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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包香菜种子


二楼有一道后门,连廊通向山路,小白熟悉地形,拉着她跑出了凝香园,几个穿黑t恤的人很快追上来。路是上山的路,没走几步她就喘得不行,心却提着,一步也不敢停歇,时不时回头看黑衣人追上来没有。别看周湘颜性格强硬,却是个身娇肉贵的主儿,吃不了身体的苦,一想到比灌辣椒水坐老虎凳还可怕的刑罚,她一双腿像装了风火轮似的,小白都追不上。

        这条路是断头路,跑到半山腰断了,面前是石壁,回头看看,两个黑衣人已越来越逼近。四下看看,两面环山,身后有追敌,右身侧是绿草覆盖的山坡,从这里望下去,离山脚似乎很近,原来他们爬山路这么半天,直线距离不过咫尺之遥。

        黑衣人越来越近,小白也慌了:“怎么办啊颜姐?”

        她看了看山坡,此地坡度适中,长的都是柔软平整的结缕草,细辨发现坡道上有一道滑痕,看样子经常有人从这里滑下去。过去她带孩子玩过滑草,地形和这里差不多。她回头看看,心一横:“滑下去,敢不敢?”

        小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你先走,我断后。”这话说的,颇有英雄气概。

        时间紧迫,她也不多言,随手抓了一根枯树枝,把自己随身的帆布包坐在屁股下,枯树枝一戳,身体向前一倾,转眼间已翻飞在绿草中,心跳加速,从惊恐中睁开眼睛,山脚已越来越近。

        落脚点离凝香园有一段距离,回头看看,小白并没有下来。她顾不得许多了,他是个大男人,受点皮肉之苦不要紧,她先躲过此劫再说。谁知刚站起身,凝香园附近值守的黑衣人看到了她,叫嚷着:“在那边,在那边。”

        她惊慌失措,朝来路的那座古风小桥跑去。这时忽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影,抓住她的胳膊,龙旋风一般裹带着她,另择了一条路,朝山下跑去。她几乎脚不沾地,像飞一样,那人也轻轻松松,如履平地,她偷看了一眼,这大侠也是棒球帽,墨镜,黑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真颜。

        很快到了山脚下的平地,她正要说“谢谢”,大侠松开她,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跨过一道矮墙,消失不见了。

        她惊魂未定,四下寻找自己的车,发现现在停留的地方并不是刚才停车的地方。阴魂不散的黑衣人又远远地追上来,她心里刚松下的那根弦又绷起来,抬头四望,这里离公路也很近了,心想,先搭车回城再说。

        刚跑到公路边,一辆黑色轿车正好靠边停靠,她没有多想,打开后座车门就坐了上去,急迫道:“麻烦你,送我一程,我有点急事,我付你车钱。”

        司机没有说话,启动车子,她回头再看,黑衣人已被远远甩掉,一颗心才放下来。

        “谢谢你啊!”她说。

        司机依然没有说话,目视前方,身体不自然地耸了耸,紧张中带一丝畏缩。她觉得有些异样,探头朝前看了看,看到一张下颌有些发福的侧脸,竟然是……,李隐曜的侧脸。

        “李隐曜!”她惊呼。

        李隐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规律地扯动着,挤出慌张的笑:“真巧啊!”

        “……”

        车厢的气氛有些微妙。忽然,车载手机忽然传来提示音:“已为您接单。”

        周湘颜也常坐网约车,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李隐曜又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腾了一只手,去按手机,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涨红了脸:“算了,司机无故取消订单,会被扣服务分的。”

        她想问服务分是什么,忽然又意识到,她应该关注的,不是“服务分”,而是“司机”这个词,他是司机?

        想到他们还在冷战,她板起了脸。

        车子朝前行驶了一段,在沿途的一个饭店门口停下来,一个男子上了车,李隐曜彬彬有礼,询问对方手机尾号,提醒系安全带,然后重新启动车子。

        有外人在侧,夫妻俩更是一路沉默,行驶了大约五六公里,那乘客的目的地到了,在路边一个村口下了车。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启动车子,深吸一口气,关闭了手机接单系统。

        周湘颜按耐不住,还是先开口了:“这就是你说的,你最近做的新项目,城市交通轨道研究及数据解读?其实就是网约车司机?”

