,我没有心思琢磨厨艺,是不是退步了?”他不禁苦恼。

        “没有,还是好得很,”她笑道,随后又叹息了一声,“这回你一走就是两年,下一回你还会走吗?如果要走,又会是多久?”

        “我不走了。”莘晏连忙开口,生怕她伤心,可随即又斟酌道,“只要姐姐喜欢,我便一直留在这儿,要是你烦我了——”

        “我当然喜欢,你又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烦你?”她嗔怪了他一句,但语调依然是柔和的,“这两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他微微沉吟。

        莘窈不由黯然,她放下勺子,“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只有我一个人不相信,我每个月都去黄龙渡口等你的消息,可每次都失望而归。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姐姐是怎么过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心灰意冷?”

        “我知道,”他低下头,放在桌上手握成了拳头,“我比你更明白那滋味……”

        莘窈困惑地看着他。

        “姐姐,是我不好,”半晌,他开口说道,语调是惯有的乖巧驯顺,“我不该让你担惊受怕那么久,你尽管打我骂我好了。”

        “我不想打你也不想骂你,”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只想知道,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莘晏想了想,终于开始叙述着这两年来的经历,不过一半真,一半假。

        “两年前,我随商船出海,本想从海里寻些宝物回来,好让日子过得宽裕一些,姐姐也不用那么辛苦。谁料途中遇上暴风雨,船只损毁,无法航行,大家弃船而逃,我也不例外。那晚我游了很久,最后漂到了一座岛上,那里土地富饶,民生安乐——”

        “那是什么岛?”

        “七沙岛。”

        “哦……”莘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岛上的一户人家收留了我,我一边帮他们干活,一边留意来往的船只,可惜那座岛屿地势偏僻,很少有船只停靠,偶尔进港的船也不是从天水城来的。就这样,我在岛上耽搁了两年多,直到半个月前才遇上一艘渔船愿意捎我回城。”

        “渔船?”

        “是啊。”

        “渔船会开那么远?”

        “谁知道呢?”少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见他们船上有很多玳瑁珊瑚之类的值钱玩意儿,想来它不是渔船便是商船,我只想平安回来,何必管那么多?”

        “没错,只要平安回来就好。”莘窈笑了,随即又谨慎地问道,“你在七沙岛可有见过海寇?”

        “海寇?”他微微怔了怔,“是有听说过,但七沙岛那么大,岛上干各行各业的人都有,海寇也不算稀奇吧。”

        “那你跟海寇有打过交道吗?”

        “当然没有,”少年人露出天真的神情,“我跟他们打交道作甚?”

        “昨夜……我看你对秦玉树的死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她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莘晏望着她光洁的面庞,充满期待的目光,只能继续说下去。

        “七沙岛上收留我的那户人家姓文,他们经营赌坊为生,我每日就在赌坊里帮忙做些杂活,偶尔遇上闹事的客人就将他们轰走。”

        莘窈深知酒馆赌坊中都是何等样人,不由心疼,“这两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不苦,”少年笑道,“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后来有一天晚上,文掌柜跟几位好友喝酒作乐,其中一人喝醉了便扔出一袋金子,大声嚷嚷,说什么南边的一座山上隐居着一名猎户,身手极其高强,在座的若是有人能打赢他,并夺下他的长刀,他就将这袋金子送给他。”

        “你难道去跟那人打架了?”

        “我原本并不想去,但文掌柜跟他那班狐朋狗友都去试了一番,结果个个都大败而归,于是他便唆使我去,说我若能打赢他,那袋金子便分我一半。”

        “你难道打赢了他?”

        “不,”莘晏笑了,“我也打不过他。”

        “那你可有受伤?”

        “一些皮外伤罢了,不碍事。”他望着她关怀的神色,心中不禁一暖,“后来,我发现自己打不过他,便干脆不打了,我就地坐了下来,跟他聊天。”

        莘窈笑了出来,“你倒是想得开。”

        “此人便是枫肃公子。”

        莘窈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昨晚杀秦玉树的人也是他。”莘晏又补充道。

        莘窈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呆了半晌才喃喃开口,“难怪……那个秦玉树说他逃到七沙岛去了,而且……我听说他与海寇混在一起。”

        少年露出了一阵恰到好处的惊讶,“是吗?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这人脾气有些奇怪,说起话来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推测他大概经历了什么。”

        “确实,”女郎回想起枫肃公子在茉莉花林里跟她说话的情形,“他说话很难懂。”

        “怎么?”少年忽然问道,“姐姐跟他说过话?”

        “是啊,他告诉我你回来了,还说你不会来见我,真是奇怪。”莘窈回忆了一番。

        莘晏的脸色忽然白了白,“他,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我当时紧张得很,没有好好听,怎么了?”她狐疑地打量着弟弟的脸色。

        “没事。”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听秦玉树说,这个枫肃公子是个忘恩负义的主,秦家收养了他,他长大后却反咬人家一口,这可是真的?”莘窈问道。

        莘晏摇摇头,“不,那秦太守绝非善类,姐姐莫要轻信秦小公子的话。当初在七沙岛的时候,枫肃曾经向我提起过他的身世,他说得很隐晦,但我猜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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