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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姜东离对晏棠打哑谜的时候,明寒衣也没闲着。

        说不上是出于何种心态,她飘飘悠悠地尾随在六扇门众人身后,直到亲眼窥见大夫处理好了瞿一鸣的伤势,才松懈了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又挑着无人见到的地方慢慢飘出了城。

        城外十里有一处给往来行旅歇脚的小破茶铺。

        明寒衣瞥了一眼墙根,见到了眼熟的记号,便绕过茶铺往后面山上走去。

        破晓之前,天色已暗到了极点,山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天边将落的残月极偶尔地从浓云的缝隙中挣扎出来,洒下微如萤火的一点光,才让人勉强记起自己不是个瞎子。

        明寒衣走走停停,觉得眼下的环境十分应景,简直就像她如今的处境,四周都是黑暗与浓雾,偶尔现出的微光也是一闪即逝,让人根本抓不住,更不要提弄清整件事情的真相……

        但山间的路毕竟还是更好走一些,半个时辰之后,她终究还是走出了迷阵一般的深林,循着特殊记号找到了约定的地方。

        刚站定,便有一道泛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

        明寒衣微微一侧头,并指夹住那射来的东西,手上不知何时戴上的银丝手套在一闪而过的月光下泛起雪色。

        她声音很低:“是我。”

        说着,两指一夹,手中乌黑的小蛇便成了两截,落在地上时蛇头仍不住弹动。

        远远的深林间传来个略显老态的女人声音:“时间仓促,主人也只来得及做出这些。”

        那女人走近几步,扬手将一只药瓶掷来:“上次送来的,加上瓶子里的,你若不与人妄拼内力,应当能管用半年。主人近来不便,若有变故,就去圣蝎门找我。”

        隐藏在林间的,竟然就是曾在朋来客栈露过一面的圣蝎门老妇人。

        她嘱咐完,刚要走,忽然发现了点什么,鼻子抽动两下:“你受伤了?我闻到了蛊虫兴奋的味道。”

        明寒衣脸一黑。

        怎么这些老太婆的鼻子一个赛一个的灵,上一个能闻到药材味道也就罢了,眼前这个竟然连蛊都闻得出来……

        她把药瓶塞进怀里,言简意赅:“不是什么大事。”

        老妇人借着微光狐疑地打量她:“你好自为之,不要忘了答应过主人的事情。”

        明寒衣啧了声:“别人过年长岁数,就你长舌头。”

        躲在老妇人身后的小蝎女听不得这话,当即一叉腰就要张口,却被老妇人按住,轻轻摇了摇头。

        直到明寒衣走远了,小蝎女才呲着牙怒道:“藏头露尾连脸都不敢给人看的东西,也敢在您面前大放厥词!”

        老妇人却对这话不以为然,正色道:“此人来无影去无踪,轻功和机关之术无人能及,若非如此,主人又何须与他做交易,你万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主人……坏了咱们一族的大事!”

        小蝎女愣了愣,皱眉望向明寒衣离开的方向:“哦,我知道了。”却又忍不住小声咕哝:“真有那么厉害吗……”

        明寒衣没听见圣蝎门两人最后的交谈,若是听到了,多半要觉得那俩人怕是躲在穷乡僻壤炼蛊练傻了,别的不说,刚才如跗骨之疽般跟着她的那位晏少侠,轻功分明就与她在伯仲之间。

        她正这么想着,回到客栈觑着四下无人,刚要钻窗回房间,突然觉出似乎哪里不对劲。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可她就是倏然寒毛直竖,搭在窗棂上的手被火燎了似的猛地缩了回来。

        她毫不迟疑地返身撤出三丈远,身形一纵就融进了黑暗之中。

        背后隐约有窗户开启的声音传来。

        而明寒衣再次回到朋来客栈,已经是中午了。

        与破晓时不同,送她回来的还有个暗红衣袍、不苟言笑的六扇门捕头——正是姜东离。

        晏棠正坐在大堂角落里吃他万年不变的白水煮素面。若不是客栈掌柜实在看不过去,偷偷在面里加了几滴香油几片菜叶,这东西怕是狗都咽不下去,可晏棠居然吃得十分认真,令人忍不住怀疑他的舌头是不是材质有些特殊。

