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他们坐在轿撵上，李昀掀开帘子一角，正好瞥见街坊户户弦歌，热闹非凡，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安国公府，她要见的人是曾经的未婚夫君，李昀只希望他康健。

        她打扮成小厮模样，跟着顾衡拜访安国公，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带上帷帽。

        “顾大人，这边请。”小厮阖上拜贴，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入林雾的屋舍。

        顾衡脸上无任何表情，淡淡地应了。

        安国公府小厮颇有礼节，他虽然有些诧异顾大人身旁的内侍竟然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可他当着顾衡的面，却并未提及。

        只觉着眼前这人眼熟得很，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引他们入抄手游廊，笑道：“既是陛下口谕，老爷说就不用通传了，更遑论您还找来了神医齐修，您的大恩大德，咱们顾府诸人铭记于心。”

        小厮说得自己热泪盈眶，顾衡却淡淡地应下，并未多言语。

        李昀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齐修……是那个名动京城的世外高人，据说他飘无定所，行踪难以捕捉。可医术高明，便是华佗在世也可相较一二，顾衡甚么时候识得了这号人物。

        随着厢房愈来愈近，她的心扑通直跳，眼眸中朦胧一片雾气。

        “林雾……林雾。”她甚么时候连他的名字也不敢大声说出口，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公主全然不见，如今的她软弱了几分。

        垂手侍立在门外的小厮见他们来了，纷纷让出道来，毕竟顾衡可是他们顾府的恩人。

        “你们先下去吧，我同你们公子有些话说。”顾衡淡淡开口，声音全是上位者的压迫感，听得人瘆得慌。

        小厮们打量了一番，发现顾大人只带了两名药童，手里提着药引子，便躬身退下。

        李昀等到四下无人，才敢提着裙裾往前，看林雾脸上无半丝血色，身子又瘦弱了几分，衣袖空空荡荡，整个人虚弱无比。

        她的泪珠忍不住簌簌落下，此刻她有些心疼，从前那个能背她爬山、意气风发的世子爷全然不见，只剩下如今的骷髅架子。

        林雾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忍着身上五脏六腑的撕裂感，从床榻上直起来，望了她一眼道：“昀儿，是你吗？”

        她很想全然不顾地冲上前去，可顾衡眼中阴测测的神情让她顿感不妙，只好放缓了脚步，走上前说道：“是我。”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喉咙眼里像堵着酸水，心中全是苦涩。

        林雾这几日浑浑噩噩，在昏迷的睡梦中，他梦到和李昀成婚，梦到整个家族繁荣昌盛，安国公府蒸蒸日上，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梦醒，一切便全然不见。

        他费力地掀开锦被，翻下床榻，颤着声说：“等我……等我。”

        他如今的身子骨实在太差，整个人栽倒在地，看起来十分狼狈，可他不愿心爱之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捂着衣袖遮脸。

        李昀心里更痛了几分，她不能再耽搁林雾了，一切因她而起，也由她而灭吧。

        “驸马爷……今日我们。”她原想说他们缘分已尽，今后不必再多纠缠。

        可门外的不速之客，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那人分明是李遇。

        糟糕……她怎得来了。

        “林雾，你方才和谁说话呢？”李遇伫立在廊下，闲听了半晌，这屋子的隔音极好，她只能听到是女人的说话声。

        她堂堂一个公主，新婚之夜被驸马爷抛下已经足够让她没脸面了，如今若是还寻个女人来，这日子怕是勉强也过不得了。

        李遇破门而入，生生地踹了一脚。

        当她瞥见顾衡的身影时，心都抽了一瞬，原来竟不是女子，而是司礼监太监顾衡，这下她脑海中的疑惑全都散去，只剩下了然。

        “原来是顾大人，父皇传下甚么口谕，竟让顾大人亲自跑一趟。”她言语缓和了几分，毕竟她如今的权势来自父皇，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捧着，她还是知道的。

        “陛下只是赐了些药罢了，不是甚么大事，公主既然来了，那下官便告退了。”他阖上屋门的一刹，唇角间抿起一丝嘲讽。

        “还不走么，难道要我请你不成？”不知为何，他今日的情绪外露了些，不同于以往，他瞥到李昀深情的眼神，心里愈发妒忌。

        李昀愣了愣神，她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出来，愤恨和怒火揪住了她的心，让她如今的身子都软了下来。

