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接下去，一连数日，每日楼里都会有倌人前来探望莘窈，其中不乏几个与莘窈交好的红伶，莘窈原以为她们是老鸨儿派来的说客，可后来却发现，她们全是真心实意的，完全没有受人唆使。
莘窈当时大为吃惊，“你们当真觉得我该欢欢喜喜出嫁？”
“当然了！”姑娘们异口同声。
“这桩婚事真的教人艳羡？我若不答应就是假清高？”
“是啊……”姑娘们频频点头。
“可他，他……”莘窈不敢细说，只恨恨道，“此人卑鄙无耻至极，他拿我弟弟做要挟，逼我嫁他，你们还觉得他好？”
姑娘们听到这话，纷纷愣了，随即又掩着帕子偷笑，“那可更好了，他为了娶你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显然是爱极了你！”
莘窈杏目圆睁，“这叫爱极了我？”
“正是爱你至极，非你不可，才会出此下策呀！”
“好，好，”莘窈真是被气笑了，“那如果这陆子煜无权无势，是个面目丑陋的老乞丐，他劫持了我弟弟，逼我嫁他，你们还觉着他爱我吗？”
姑娘们又笑了，“诶，那可不一样。”
“怎生不一样？”
“老乞丐没人会要，但陆大人却有无数女子倾心，他明明选择良多，却偏偏非你不可，这就是对你爱到极致了。”
莘窈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无法反驳。
日复一日，莘窈就这样被人囚禁在楼中，明香时时刻刻伴着她，一日三餐皆由仆从送到门口，境况与坐牢无异。
她的心情越来越焦灼，比起自己的婚事，她更担心莘晏。
那夜，她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带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浑身是伤，精疲力竭，一个人在牢里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被人欺负？
他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背叛了他？
莘窈只觉愁肠百结。
如果他真的相信了，此时在狱中煎熬，心里该是多么痛苦啊……毕竟，他前一刻还在为她拼命，后一刻便被她出卖了。
念转至此，莘窈心如刀刺，哽咽难言。
又过了十日，新官上任的陆太守竟是亲自登门，来探望自己的未婚妻了。
莘窈完全没打算给他好脸色看，她素面朝天，发上一丝珠翠都不戴，坐在红木椅子上静静等候。
陆子煜近来春风得意，如日方升，神采是愈发昂扬了，他衣冠济楚，仪表轩昂，一路拾阶而上，那是顾影临风，倜傥不群，惹来无数顾盼横波。
“陆大人，恕小女子愚笨，委实是弄不明白，我究竟是九天仙女，还是金枝玉叶，竟值得陆大人这般处心积虑，要娶我为妻？”
两人面对面坐着，莘窈一上来便冷言冷语。
“自然是姑娘国色天香，实属世间罕有，”陆子煜好整以暇地开口，他凤目含情，柔婉中又带着几分轻嘲，“除却美貌，你又这般特立独行，教在下过目难忘，若不能娶你为妻，岂不是白来了这世上一趟？”
莘窈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陆大人，你我皆非正人君子，这套虚情假意的说辞还是省了吧。”
陆子煜淡淡微笑，不作回答。
他此番为了娶莘窈，的确费了不少心机。
太守大人纵横风月场十载，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莘窈虽生得妖艳绝伦，可比她美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莘窈是唯一一个，不仅不着他的道，还能狠狠绊他一跤的人。
陆子煜是个弄情高手，如今又有钱有势，寻常猎艳早已满足不了他清奇的口味了。他想要将一个恣意放荡的青楼妖姬驯服成一个循规蹈矩的良家妇人，为他改头换面，对他惟命是从，这带给他的快乐可要胜过娶十个高贵的处女。
“听说你连日来寻死觅活，就是不肯与我成亲？”陆子煜从容地替自己沏了一杯茶。
“寻死觅活倒没有，不想跟你成亲是真的。”莘窈答得直截了当。
“你就这般讨厌我？”他似是疑惑。
“没错。”
“究竟是为何？”
“这话你也问得出口？”
“我是真心希望与你白头偕老的。”
“行了，”莘窈懒得跟他弯绕，她掠了掠长发，微一沉思，继而嫣然道，“陆大人，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你要的不过是我乖乖顺从，任你摆布，这很容易，何必大费周章？”
“哦？很容易吗？”
“当然。”莘窈欣然颔首，“我看这般好了，明媒正娶那一套可以省了，你给我一笔银子，再用一顶软轿将我抬进你家偏门，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人，将来有朝一日，你若厌倦了我，直接打发走就是，也能省去休妻的麻烦。”
“啊……你竟如此为我着想。”他微微吃惊。
“这不好吗？”
他直挺挺地坐着，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洞若观火。
半晌，他嘴角一扬，眼神幽暗，“这当然不好。”
“为何？”
“你以为我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莘窈心中一跳。
“今日我省去明媒正娶那一套，任你哄骗，将来有一日，你趁我不备，卷了我的金银珠宝，带着年轻后生，逃之夭夭，我岂不是人财两空？即便让官府差缉，没有婚书聘礼，账房收讫，他们凭什么拿人？”
莘窈没想到这陆子煜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不禁恼羞成怒，可面上却依然甜笑，
“陆大人这就多虑了，您乃是一方太守，官差怎敢不听您的话？”
“可你一旦逃出天水城，我就鞭长莫及，到时候只能坐在家里生闷气，如此得不偿失，我可不干。”陆子煜老谋深算，他深谙风尘女子的计谋，心如铁石，决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
“这我倒是万万没想到哩，天水城偌大，我哪儿那么容易逃脱？”她故作惊讶，“唉，陆大人之心可谓剑戟森森，妾身哪有这般心机城府？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莘姑娘不必装模作样，你们做倌人的大多心术不正，且伎俩极多，我混迹勾栏瓦肆十多年，早就了如指掌，奉劝你还是不要跟我玩花样的好。”他始终面带微笑，话里却含着威胁。
莘窈渐渐敛起了笑容，她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得怨毒，好似一条吐信的美女蛇。
而陆子煜照旧笑意吟吟，显出十足的涵养功夫，他见这满身诈伪的风尘女子露出本相来，心里十分畅快，于是决定再给她来个‘雪上加霜’。
“啊对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弟弟还在牢里呢，你不会忘了吧？”
莘窈差点没扑上去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开口，“我当然没忘，而且我很好奇，那天，你怎会知道我们在山洞里？”
“这该问问你的好朋友。”陆子煜不紧不慢道。
莘窈霍然一惊，“秦幼清？”
陆子煜点点头。
接下去，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既不喜悦，也非得意，反倒是有种淡淡的苦味，“那天夜里，她冒着雨，疯疯癫癫地跑来求我，说你被枫肃公子抓走了，求我去救你，她告诉我自己被枫肃公子掳走过，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儿，所以我的人马很快就找到了你们。”
莘窈的眼眶忽然一热。
“可惜啊，好心办坏事，”陆子煜又轻轻嘲弄起来，“拜她所赐，我们顺利抓住了你弟弟，立了一件大功，否则我还没那么快坐上太守之位呢！”
“你好卑鄙。”她恶狠狠的眼光似能将他凌迟。
“你也不简单。”
“我要见我弟弟。”
“他是重犯，外人探视不得，”陆子煜抿了一口茶，“不过我可以让他在牢里过得好些，你明白这意思吗？”
莘窈冷冷地看着他。
她没想到自己过去一时的轻敌，竟造成了今日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
如今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短时间内又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下，她决定让这一刀早点落下来。
于是，莘窈定了定神，她收起眼里的凶光，又收起脸上的抗拒，尔后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陆大人，咱们尽早择日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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