        听到门响,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面碗上抬起少许,落到姜东离旁边一身粗布衣裙、神色矜持温婉的女子身上时,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

        明寒衣露出了笑容,主动打招呼:“晏公子。”

        晏棠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这才抬起头,也不说话,只默默地打量着门口两人,似乎在琢磨他们为何会凑到一起。

        姜东离这陈年活棺材板向来不在乎他人眼光,但此时也仍被对方捉奸似的目光看的一阵不舒服,更别提本该是“小木匠”的明寒衣了,她瞬间入戏,局促地清了下嗓子,解释道:“昨夜大火,我跟着人群出去避祸,正巧遇到有人抬着瞿差爷回来,我心里担忧,便想着跟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晏棠面无表情,半晌,问道:“那你帮上忙了么?”

        明寒衣心里直抽,面上却蹙了蹙眉,勉强笑笑:“唉,瞿差爷伤得重,我不敢添乱,也只能端端水在门外等消息……好在大夫说,人已救回来了,虽然以后腿脚怕是会留下些毛病,但走路当差都是无碍的。阿弥陀佛,真是好人有好报。”

        原本还好,可听见最后一句,晏棠却忽然说:“好人有好报?”

        “好人”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明寒衣:“……”

        糟糕,差点说走嘴了。

        她连忙露出天真又温柔的神情:“是啊,不仅是我,大家都这么说呢,一定是瞿差爷平日里惩奸扶弱,所以这次才会逢凶化吉。”

        晏棠:“哦。”

        明寒衣:“???”

        “哦”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啊?

        晏棠却跳过了这个话题,对姜东离说:“我可以去鹿苑英雄会。”

        鹿苑?

        明寒衣笑容一顿,脑子里飞快转动,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距离此地三百多里有座南宛城,与南平仅有一字之差,却天差地别。南宛乃是中原大夏王朝与南疆归义国交界之处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既可见大夏的华美富庶,也同样充满了南地独有的率真与热烈,无论是南来北往的商旅还是江湖中的三教九流都乐于将此地作为行程的中转之处,更有不少人沉溺于南宛迥异于中原的独特风情,索性长居于此,乐不思蜀。

        而那些在南宛城中养老的江湖人中,最出名的便是几十年前叱咤一时的玉面判官鹿苍,而他所居的庄园就叫做鹿苑。

        明寒衣暗暗思忖片刻,虽然摸不清另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鹿苑二字却让她心中一动,便装作好奇问道:“鹿苑?这名字好生耳熟,莫非是……”

        她指尖按住额角,似乎认真回忆了一会,蓦地恍然:“可是南宛城中的一处地名?我姨妈家就在那里,幼年我去拜访的时候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姜东离还没说话,晏棠看着她的眼神已有些古怪了:“你曾说要去投亲。”

        明寒衣怅然地笑了笑:“是啊,十多年没与姨妈通过音信,按理说我本不该厚颜叨扰,可如今我也就剩这么一家还能投奔的亲戚了……”

        晏棠:“哦。”

        明寒衣倒也识趣,并不死缠烂打要与人同路,只借着另两人提起的“英雄会”问了几句近日是否会有许多江湖人往南宛去。得到答案,她适时面露惊色,慌忙转身回房,再出来时,身上已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将几只刚做好的竹筒暗器一股脑塞给晏棠,便麻利地去退了房,似乎是生怕再如上次一样惹上麻烦,所以打算赶在此地江湖人动身之前先一步启程去南宛。

        对此姜东离没什么可说的——明寒衣怕的当然不是麻烦,但她身上已背了好几口杀人的黑锅,如今与案件有关的听月山庄已经烧成了灰,凶手怕是早跑了,与其留在此地守株待兔,还不如趁早去鹿苍召集的英雄会碰碰运气。

        但他没想到的是,明寒衣刚离开,晏棠就突然问了个让他莫名警惕的问题:“姜捕头与昨夜的面具人相熟?”

        姜东离一怔,不知对方是怎么把话题跳到这里的,一边揣测他究竟猜到了几分真相,一边斟酌道:“过去的案子里打过一两次交道。”不等晏棠再问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他便草草一拱手:“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晏棠没有拦他,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低下头认真地喝完面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冷汤,然后从干瘪的钱袋里数出几个铜板:“掌柜,结账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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