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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山下,  宫门外。

  午后的那场瓢泼大雨一直下到深夜。

  久跪在宫门外的百姓很快便有支撑不住的,唯阳公主府的护卫及时将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还有很多百姓撑着伞跪等陛下派人去调查而来的答案,但他们之中其实已经悄悄传开了一个说法——

  陛下会让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来当替罪羊,  帮云月公主背下这些沉甸甸的人命。

  大家已经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开始传起的,但越等越久,百姓们心里的怀疑便越发深了。

  直到雨终于慢慢停下时,才有一个内侍模样的人来到宫门外,  告知大家最终的“真相”——

  云月公主的贴身侍女红丹为了讨公主欢心,才擅作主张暗害了那些侍女取发,  制成发髻呈给公主后还谎称那些头发都是在民间买来的。

  照内侍的说法,  云月公主也是被蒙蔽了,错都在那名侍女身上。

  “那个侍女此时人在哪里?”有人大声问。

  内侍很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查到红丹身上时,  她已经在公主府中畏罪自杀了。”

  “公主虽仍在养伤,  但也十分关注此事。公主对此事也深表遗憾,但大家放心,陛下与公主都会好好抚恤与关怀那些无辜侍女的家人。”内侍循循善诱道。

  “那岂非死无对证?任由你们说?”

  内侍脸色不悦道:“莫非陛下还能蒙骗你们不成?也不看看你们配不配让陛下花这心思。”

  “查清的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难道还要继续大闹宫门不成?”

  很多人被他趾高气昂的态度激怒,  站起身大声质问道:“是事实还是敷衍,  可有任何实证?”                        

                            

  “那个侍女哪儿来的本事杀了那么多人还全身而退,直到此时才败露?”

  “云月公主呢?府里死了这么多人,  她便一点说法都没有吗?”

  “为什么只有你这个太监出面?”

  ……

  眼看着场面愈发失控,内侍连忙退避到禁军身后,  颤声指责道:“反了!都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来人呐!守住宫门,把他们都赶走,不许让这些刁民再扰了贵人们清净!”

  “呸!不知好歹的东西!竟还胆敢问罪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都不想活了!都不怕掉脑袋吗!”

  方才还有些人能保持理智,  这会儿听了内侍这些话,  众人便都不再忍耐,纷纷一边质问着一边朝他逼近,还有人开始拉扯他的衣服。

  “你们都瞎了吗!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内侍惊恐地命令一旁的禁军。

  等内侍被人狠狠推倒在地时,在场的禁军像是才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混乱,开始并排着站在一起建成人墙,把情绪失控的百姓拦在外围。

  但也仅限于此。

  没有任何一名禁军对这些百姓动手,有人不慎摔倒时,旁边的禁军还会及时拉他起来,避免他被人踩踏。

  眼看着百姓们的怒火都朝着自己而来,内侍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宫门内跑去。

  无人看见,内侍转过身后神情便已十分冷静。

  他接到的任务是让事情闹大,应还算完成得不错。

  

  宫城中,江柔的寝宫内。

  白日里,江柔已经得知了范明真的死讯。

  江柔几次派出去的人都未对她说过实话,今日是有人在她的衣物里夹了一封信,江柔才知道原来范明真早已死了,范府也被付之一炬。                        

                            

  和信一起送进来的,是一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发簪。写信的人说那是从范明真的尸体身上找到的。

  江柔还能隐约分辨出,发簪上是一朵她很喜欢的牡丹。

  那是范明真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或许是为了与她求和的,又或许是她的生辰礼。

  但无论是什么,幸好,最终她都收到了。

  江柔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十分平静地去找了她的母后。

  最终得到肯定回答后,江柔失神了很久,直到被母后陪着送回寝殿内,她都还没缓过神来。

  江柔觉得自己是想哭的,但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江柔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成了这样。

  她一直抱着希望,以为只要自己养好了伤,便能让一切都回到以前的模样。

  无论是她的容貌,她与范明真的关系,还是父皇与母后之间的关系,都能恢复如初。

  可在那之前,她最爱的人就这么死了。

  甚至在范明真离开后这么多天,她才知道这件事。

  写信的人说范明真死前被折磨了很久,最后连尸体都被烧焦了。

  能在京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江柔不难猜出其中应有她父皇的授意。

  江柔知道父皇疼她爱她,却没办法说服自己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但她也没有立场和身份再去问些什么。

  江柔知道宫门外有很多百姓正在向她讨要一个说法。

  因为死在云月公主府的是他们的妹妹、女儿,是他们的骨肉至亲,他们有足够的立场和身份来质问她。

  可她不是范明真的谁,反而是下令杀死他的皇帝的女儿。

  江柔被心里的矛盾挣扎牵扯着,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过了一天。                        

                            

  夜里,江柔的母后不放心让她一人睡,便一直陪在她寝殿。

  等母后睡熟后,一直清醒着的江柔便放轻动作起身,提笔写下了两封信。

  一封给她的母后,一封给她的父皇。

  江柔已经决定,明日待母后去处理后宫事宜,她便会去陪范明真。

  她知道范明真也许没那么想见她,但江柔还是想和以前一样,跟着他,赖着他,陪着他。

  哪怕是一厢情愿。

  将信写好后,江柔重新躺回母后身边,久违地依赖着她,尽可能放松心神让自己入睡。

  但过了很久江柔都没能睡着。她浑身都重极了,神智却越来越清醒。

  直到发现自己想开口唤母后却无法出声时,江柔忽然开始害怕起来。

  前段时间在公主府时她便曾有过这种经历——

  整个人明明醒着,却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老鼠与蛇离自己越来越近。

  但这次来的不是那些恶心的东西,而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夏答慢步踱至江柔的床榻边,见皇后与她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他漫不经心道:“你竟然又没睡?”

