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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阳篇


马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颠簸得很厉害。许令姜倚靠在车壁,脑子晕沉沉的。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她眉头一皱,探出头一看荒郊野岭的,没有一座房子。

        马夫站在外面说前面的路太窄,马车过不去。

        许令姜缩回头看着苏正则下了马车,也跟着下了,站在实地上跺了跺脚。

        一问马夫,才知还有七八里的路。

        苏正则转身看向许令姜,见许令姜点头,抬腿向前走。

        这路实在称不上是路,杂草卧倒在泥土上,泥地混着草踩出了大大小小的脚印,显出路的雏形。

        许令姜踩上一个高坡远眺,看见前面的石子路,转头示意苏正则跟上。

        走到石子路,低头看见沾上泥土的鞋子,拔了一把绿草轻轻擦了擦。

        石子路是比泥路好走些,她的脚程也快了点。

        苏正则看着许令姜越走越快,忍不住道:“小将军慢点走,路不平,恐绊倒你。”

        许令姜闻言放慢了脚步。

        绕过小山坡便见一座孤零零的土房子,许令姜停住,等苏正则走上来,又跟着他走近那座房子。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大汉,脸上有疤痕,凶神恶煞的,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突然响起一声啼哭,只见那大汉怀里露出一个白嫩嫩的小脸。

        婴孩?

        许令姜看着那大汉随手关上门,小心地抱着小孩从他们身边走过。

        看着趴在大汉肩上的小孩,脸红通通的,小眼耷拉着,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苏正则走向大汉,那大汉看上去凶狠,讲起话却显得憨憨的。

        许令姜也走了过去朝着小孩挥了挥手,只见那小孩躲了躲,又埋在大汉怀里,过了一会又探出头偷偷看了她一眼。

        三人一同走向文家村。

        这汉子叫文大壮,是文家村里的人,前几年打完仗回到家乡,小孩是个女娃,是他从山上捡来的。

        许令姜逗弄着小孩,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大汉,又低头握住小孩的手。

        真是小可怜,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文家村是浔阳镇下较富庶的村子,大半人家都有房产田地,少有吃不上饱饭的,但也有一些穷苦人家。

        许令姜若无其事地环顾着村子。

        文大壮热情地引着他们穿过村庄,来到村子最后的一座房子。

        她看着文大壮走上前轻轻敲两下门。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来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见来人喊了一声,“大壮叔,快进来。”

        男孩让文大壮走了进去,转头又看见许令姜他们,小眼神转来转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许令姜忍不住笑出声,走向前去,蹲下摸了摸小孩的头。

        “博儿,到祖父这里来。”

        男孩躲开许令姜的手跑走了,许令姜起身跟着苏正则走进房里。

        房内一位老人坐在阳光照射的地方,枯瘦的手抓着晒干的草药,仔细地捋着根须。

        许令姜朝着老人微微俯身。

        老人家摆放好了药材,才抬眼看向许令姜与苏正则,目光锐利。

        那叫博儿的男孩坐在矮矮的桌前看着启蒙书,小眼珠动来动去。

        “梅叔,这两位是官府的人,是来寻文楠一家的。你……”

        “官府?是从别处来的吧。”

        苏正则颔首,朝着老人家拿出官府的令牌。

        老人家看了一眼,“你们去一趟东边文村长那里吧,那里有你们想要的。”

        起身朝着老人家鞠了一躬,带着许令姜离去。

        路上询问了几位村民才找到村长家。许令姜抬眼望向文村长的青瓦房,转头看着旁边的土胚房。

        苏正则走上前轻扣大门,许久不见动静,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许令姜,见许令姜躲开了才抬脚踹开。

        两人走进去,看着装饰不错的堂房,对视一眼。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村长的房子,怕是镇上的富人也比不过。

        “谁?好大胆子敢闯进村长家。”

        两人转身看向来人,那人一靠近,许令姜立马捂住了鼻子,皱着眉看向这满身酒气的家伙,不等开口问话就看着他“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动静引来了一群村民,他们围着大门看向里面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只见一个长得很老实的人走了进来。

        许令姜放下手中的瓷器,转身看向苏正则,拎着自己的衣袖,又看向来人的绸衣。

        “我是文家村村长,不知两位有何事?”