        “老婆,你听我解释,这只是个过渡,我已经在找工作了,以我的经验和能力,很快就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你辞职了?怎么回事?”

        “我……,你听我说。”李隐曜叹口气,鼻翼抽动,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他做的一个项目,被上司抢了功,没给他署名,更没有奖金,他气不过,找上司理论了一番,吵架没吵赢不说,转眼就被穿小鞋,隔天就被调岗,调到行政部门,和那个前台小苏一个部门。

        “不能去,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你去了吗?”

        “去了。”他低下头。

        在行政部做了两周后,他不堪其辱,主动提出了辞职。

        她瞠目结舌,快被丈夫蠢哭了——辞职是个技术活,而他步步都踩在了雷点上。

        “那个小苏,真的只是同事而已。”他还在解释这个男女作风问题。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关注这种问题,问:“裸辞?”

        “嗯?算是吧!”

        “有补偿金吗?”

        “……”他沉默不语。

        她过去有个老同学也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被辞退时给了丰厚的补偿金,在老家县城付个首付都绰绰有余,而她家这个榆木脑袋,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辞职了?

        “风雨同舟,共同扶持”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心里憋着股气,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开言就是嘲讽:“把网约车接单系统打开呗!别耽误工作,分分钟都是钱。”

        李隐曜迟钝,没听出她的嘲讽,果真打开了接单系统,并启动车子。

        “刚才,从后视镜看到有人追你?你有麻烦了?得罪人了?”他关心她。

        她怔了一下,暗忖,不能让他知道她去偷吃香菜了,心虚道:“哪有?是合作的公司,那几个人欢送我。”

        他撇撇嘴,没戳穿她。

        时间还早,她要回公司,把她送到公司门口,他又继续去跑车。

        刚回到工位上坐定,打算给小白发条消息,不经意一抬眼,从窗户里看到,她那辆银色的车回来了,正在公司门口停车,不多会儿,小白上来了,小桃一见面就打趣儿:“小白白,这是什么造型?脑袋上怎么养鱼了?”

        “嘿嘿!天太热,去游了个泳。”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小白进来还钥匙,周湘芫定睛一看,噗嗤笑了——小白头发半干,支棱的发丛里,沾着一条半透明的小虾米,已晒成了虾干,白色的t恤上,也有几道泥印子,裤腿像刚插秧回来,糊满泥浆。

        她从抽屉里找了条干毛巾扔给他,他擦了一把头发,捋下那条小虾干,自己也笑了。

        “颜姐,你没事吧?”他悄声问。

        “没事。”

        “这次能成功突围,全凭我平日玩吃鸡游戏的经验积累。当时敌人迫在眼前,我来不及思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个回马枪,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后来对方来了援兵,我寡不敌众……”小白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吹嘘他的光荣事迹。

        “嘘!”隔墙有耳,她暗示他不要再说。

        小白克制了,压低声音说:“今天的事,完全是个意外。颜姐,我还知道一家馆子,很安全的,改天我带你去。”

        “打住。”经此一劫,她可再也不愿为一口吃的冒险了。

        小白讪笑。

        下班,如常去接乐乐,等红灯时,她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银行提示按时还房贷的短信,看到那个数额,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有贷款的,每月还款上万元,而她前天给乐乐报名刷玩卡时发现,她的工资卡里,只剩下几千元。

        到了校门口,乐乐的班很快出来,队伍一散开,一个妈妈就拉着一个男生凑上前告状:“乐乐妈妈,你看你家乐乐,把我们轩轩打的。”

        叫轩轩的男生胳膊上一块青痕。

        还不待妈妈开口,乐乐先为自己喊冤:“是他先打我的朋友,他打了梁天天,我才打了他,我是伸张正义。”

        “我们轩轩不会打人的,再说,就算他有错,你可以告诉老师啊!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这位家长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梁天天已被家长接走了,一时也说不清理,周湘颜还在为房贷和老公失业的事心烦,压着火气,想赶紧脱身,命令乐乐:“道歉!”

