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冤孽
顾建国晕过去了？
顾明东一听这话也吓了一跳, 顾三叔身体一直很好，因为当过兵的缘故，他比一般的社员更重视锻炼, 平时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当下也顾不得杨梅了，赶紧往顾三叔家走。
等到了地方, 却见里头闹闹哄哄的, 顾保家夫妻俩都在, 人已经被抬到屋里头了，顾三婶坐在床边抹眼泪。
“三叔这是怎么了？”顾明东忙问。
再一看，顾建国脸色发青，看着实在是不大好：“这赶紧送医院啊。”
顾保家脸色为难：“我爸不肯，阿东你快劝劝。”
顾三叔却挣扎着坐起来, 摇头说道：“我就是一下子没缓过来, 不用去医院, 这么丢人的事情再去医院，那真是老脸都丢光了。”
顾明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皱眉道：“什么事情也不比身体重要。”
“我躺会儿就好了。”顾三叔却坚持道。
他看了看床前的大儿子和侄子, 忙道：“老大, 阿东, 你们快帮忙去找找，那孩子被老一家的抱走了。”
顾三婶终于忍不住，哭着喊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都说了这孩子我先带着，她到底想干什么？”
“早知道她靠不住，我就不该把孩子交给她！”
顾保家在旁解释了一番，顾明东才知道，原来昨天闹了那么一出, 顾三婶便想着孩子先放在老宅养着，等过段时间再说。
可孩子毕竟还小，得吃奶，顾三婶厚着脸皮去求了老大媳妇，到底是让她吃了一口。
谁知道今天一大早，老一家的过来了，说自己昨晚想岔了，如今被当家的教训过已经想通了，想把孩子接回去好好养。
顾三婶虽然不放心，但她想着当妈的，总不可能真的害了女儿，便还是把孩子交给了她。
这一交就出事了。
谁知道等到了晌午，顾卫国找上门来，说早晨王凤过来看孩子一直没回去。
顾三叔夫妻俩这才知道，王凤抱走了孩子根本没回家，这时候又有社员提起，早晨好像见过王凤抱着孩子离开了村子。
这才有顾三叔气急攻心，直接被气晕过去这一出。
顾保家也是皱眉，之前王凤差点害了他老婆孩子，他对着弟媳妇就很有意见，如今更是恨得牙痒痒：“我看她是真疯了，爸妈你们放心，我们肯定能把孩子找回来。”
堂兄弟两个一块儿出了门，顾保家却傻眼了：“这……去哪儿找啊。”
“卫国哥应该是去她娘家了，我们分头找吧。”顾明东觉得王凤要是铁了心要扔孩子，肯定不会回娘家。
“行。”顾保家也没别的办法，“我往镇上找，你去山脚下找找。”
他们出门找人，老大媳妇就留下来照顾两个老人。
顾三叔恢复了一些，就说：“老大家的，你先回去吧，家里头也有孩子在呢，别耽误了。”
“没事儿，我放床上了，他醒了会哭，一哭就能听见。”因为当初想着给父母养老，老大家的房子离得并不远。
“还是抱过来吧，不看着总觉得不放心。”顾三婶也说道，孙女出事了，孙子可不能有事。
老大媳妇心底叹了口气，也觉得王凤想不开，孩子都生下来了那就养着，何必闹这么一出出的。
“爸妈，要不要喊村里人一块儿去找找？”
顾三叔皱了皱眉，实在是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顾三婶沉默了一会儿：“再等等吧，也许老一已经找到人了。”
毕竟为了生儿子，要把刚出生的女儿给丢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好听，再者他们家还是大队长，这不是让人说嘴？
谁知道这一等，顾卫国几个还没回来，王凤却回来了。
她是光溜溜一个人回来的，手里头的孩子没了。
顾三婶一听见消息，就冲过去揪住人：“孩子呢，你把孩子放哪儿了？”
王凤还有心思笑：“妈，阿东家不愿意养这个孩子，我给她找了个好地方。”
“放心吧，从今往后她不缺吃不缺穿，那日子肯定比在咱家松快。”
顾三婶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把她送哪儿去了，你快说啊！”
“我们顾家的女儿哪里要别人来养，你不要这孩子我养还不成吗？”
王凤却说：“不行，她离我近了，就会妨碍我生儿子的。”
顾三婶差点没晕过去：“王凤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老大家的也看不过去：“王凤，你快说孩子到底去哪儿了，现在找回来还来得及。”
谁知道她一开口，就戳中了王凤的肺管子，冷冷的瞪着她：“大嫂，这里不欢迎你。”
“老顾家统共就那么几个孙子，结果全给你生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连生了三个女儿。”
“我看你生来就克我，咱俩犯冲，以后你就别上门了。”
老大媳妇菊花脾气不错，但也经不住她这么闹，要不是担心婆婆吃亏，这会儿肯定是撒手走人了。
顾三婶却忍不住了，扯着她头发问：“你说不说，孩子到底被你送哪儿了！”
王凤用力推开她：“妈，难道你就人心看卫国断后？”
“都是你儿子，你可不能这么偏心。”
“大哥都有三个儿子了，你光知道心疼大哥，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家卫国。”