        苏正则冷漠道:“寻周府文姨娘的家人,不知村长可知?”

        村长摸了一把脸,转而悲痛道:“实不相瞒,我便是那文楠的大伯,那孩子可真是受苦,摊上这么个事。”

        许令姜拍了拍手,指向地面躺着的人,看着那村长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上去摇动那人。

        她缓缓移到苏正则身边,小声嘀咕着这一家人真是会演。

        门外骚动,围着大门的村民一下子散开,一大批官兵涌进来。

        苏正则厉声道:“将村长一家和他弟弟一家全部带走。”

        文村长见状一脸慌张,指着地上的醉汉,推卸道:“我没犯罪,我没有犯罪,周府大人的死不关我的事,是他,他和村里的那群无赖相交,结对去的周府,不关我的事……”声音渐渐变小。

        许令姜招过来几个官兵,让他们将值钱的东西装好带着,又派了几人去文姨娘家里搜刮了一番。

        转身跟着苏正则走向梅叔家,路上远远看见梅叔背着一篓新鲜的草药从后山走出来,然后走进院子。

        两人一入院子,就看见梅叔弯着身子,将草药摆放在地上。

        “梅叔,我来帮你吧。”许令姜走近梅叔,蹲下来小心地分开了相缠的根须,将捋好的草药放在阳光下。

        梅叔只看了一眼她的手法,就低头处理起自己手中的草药。

        屋内传来一声哭闹声,许令姜抬头看向屋内。苏正则对着她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屋内,哭声渐渐消失,偶尔传来一阵笑声。

        “先帝亲封的定远将军,大宣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梅叔放下最后一棵草药,抬头看着天边。

        许令姜闻言一愣,起身看着望向天空的梅叔,只是笑笑道:“有名无实罢了。”

        世人皆不认可她的将军之位。

        先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任贤革新,勤政爱民,宽以待民,是天下人心中的明君,在位不过数年便重病而逝,天下无一人不悲痛。

        唯一令人不解的便是遗诏并非传位的,而是封素未听闻的女子为将军。

        谁都不想承认先帝的遗诏竟是封了一个女子为将军,一个毫无战功的女子当上了正五品的将军,着实有些可笑。

        “我少时曾追随过一位将军,他并无将军之名,却有将军之实。天妒英才,他陨落在盛年,埋骨于大好河山,胸中一腔热血不曾燃尽。我难以接受他的离世,躲在这里了却了半生。”

        许令姜看着突然落泪的梅叔,心中不禁想着究竟是怎么一位将军才能被人念了半生,谈之落泪。

        梅叔转身遥望西北。

        千里之外,凉州地界。

        他依稀记得少年将军眼中闪过笑意,口中喊着他的小字。

        塞外的风景单调枯燥,那人的笑颜却看不腻。

        来年春芽露尖时,他该回到故土了,看万里黄沙,残阳如血。

        转过身看向许令姜手腕上的海棠手链,坚定道:“你既已有名,便该做实,成为一位真正的将军。”

        许令姜看着梅叔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里有着对故人的思念,将要重逢的喜悦,同时也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痛苦。

        有名无实,有实无名。

        都比不过有名有实。

        梅叔拍了拍身上的土,走进屋内。许令姜愣了许久才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很安静,女娃躺在榻上睡着了,小博儿在做功课,苏正则拿着一本书翻看着,时不时解答文博的疑惑。