        乐乐把头一梗,像个小公鸡。

        “道歉!”她抓住乐乐胳膊,扯到了轩轩妈妈面前。

        轩轩得意洋洋,轩轩妈妈“宽宏大量”道:“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乐乐被逼急了,用力挣脱,气哭了,大声喊:“凭什么我道歉?是他先打人,如果告诉老师,老师只是批评几句而已,天天就白白受疼了吗?我没错。”

        “哎你这孩子,说这是什么话?……”

        乐乐哭着跑开了,周湘颜只得给轩轩妈妈赔笑:“对不起啊!”说罢去追乐乐。

        在学校围墙拐角抓到乐乐,塞到车里,母子俩都有气,一路无话。

        回到家,乐乐钻到自己房间没出来。

        她暂时也没心情管教孩子,先把房贷还了再说。

        这个家一定还有别的存款。她上二楼书房,打开抽屉翻找起来。

        手机又传来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是汽车贷款的还款提示。什么?她这辆奔驰车也是贷款买的?每月还款也高达四千元。

        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巨额的房贷,失业的老公,顽劣的儿子,没有香菜的餐桌,这就是她想象过的另一种生活?完美生活?她以为在原来的世界生活已经够憋屈了,没想到在平行世界里,生活的凌迟照样逃不过。

        翻箱倒柜半天,终于在书柜底层的抽屉找到一份理财合同,登陆电脑一查询,心又灰了一半,这份理财比买进时还亏损了八千;又找到一张十万元的存单,十年定期。鸡蛋没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种理财方式是她的性格。她叹了口气,心想,只能明日把定期存款提前取出来应急了。

        乐乐从门外探头。

        “看什么?快去写作业。”

        “你在找什么?是不是在找衣架子?还是戒尺?我已经藏起来了。”乐乐的表情,带一丝畏缩,又带一丝狡黠。

        她被孩子气笑了:“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乐乐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你知道就好。”

        “你的问题,我要想一想再说。”孩子打架这个事,她想了,乐乐说的没错,先动手打人的同学应该得到惩罚,但以暴制暴的方式伸张正义就对吗?万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一定能分出对错,人们的教育观念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在慢慢改变,她刚才冒然让孩子道歉,也有失偏颇。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引导孩子。

        看妈妈的表情,乐乐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他折返下楼,走了两步,又扭头问:“那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操心,你搞好学习就行了,去写作业吧!”她摆摆手。

        乐乐下楼了,过了一会儿,又跑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房子形状的玩具,豪气地放到了妈妈的面前,说:“妈妈,是不是需要用钱?我有。”

        说着,用一把塑料小钥匙打开了小房子的门,里面的钱“哗啦”涌出来,百元大钞、毛票、硬币都有。原来这是一个存钱罐。

        “这是我的压岁钱,还有自己平时存的钱。我也是家里的一分子,拿去用吧!”

        她心酸又欣慰地笑了一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被这小子感动了。

        母子俩席地而坐,欢快地数起钱来。没想到乐乐是个小富翁,足足存了315027元。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从桌子上抽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把钱装进去,说:“等妈妈发了奖金就还你。”

        一不小心,文件袋把一个小纸包从桌上带下来,纸包散开,一些比米粒儿还小的黄色颗粒物跳出来,撒了一地。

        乐乐好奇去捡,并捻起一颗到鼻前闻:“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这像是一包,种子?

        她的脑海迅速发动搜索引擎,寻找这包种子的来历。画面一帧帧回放,记忆又回到她从银河公园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天,那天晚上,她脱掉了随身的衣服塞进洗衣机,从衣兜里,掏出这包种子,随手放在露台的窗台上,然后忘记了。

        她也捻起一颗到鼻前闻了闻,淡黄色外壳被捻成两半,一股辛香直窜鼻腔。

        这是一包,香菜种子!

        她从一个买菜的老太太那里买来的,老太太说,这是她亲手留的种子,大叶香菜,出苗率高,香味浓。

        这是一包随她穿越时空的香菜种子,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香菜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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