  “看来也是天意。”

  让江柔亲眼看着她自己一点点被吞食,直至死去。

  夏答将一小炷香立在床边,让它继续燃着。

  这香能让睡着的人睡得更深,却会让醒着的人在越来越清醒的同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很适合拿来做些好玩的事。

  夏答之前几次去云月公主府里都用了这种特殊的迷香,回回江柔都醒着。

  他便欣赏了很多次她惊恐万分却被迫无声压抑的痛苦神情。

  夏答走到方才江柔写信的地方,拆开随意看了看后笑了笑,又“好心”帮她把信放回了原处。                        

                            

  他没想到江柔竟已有了自尽的准备。

  幸好他今晚来了,否则便错失了一次乐趣。

  回到床榻边时,夏答先洒了些淡红色的粉末在江柔身上,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两只虫子出来。

  那两只虫子很快便嗅到了自己猎物,方向明确地朝江柔爬去。

  江柔惊惧地看着那两只拇指大的虫子靠近自己,喉间压抑着巨大的慌乱却无法释出。

  待虫子爬进寝衣开始啃噬她的血肉时,江柔瞬间被那股钻心的疼痛激出了一身冷汗。

  夏答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玩味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夏答还得早些回去交差,然后看看他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今日邢愈和他哥打了好几架,一直难分胜负,夏答在暗处看着都有些心急了。

  那一小炷香还未燃过半,江柔便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感觉到了?”夏答笑着问。

  “接下来就是你的上半身,然后是脑袋,不知道它们吃到哪里的时候,你才会咽气。”

  “它们有口福了,上回吃的是具腐尸,血肉肯定不如今日新鲜。”

  江柔痛苦地闭了闭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消失于她已经用惯了的假发髻里。

  她本想死得更漂亮些再去见范明真。

  她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比范明真上次看到的模样好看了不少。

  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机会了。

  那一小炷香燃到末尾时,几乎昏昏欲睡的夏答才醒了醒神,懒懒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

  那儿现在正躺着一个即便睡着了也雍容华贵的皇后,和一具大启公主的尸骨。                        

                            

  夏答一直记着将军的命令,不仅要杀了江柔,还得杀得漂亮些送给江黎。

  夏答和将军一样,都觉得死人的血肉是脏污的。只有不剩任何残渣的,白森森的尸骨是美的。

  所以夏答为江柔选了这个死法。

  他很快把这具新鲜的尸骨分出一半来装好,带离这座宫殿往江黎住的地方去。

  剩下的便留给江柔的母亲好了。

  生身父母一人一半,谁都不吃亏,谁也不多占。

  

  翌日清晨。

  皇后醒来时便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她还未睁开眼便慵懒地动了动身子,缓缓转过身,想抱一抱因范明真的死讯而失魂落魄的女儿。

  但她一伸手,却只在江柔昨夜的丝绸寝衣下触及到一些冰冷的,坚硬的东西。

  皇后心里猛地一跳,她立马睁开眼,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出了一声尖利痛苦的哀嚎。

  皇宫中另一边。

  江黎看了整夜的奏折,中途听见内侍回来禀报,说宫门外的百姓不仅并不满意查到的答案,反而越闹越大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摔了杯盏,命令禁军强行驱逐那些蛮横无理的人。

  近日夜里他总觉得难眠,便干脆留在堆成小山似的奏折前待了一.夜。终于有了些困意后,他才俯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

  江黎醒来后正欲随手放下睡前还在看的那本奏折,却忽然看见所有奏折都散落一地,而原本应该放奏折的地方,此时正规矩整齐地摆着半具阴森尸骨。

  他还未来得及觉得惊恐,便听见守在外面的内侍低声道: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江黎皱眉沉思了片刻,才说:“让皇后进来。”                        

                            

  “其余任何人不许靠近。”

  皇后手里捏着两封信步伐紊乱地走近,目光触及江黎手边那堆白骨,她才终于心神俱痛地哭出了声。

  “江黎,我们的女儿……柔柔她……”

  

  旭日东升。

  雨后的晴天总是格外清新而不染丝毫尘埃的。

  像是正不断被洗去脏污的世界。

  江殊澜醒来时,临清筠正眼神柔和地凝望着她。

  “还困吗?”他问。

  “不困了,昨夜睡得很好。”