        许令姜轻轻笑了一声,她没想过她的大将军有传道受业解惑的耐心。

        苏正则闻声看向许令姜,对着她招了招手,见许令姜走进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许令姜不知苏正则在玩什么把戏,低头看了看书,上面写着东边有一条小溪,过几日空闲时来垂钓。她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头。

        午时,许令姜厚脸皮地拉着苏正则留在了梅叔家,得到了一只大地瓜。她剥开瓜皮,吹了吹,小心地吃了一口,很甜。

        擦了擦手,转头一看文博正拿着地瓜装进袋子,走了过去,伸手撑着布袋子方便他放进去。

        许令姜见地瓜装好了,对着文博道:“去做功课,我与苏哥哥,不,苏叔叔去给你大壮叔送午饭。”

        烈日当空,眼前突然阴了点。

        抬头一看是油纸伞,她还以为太阳被云遮住了,原来是她被伞遮住了。

        “差辈了,叔叔担不起。”

        她捂住嘴憋着笑,玩笑道:“文大壮不过比你大三岁,没有差辈。”抬脚便走,伞依旧举在头上。

        田间处处都是埋头干农活的人,不论男女。

        许令姜拎着布袋子寻着文大壮的身影,余光瞥见苏正则抬起手指着一处。

        她顺着看过去,文大壮赤着膀子坐在田里,与一旁的几个汉子谈往昔。

        眼前出现了宽厚的背,挡住远处的一切,她看着苏正则拿过她手中的布袋,径直地走了过去,又过了一会,朝着她招了招手。

        许令姜看着穿好上衣的文大壮他们,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文大壮几人憨笑地吃着地瓜,露出的手臂上却布满了刀痕。

        陈年旧伤早已好了,可留下的痕迹却十分刺眼。

        许令姜站在环视着周围的村民,一个老人枯黄、干瘦的脸上布满了沟壑,深陷的眼睛看着手中的发黄的东西,用牙狠狠地咬下一块,另一块田地上的壮汉弯着腰不停地劳作,还有一个年轻的妇女抬手擦着额前的汗水,几口吃完饭,又弯下腰埋头苦干……

        起身走向树下的男孩,那男孩被拴着,脖子上的绳子绑在粗壮的树干。她从腰间掏出一小包蜜饯,看着小孩期待的眼神,拿起一块塞进他的手里。

        男孩冲着她笑了笑,又绕过她看向别处。

        她随即转身,顺着男孩的目光看了过去,是那位年轻的妇女,冲到男孩身边一把抱住。

        那妇女抬眼望向许令姜,一脸警惕。

        许令姜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帕递在空中,那妇女看了一眼手帕,低眼看向地面。

        许令姜将手帕塞到男孩手里,又将手中的蜜饯分给了树下的孩子们。

        转头看了一眼得到蜜饯笑得灿烂的孩子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苏正则见回来的许令姜脸色不对,担忧地看向她,出声询问,见她摇头只能作罢。

        许令姜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问道:“几位大哥一直帮梅叔干农活吗?不知比起码头上的活比,哪个更好?”

        吃着地瓜的汉子抬头看向许令姜,眼神瞬间狠厉,冷声道:“我们不曾与你交谈过,更没有提过在码头干过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令姜一愣,只是看着劳作的村民,不由地问了出来。

        苏正则起身挡住许令姜身前,声音很轻却不失威严道:“家妻先我一步来到这里,打听了许多消息,想为我分忧。”

        文大壮身后的一个汉子嘀咕着,“我们在码头干过活是好几个月前的事,这有什么好打听的,竟然还能记下我们这种无名小卒的事。”

        许令姜偷偷看向苏正则的脸,见他脸色没有变化才松了一口气。她闭着嘴不再出声,只是听着苏正则与几位汉子讲起前两年的益州之战。

        日落时分,田间的村民纷纷走回家中。许令姜与苏正则来到梅叔家里向他辞行。

        天边的云彩灼烧着,散发着红光。两人并肩走在杂草丛生的泥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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