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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梅雪


阴素华站起身来,负手慢慢踱到那黄衣女子身前,双眼精光毕现,朝那女子逼视过去,叱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你家主子教你的规矩,以半杯薄茶敬客?”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阴素华发怒缘故。

        冼凤奇站起身,行到两人身边,笑道:“董飞卿,这位荒草上宾,来自域外之地,乃是衡襄王派来此处送信的特使,算是个朝堂上不让须眉的女谋士,你怎能如此怠慢于她。还不速速谢罪,重新斟一杯香茶与她赔礼。”

        这董飞卿,长了双细弯弯吊梢眉,杏仁眼,颧骨颇高,秀鼻薄唇,瓜子脸蛋,七分姿色中透出八分伶俐,再带上两分势利模样,乃是十足一个鬼灵精。

        她听冼凤奇如此高抬这肌肤黝黑,打扮如乡下村姑的女子,心中大为不满,冷冷哼道:“女谋士!奴家曾听闻,这显周天下千百万佳丽,其中最皎皎者,莫过于三人。第一当数当今太后娘娘瑰丽姬,艳丽无双,尊贵无比;第二乃是我家王爷身边的宠妃梅寒蕊,才绝天下,秀外慧中;这第三嘛,就是大齐国上造匠首莫干之女--莫青撷,据闻此女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貌美如花,心灵手巧,得其父家传技艺,善作百般机巧之物,无人可比。”她一双眼刻薄地扫过阴素华,不屑道,“莫非,她这样子,还能比过这三位奇女子去?若是如此,不用凤奇先生说项,奴家情愿三跪九叩向她赔礼谢罪,再求我家娘娘亲手煮来一壶七绝茶,请这位姑娘一品。”

        冼凤奇开口正要呵斥,阴素华扬起一手,止住他,淡然道:“董姑娘说得没错,我貌不比太后,才不比王妃,技不如那位莫青撷姑娘,故而今日想得董姑娘你三跪九叩,难于上青天。”她一手支住下巴,扬首朝天,做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儿,道,“只是这七绝茶,听名儿倒是有点意思,本姑奶奶很想品尝一二,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她猛一拍巴掌,冲董飞卿笑道:“为了这七绝茶,今儿姑奶奶我可要豁出去了。董姑娘,你且说说,我要如何做,才能算是比过这三位奇女子去?”

        董飞卿适才说的,本是奉上命随口讥讽阴素华的话,没想到阴素华打蛇随棍上,干脆纠缠上来。若叫她划出道来,她又说不出一二,正为难之际,帘幕后传来一声女子轻咳,稍后一位绿衫少女转出帘外,走到她身边,附耳嘀咕几句,抿嘴含笑瞅阴素华一眼,转身回去。

        阴素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董飞卿如此嚣张,是背后有大靠山,说不定她是奉强秦王之命,故意羞辱她的。

        董飞卿双眉斜扬,薄唇微启,哂然笑道:“荒草上宾,美貌,才能,技艺,这三者,你若能赢得两种,就算你比过前面我所说三位佳丽,从此后,天下美人虽众,当属你为第一。”

        “第一不第一的,我不稀罕。那七绝茶,今儿我定然要饮得一壶,才能如意。我的容貌,爹娘天生所赐。在我爹娘的眼中,无论天下谁家女子何等的惊艳动人,都不如我在他们心中的容貌万分之一美丽。”阴素华说于此处,想起前世的爹娘,想来爹爹此刻,该是在那张长长的案桌前忙于裱糊书画,偶尔停下手中活儿,兴许会思念自己独生的爱女,泪洒衣襟。想于此,她不由鼻中一酸。

        父亲曾经说过,无论她身在何处,只要活得精彩,活得快乐,就不枉父母辛苦养育她一场。她驱走心中酸楚,振奋精神,道,“这容貌,我就不和前三位女子相比,至于才能,技艺,如何比试,姑娘且请说来。”

        “那好!”董飞卿素手抬起,轻轻合掌一拍,适才那绿衣少女捧着一幅卷轴,走出帘外,走来递到董飞卿手上。

        “此幅画,名曰寒梅傲雪图,乃是我家娘娘今儿一早兴之所至,草草画就。”她小心展开画卷,众文士纷纷起身,趋步向前围而观之。

        阴素华定睛细看,只见一张装裱好的淡黄画布上,落雪纷纷,一枝寒梅傲雪独立,绽然怒放。这画手笔灵动,寒梅枝节遒劲,风骨奇佳。更有一奇处,在于这画布非丝非帛,而是寻常百姓人家手工制作的细麻布。虽然做工精细,若想在这麻布上着墨画出如此好画,这本事,就连一代名手大家,也得打起全副精神,小心为之。只因用细麻布作画,一般都是先把画布装裱好再画,如有一丝差错,一幅好画也成了次品。如此一来,足显画此画之人,功力非同凡响。