  江殊澜知道他是因为见她昨夜醒过来一次,担心她没睡好。

  江殊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近来每晚都睡得很熟,昨夜倒是第一次在深夜醒来。

  或许是冥冥中,睡梦里的她也感觉到了自己身旁临清筠的难过,才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醒来。

  幸好,她没有错过临清筠脆弱的时刻,没有让他独自被那些沉重的回忆缠绕着,整夜无法摆脱。

  昨晚到后来,她拥着临清筠,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渐渐从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梦魇中抽离,回到了与她共度的现实。

  他们都不会再失去对方的现实。

  “我去做早膳,你再歇会儿吗?”临清筠温声问。

  江殊澜摇了摇头,“我想和你一起。”

  前世每日都是临清筠准备三餐,江殊澜很想与他一起,帮他做些什么,但那时的她只能有心无力。

  “好。”临清筠宠溺道。

  临清筠仍然不让江殊澜动手,而是由他来为江殊澜换上新的裙衫。

  江殊澜发现这条裙子的袖口上仍绣有她很熟悉的竹纹,且看得出来要比之前那些精致很多,便知道这是临清筠恢复前世记忆后添上去的。                        

                            

  “我好像没有问过,你为何会偏爱在袖口留下属于对方的绣纹?”

  现在她和临清筠每套衣服的袖口都有竹纹和玫瑰纹饰。

  临清筠温和地笑了笑,说:“以前换季时裁制新衣,我母亲总会在我父亲的袖口上绣她喜欢的纹饰,也在自己的袖口上绣我父亲喜欢的。”

  “虽然我父亲没机会穿上那些衣服,但我知道,那是他们相爱的细节和证据。”

  帮江殊澜绾发时,临清筠继续道:“那时我便想着,等我以后有了夫人,也要像他们一样。”

  江殊澜想了想,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猜你当时想的应该是,让你今后的夫人也帮你绣?”

  临清筠知道瞒不过她,便点头应下,“嗯。”

  “但后来你才发现你夫人其实根本不会女红,是不是很遗憾?”

  江殊澜曾跟着母后学过绣活,但她没学多久便放弃了,同样是安静地待着,她更喜欢画画。

  “很多男子都会有心悦之人送的荷包,你想要吗?我可以学。”

  临清筠摇了摇头,温柔道:“不遗憾,你也不用去学。”

  他牵起江殊澜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细腻的指尖,“我舍不得。”

  临清筠前世第一次拿起针线,便是想先熟练起来,再在送给江殊澜的裙衫上悄悄留下能代表他的竹纹。

  第一次被针刺到手指时,在战场上受过无数伤的临清筠并不觉得疼。但他却下意识想到,即使只是这个程度的痛感,他也不愿意让江殊澜经历。

  江殊澜不知道是否又是错觉,但她似乎又在临清筠眼中看到了温柔得近乎骇人的深情。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难道问临清筠:“你为何会用深情得过分的眼神看我?”

  只是想一想江殊澜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很不知满足——

  要他爱自己,竟又觉得他过于深情。

  天底下会有人觉得爱人给的爱意和温柔太多吗?

  江殊澜轻轻蹙了蹙眉,从脑海中擦去那些奇怪的念头。

  她很快便没了继续胡思乱想的心思,因为临清筠带着她走出了屋子,江殊澜发现这里的确和他们前世的院子一模一样。

  无论是屋前草木的布置,还是檐下素雅花灯的图样,都完全符合江殊澜记忆里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连忙提着裙摆往某个她十分想念的角落走去。但她还未来得及走远,便身子一轻,被临清筠拦腰抱了起来。

  是了。

  前世时,这条路也更多是临清筠抱着她走过。

  走入小院深处,看见那一园子开得正美,还沾染着潮湿露气的玫瑰时,江殊澜愣了愣。

  “这些也是……”

  “是我亲手种的。”

  “在我睡着的时候?”其余时候临清筠都陪着她。

  临清筠点了点头。

  “喜欢吗?”

  江殊澜笑着勾住临清筠的脖颈,吻了吻他的薄唇,“很喜欢。”

  无论是第几次,江殊澜都会为临清筠的心意而欢喜。

  只要看着这些玫瑰,即便这个小院与前世不在同一个位置,江殊澜也会觉得这就是他们的家。

  “那我们便在这里住下来?”临清筠不动声色地问。

  江殊澜毫无所觉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应下来:“好。”

  江殊澜还姿态放松地靠近临清筠耳畔,轻声问他:“临将军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                        

                            

  “不对,这是木屋。”江殊澜又自己纠正道。

  临清筠温柔地与她额头相抵,似是调笑着问她:“那澜澜愿意被我藏起来吗?”

  “看在临将军如此英俊的份上,自然是愿意的。”江殊澜很快柔声应道。

  临清筠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捻了捻。

  他的澜澜毫无防备,甚至是如此欢喜地走入了他为她准备的家。

  这让他仅有的那一丝负罪感和歉疚也散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今天10000+我支棱起来了!

  但是肩膀好酸呜呜呜,万字果然会把人掏空

  明天的更新也在下午或晚上,我争取再肝个万更(做不到就让我悄悄划掉这句话

  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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