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顾府中堂，条案前置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配着梨花木做的太师椅，丫鬟小厮们立于一旁布让，桌案上的膳食全是她常吃的。
李昀有些惊讶，抬眸瞥了他一眼，往前踏了几步，走得有些踉跄。
顾衡微微皱了眉，神情仿佛在责怪她的不小心，脸上难得泛出一丝动容的责备。
他几乎是用宠溺的语气说：“昀儿，你快来瞧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李昀听到这亲昵的话语，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不自觉退后几步，她脸色苍白，却又点头不语，看起来生疏极了。
顾衡柔和的脸上终于又出现阴侧侧的神情，他攥紧了拳头，极力忍下这股怒气。
他们坐在太师椅上，顾衡用玉箸给她夹了片桂花糖竽苗，这是著名的秦淮小吃，从前她最喜欢的便是这道小吃，总要缠着林雾从宫外带进来，想到这她的思绪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顾衡见她呆愣住了，打破沉默说道：“往后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张叔提。”
李昀缓缓站了起来，她眼眸一转，眼中多了几分恳求，柔声问道：“顾大人，求求你救救林雾吧。”
言罢她缓缓抬起眼眸，顾衡微微一笑，可这份笑容中透露着凛然杀意，可他害怕李昀避之不及的神情，压下了那股恨意。
最终只化作一句：“先用膳吧。”
李昀闻之未动，她有些恐惧，恐惧顾衡只是编瞎话骗她；也有些害怕，害怕林雾在诏狱里饱受折磨，而她此刻却用着山珍海味。
顾衡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似有一层乌云笼罩在心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原就嫉恨林雾，此刻恨意更上一层楼。
他站起身，扶起李昀，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李昀的俏脸，几近威胁着说：“若是不用膳，我可保不齐林雾会发生什么？”
李昀脸上还挂着眼泪，说不出来半句话，微微泛红的眼眸极惹人怜爱。
顾衡看着她乖乖听话，嘴角间噙着的笑容有些可怖，那无形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动作却轻缓无比，十分守礼。
她忍不住紧闭双眼，清泪不由自主地滑下脸颊，玉碗里盛着的糕点、膳食此刻也失了滋味，她费力地扒弄了几口。
顾衡只是默默注视着她，看着汤汁水从她唇角间慢慢滑落，浸染了月白色衣袍，滴落到锁骨上，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昀垂下了头，全然不在意汤汁水浸染了衣衫，抬眸问道：“顾大人，我已经用完膳了，可以去救林公子吗？”
她没能等到确定的答复，只看到顾衡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端起酒盏抿了几口，清冷的脸染上几抹绯红，兴许是酒意上头，他掏出一方锦帕，揩试着她锁骨上的汤汁水。
如凝脂般的肌肤沾染上几滴陈黄色汤汁，显得格外刺眼，顾衡动作轻缓，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他的眼神格外专注，旁人不容置喙。
男子粗糙的指腹蹭着她的锁骨，旁边的丫鬟小厮只是垂着头，神情无一点变化。
揩试完了，顾衡叠放好锦帕，牵过她坐在太妃椅上，望着她声音愈加平和着说：“这是一场交易，若是什么也不做，很难让人信服，昀儿是聪明人对不对？”
李昀鼻尖有些发酸，用惴惴不安的眼神死盯着，满腹话语都堵在喉咙里。
用过膳后，顾衡带她到了内室，这里的摆设和她从前居住的宫殿一模一样，香楠木搭成的断纹小漆床，中间贯穿着香妃竹，两旁皆设着靠背，垂帘安放在两边，看起来十分雅致。
李昀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也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是做一场交易。
她唇角噙着一贯的浅笑，只是这笑意没能尽入眼底，她一双美目隐隐荡漾着水光。
顾衡揽过她的肩膀，他深邃的目光十分阴郁，坐在床榻旁的禅椅上，黑袍微微敞开着，烛火隐隐绰绰，他就着些许光亮看美人。
他未言只字片语，只是眼神的压迫感让李昀懂得了他的意思，想到身处诏狱的林雾，她鼓足了勇气，紧紧攥住拳头向前走了几步。
她的盈盈美目满是怯意，动作也生疏得很，泪目渐渐湿润起来。
李昀仰起小脸，低低地唤了声：“顾大人…”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分明没有勾引的意思，却让他浑身起了躁意。
他面色如常，眸光却微微动了动。
李昀涨红了脸，倏然间呼吸一凝，脸都烧了起来。她半蹲下身，眼神里满是祈求，面颊上划过几行清泪，倔强的攥紧双拳又松开，替他宽了宽衣。
顾衡的身体清瘦，面庞清隽，可力气极大，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生怕弄疼了她，动作轻缓无比。