        一群文士评鉴一番,尽皆自叹不如。

        董飞卿得意笑道:“我家娘娘为了画出此画,殚精竭虑,已是才尽力竭。本想请凤奇先生抽空题跋,再献与我家王爷,以博其展颜一笑。今儿可巧荒草上宾欲试才艺,成就佳名。故而奴家斗胆,请荒草上宾为之题跋。若是荒草上宾的题跋切合画意,词句精妙,书法足堪媲美此画,这才女佳号,我家娘娘拱手送出。”

        “莫非你家娘娘,就是那位人称‘梅蕊一展百花才’的花蕊夫人梅寒蕊?”屈皓文走前问道。

        董飞卿仰头傲然答道:“我家娘娘的芳名,也是你这等浊世男儿能够随意提在口上的?”

        阴素华忽地伸出左手,道:“取笔墨来!”

        那绿衣女子从案桌上取来毛笔砚台,阴素华左手接过笔,去砚台中蘸墨半饱,淡淡吩咐董飞卿道:“你可得为本姑奶奶拿好此画,若是你的手抖得一抖,出了半分差错,毁了此幅好画,你家王爷怪罪下来,可怨不得我。”

        说毕,她举着笔,细细瞅着那画,磨蹭得董飞卿双臂酸软,又不敢动弹分毫,欲哭无泪,就不下笔。

        董飞卿这才领教到阴素华的焉儿坏,只是此刻她也发作不得,只得拼命咬牙忍着,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叫这个黑鬼丫头赶紧下笔,了结这趟差事。

        董飞卿仗势是娘娘身边红人,每常眼高于顶,说话行事尖酸刻薄。故而众文士见她着了阴素华的道儿,都不替她出头,暗自好笑,凑在一边瞧热闹。

        其实阴素华提笔不肯着墨,也有这画布吸水上的讲究。她眼见董飞卿一副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的样子,估摸毛笔吸墨已饱,自己折磨她也是差不多了,这才含笑提笔,去那画布上,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下数行行草。写完,把笔朝砚台里一扔,也不管墨汁四溅,搞得那绿衣女子胸前一片狼藉。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淡然坐定。

        众文士凑上前去,仔细一看,尽皆倒抽一口冷气。

        冼凤奇从画布边转身排开众士,走到阴素华几前,弯腰施礼道:“荒草上宾,你身为女流,而能得六皇叔青眼赏识,果非凡质。老夫从心底里佩服!”说完,回身走到董飞卿面前,从她手中小心取下画卷,亲自捧着那画,朝帘后行去。

        众士回到自己位置,看阴素华的眼神,比先前更带上几分崇敬。屈皓文笑得合不拢一张嘴,不知如何夸赞她才好。

        大帐之中,一时静了下来。只有董飞卿呆呆站立原地,进退不得。

        片刻之后,冼凤奇退出帘外,站到案桌左下侧,肃立当场。众士一见,尽皆起身排班随在其后。

        帘幕轻晃,一人迈着方步踱出来,众士舞蹈跪拜,齐声道:“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人走上那张铺设虎皮的太师椅,缓缓坐下,嘴里道:“众卿起身归座!”

        阴素华仔细看去,只见椅上那人头带一顶金冠,身穿一袭团龙袍,年约五十,高壮痴肥。一双鱼泡眼中精光四射,狮子鼻中吐息粗重,络腮胡子翻卷四翘,大嘴张开,声如洪钟问道:“谁是荒草姑娘?”

        “我是荒草!”阴素华站起身,答道。

        强秦王仔细打量她几眼,呵呵笑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难为姑娘才思敏捷,写出此等好诗。诗句切合画意,本就精妙,更兼姑娘左手妙写书法,形神俱备,傲骨峥嵘。一幅寒梅图,成就姑娘佳名。本王爱妃的才女名头,只得拱手相让了。”

        “多谢王爷谬奖!”阴素华作揖答谢。

        “回禀王爷,适才奴家斗胆让这位荒草上宾为娘娘画卷作跋,还请赐罪!”董飞卿双股战栗,跪下请罪道。

        “赐什么罪?若没你斗胆,哪来如此完美的一幅寒梅图,该奖!”吕先政鱼泡眼眯成一条缝,笑道,“只是这军中,一时没准备什么合适的物事,赏赐于你,这可如何是好?”

        “多谢王爷!奴婢斗胆,还请王爷恩准,让奴婢取出去年娘娘赏赐奴婢的一件玩物,请荒草上宾参照一二,再做一件新奇好玩,更胜一筹的玩意儿,献给王爷,王爷再把它赐给奴婢,不就成了赏赐之物了吗?”

        “哈哈……还是飞卿聪明!本王就依你所奏。”吕先政笑眯眯答应道。

        “两军对阵,刀兵大事,还会容得宫女私带玩物随来游玩,这强秦王若非荒谬之极,就是想难为我,找我的麻烦。我可得小心应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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