        她没有出声，顾衡却看出了她的难过、愤恨、不舍，其中有些情愫他避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扔下一句：“若是想报冷宫一仇，我倒是有些法子，不过得等上几日，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李昀泪眼惺忪，她倔强的摇了摇头，咬着唇道：“顾大人，此事与你无关。何必惹上这样的麻烦，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等到黄河事了，她就得离开了，自己的恩怨情仇，岂能由他人插手。

        没想到顾衡脸色愈发阴沉，几乎是用一种想要将她吞噬的眼神死盯着，语调冰冷地说：“那你想找谁帮忙，林雾吗？”

        李昀觉得他有些怪异，她明明不是这样的想法，可为何顾衡却这样误解她。

        她不想误会频发，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还没等她说完，顾衡一把子攥住她的手，力道是克制不住的重，她白腻的小手很快便添了几处红印子。

        顾衡瞥见她手上的红点，自觉有些过分，松开了手，侧过脸道：“不是便罢了，马车停在顾府门前，咱们换上衣裳趁早出发。”

        他的话语里不见丝毫歉意，却软了几分，李昀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李昀想到还在顾府的坠儿，问道：“只有咱们二人前去吗？”

        “那你想和谁一同前往呢？”他哑声问道。

        李昀不知他今日触了什么霉头，说话冷言冷语也就罢了，还总夹带着她不懂的心思。

        看来黄河一行，坠儿是去不了了。

        她如是想着。

        和坠儿告别后，他们上了轿撵。

        从禹都城前往黄河下游的郑州还得用上些时辰，即便是上好的骏马，也得花上两日。

        “大人，咱们在此歇息吧。”内侍掀开轿帘问道。

        李昀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她揉了揉脑袋，眯着眼睛问道：“大人，咱们到郑州了吗？”白昼转瞬即逝间消逝，又是黑夜。

        顾衡难得抿起一丝笑意道：“是。”

        内侍眉头蹙起，他们家顾大人怎得还会说笑了，一点也不似从前的冷酷做派。

        但他到底也是宫里出来的，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能，他也便不拆穿顾大人的话。

        他们停在客栈门前，朱漆大门已落了灰，粉墙黄瓦皆是衰颓之势，顾衡一行人看着这幅景象暗生感慨。

        他们方一落地，围过来许多百姓。

        “公子、小姐，您施舍点粮食吧，我家孙儿已好几日未进食了。洪水一发，粮食收成也不行了，求您大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婆婆身着灰黑色破衫，拄着拐杖。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面容，双眼通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李昀起了恻隐之心，她下意识地瞥向顾衡，见他面色依旧如常，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她忍不住上前，解下头上的发簪。

        她从内侍手中要了些许食物递给了婆婆，说道：“婆婆，不知道这些能否解燃眉之急，您先拿去用吧。”

        婆婆抹着眼泪，跪着哭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您真是大善人啊。”

        李昀摆了摆手，她还当不起如此名号。

        从婆婆那过来后，李昀沉默不语，并未和他说过话，顾衡也不是个多言语之人，二人相顾无言。

        李昀心中生着闷气，一是因为他无端生怨怼，二是因为他毫无感情，面对可怜之人却无恻隐之心，甚至算得上冷漠。

        她抿过几口茶，暗暗思忖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顾衡声音冷了几分道：“像这种事，下次不要做了。”

        李昀有些不解，应该说是十分不解。

        她掷下茶盏，问道：“大人说清楚些，到底是什么事，是不该见安国公世子，抑或不该救这位婆婆？”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他的心思，顾衡眸色渐深，目光好似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他眼中蒙上一片阴翳，用阴柔而又沉冷的声音说道：“你不该行事如此鲁莽，完全不计后果，就譬如那位婆婆，你又知道她是什么人，救了又有何后果，这些你当真清楚吗？”

        他的话振振有词，可她一个字眼也不想听，她并不擅长与人争执，气极也只是双脸通红，使劲咬着贝唇，眼泪差点就要滴落。

        顾衡见到她的神情，瞥到她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冷冷弯起唇角，语气却软了一分。

        “罢了，先好生歇息，翌日还要赶路呢。”

        这时内侍火急火燎地过来，他候在门外，声音有些喘，急道：“大人不好了，客栈外面围了许多灾民，嚷嚷着要见女菩萨，都不肯走，咱们只怕翌日走不成了。”

        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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