她身子微微颤动，随后抬头瞥他一眼，脸色愈加苍白。
今夜暴雨早已停息，窗棂外风平浪静，他们的唇不知从何时起相碰，久久未停歇，李昀身子僵硬，滚烫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顾衡停了下来，吻过她的泪水，肌肤，锁骨，他好似要将一切都吞咽下去，他们靠得如此之近，身躯之间没有缝隙。
心却如此之远，顾衡看不到丝毫曙光。
桌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早已被扔到地上，墨汁洒在黄梨花木上，点点墨水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她就如同躺在了星空中，孤寒的明月也是陪衬，顾衡吻的是那样深，情意绵绵没有尽头。
意乱情迷之际，李昀不自觉地唤了声：“林雾…林雾。”她的声音娇软，双眸紧闭看不到顾衡的神情，半晌她总算发觉不对劲，周遭的气氛沉郁，顾衡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极冷，凉凉得如同广寒宫般，神色虽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李昀却知道，他在极力忍住怒火。
她自顾自地掉着眼泪，胡乱抹了一把，害怕连累到林雾，小声解释道：“顾大人，我…你不要责怪。”
她看着男子，冰冷的眉眼又蹙起了笑意，只是眼角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顾衡冷冷弯起唇角，敛过一片深思，他原本就知道自己是小人，只要能拥有她片刻便心满意足，如今他还在奢望什么。
可是他忍不住，他眼眸漆黑，神色晦暗了几分，仍旧松开了她。
李昀忍不住摇头，脸上浮出一抹仓惶之色，用小手攥住他的衣袖恳求道：“是我错了，大人你别走。”
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慌忙侧过脸，揩试了泪水，心里难过得紧，眼眶里的泪花打着转。
看着她的身子瑟瑟发抖，顾衡早就歇了心思，他挑了挑眉，目光变得沉顿阴郁。
沉思了片刻道：“无妨，今日就罢了。”
李昀还没得到顾衡的回复，攥住了他的衣袖道：“顾大人，你答应我的事。”
“会办成的。”他只留下简短的话语和孤寂的身影。
顾衡从内室出来，漫行到了斋阁。
孤寂的月光洒到明瓦上，朔风卷着轩窗让他有些心烦，四下无人时，他恼怒地拍着桌案，抬起头眸色变深。
“林雾……”他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人的名字，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他的目光变得狠厉，幽黑的眼眸染上一层薄怒，内侍前来通报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垂着头禀告道：“大人，您安排的事已经办好了。”
顾衡眉间聚拢着的戾气越来越深，他瞳孔一缩，神情冷漠极了。
听到事情已经办好了，情绪也并无起伏，只是点了点头，垂眸冷眼扫过内侍。
内侍拱手问道：“只是…陆统领问您是否要赶尽杀绝？”毕竟他们在诏狱动了手脚，安插的犯人全不是良善之辈，对待犯□□打脚踢也是常事，可这次打的偏偏是林雾。
这可是安国公世子，当今的驸马爷。
顾衡冷漠地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道：“你让他放心大胆去做，凡事都可以推给李遇，只留条命便可。”
他抿着西湖龙井，思绪慢慢飘远，他回忆起方才的味道。
甜的……还是那种缱绻的甜。
顾衡摆了摆手，让内侍起身，淡淡吩咐道：“让你找的人如何了？”
内侍心里不自觉抹过一丝喜色，这桩事他早办成了，忍不住邀功道：“已经找着了，如今正在黄河治着水，您可别说，这人做事有板有眼，颇有一套呢。”
顾衡眼眸清亮，挥手让内侍退下。
事情都办成了。
这一世…他总能如常所愿，他用指腹摩挲着唇角，感受着方才李昀的温热。
倏然间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仿佛有无限的欢愉。
桌案、床榻、罗汉床……他浮现连篇。
夜色漫漫，李遇此刻有些心慌，她受了激，逼着锦衣卫统领陆川给林雾用刑。
想到明日早朝，大臣们纷纷上奏折鞭笞她，李遇慌乱地在殿内踱来踱去。
宫女们不敢出声，四周阍然无声。
李遇垂眸，眉头紧紧拧着，神色变得庄重无比，问身旁的宫女道：“父皇要是知道了，必定会狠狠惩罚本宫，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她们哪有法子，公主折磨的可是驸马爷。
李遇摔掉桌案上的茶盏，大发雷霆道：“本宫养你们有什么用，混账东西！”
沉默之际，有宫女献策道：“公主…奴婢倒是有主意。”
李遇见眼前的宫女有些眼生，疑惑问道：“你说说看。”
那宫女继续说：“若是驸马爷触了皇上的逆鳞，想必神仙也保不住他，皇上哪会责怪您？”
“能有什么事呢？”
“寻常事自然不行，可若是谋反呢？”
李遇双眸晶亮，拍案叫绝，倘若是谋反，父皇不会责怪她动用私刑。
夜深人静时，觐言的宫女再次提着灯笼守夜，可她踏上甬道，去的却是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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