“你还有脸说我偏心，这些年我亏待过你没有，亏待过小芳和小薇没有？女娃娃送出去能有几个好的，你快把孩子找回来。”
任由她如何打骂，王凤就是闭口不提。
顾三婶也没了法子，算算脚程，她怀疑王凤把孩子送到了周围的几个生产队。
很快顾卫国和顾保家先后回来了，都说没找到孩子。
王凤的娘家妈也跟着一块儿来了，看见女儿就抱住她哭：“凤儿啊，你把孩子送哪儿去了，赶紧说出来，咱现在把孩子找回来。”
她妈也是叫苦不迭，早知道女儿犯了傻，她就该留下来盯着一些。
你说老顾家要是不稀罕这个女儿也就算了，如今老顾家要养着，你一个亲妈反倒是跟孩子过不去干什么。
她也想不通女儿怎么就忽然犯了轴，她之前对小芳小薇不顶好，但也不算差啊。
王凤看见亲妈，只说了一句：“妈，连你也不懂我？”
“我这么要死要活辛辛苦苦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两口子老了有人养老送终？”
她妈差点没哭出来：“我知道你想生儿子，可你婆婆也说了，这孩子她愿意带回去养。”
“凤儿啊，你不愿意告诉别人，那你告诉妈啊，实在不行咱先把孩子找回来，你们夫妻间再商量商量不行吗？”
王凤却又不开口了。
顾卫国盯着她这油盐不进的架势，忽然吼道：“你不说是吧，不说咱俩就离婚。”
“小妹不回来，我也不要儿子了，趁早离婚了事儿。”
相比起前头两个女儿，因为王凤不愿意管孩子，顾卫国平日里带得多，几个月反倒是积累了不少父女之情，这会儿才分外的愤怒。
明明昨晚上他们都说好了，好好养着小妹，要是能生儿子就生，要是实在是生不了，等顾芳长大了就留在家里头招女婿。
谁知道当时王凤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把小妹送人了。
离婚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
王凤傻傻的看着他：“你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要跟我离婚？”
“什么丫头片子，那是我们的女儿。”顾卫国实在是看不懂她，觉得王凤生下这孩子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三婶张了张嘴，她肯定是不支持儿子离婚的，毕竟孩子都生了三个了，真的离婚孩子怎么办？
但是她犹豫了一下没开口，觉得吓唬一下王凤，让她说出孩子在哪儿也好。
王凤他妈却吓得不行，连声喊道：“可不能动不动就喊离婚啊，凤儿，你倒是快说啊，那孩子送哪儿去了？”
“你这个死孩子，怎么就这么倔，这事儿你听妈的，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说出口，孩子也不要你养，你要是嫌弃婆婆家太近，我来养总成了吧？”
为了让女儿别离婚，王凤妈连这话都说了。
王凤却目眦尽裂的骂道：“我不说，她就是来克我的，小小年纪哄得你们一个个都失心疯了，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顾卫国是真的暴怒了：“那你就滚，让小妹回来。”
“好啊顾卫国，我算是看透你了，十几年来我为你养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为了个丫头就要跟我离婚，我告诉你，没门，我死也要死在你顾家门槛儿里。”
老大媳妇瞧着她状若疯癫的模样，忍不住拉了拉婆婆：“妈，老一家的看着不对劲啊，她不会真的疯了吧。”
妯娌这么多年，她也是知道老一家的心思多，还老在心里头闷着不爱说出来，但从没见过她这么疯癫的样子。
这话不知情的人听了，八成还以为顾卫国在外头有了女人要离婚呢。
顾三婶也是口中发苦：“老一家的，你把孩子接回来，这孩子也不要你养，我跟你爸年纪轻还能养几年，总能把她拉扯着长大成人。”
“你要不乐意见她，那也不用过来看她，这样难道还不行吗？”
以她的脾气，这会儿恨不得扑上去打骂，但瞧着媳妇疯癫的状态，她又怕把人刺激了。
“不行，她不能回来，她回来我这辈子就毁了。”
王凤有些神经质的咬着自己的指甲。
王凤妈也察觉到不对，搂住女儿问：“凤儿，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妈啊。”
顾卫国看着妻子的模样，忽然想起顾明东之前说过的话，他忽然意识到王凤可能真的病了，而不只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不喜欢小女儿。
“找到了，找到了。”外头传来一阵喊声。
王凤的脸色大变，尖叫着就要冲出去。
顾卫国一把拦住妻子，将她推到屋子里：“妈，麻烦你看着她。”
王凤妈也吓傻了，连连点头。
外头，正是顾明东抱着孩子回来了，他脸色也不太好：“孩子找到了，被扔到以前的土地庙里了。”
这话一说，老顾家几个人脸色都不好。
上河村以前是有土地庙的，那土地庙在山脚下，在前几年破四旧的时候早就被砸了，屋顶都掀翻了，只剩下两面墙还支撑着。
因为地方太偏僻，那地方平时都没人去，听说还有野兽出没。
他们原以为王凤是把孩子送人了，她自己也说找了个好人家，谁知道居然给扔到了土地庙里头。
顾三婶抱过孩子，手都在颤抖，等瞧见孩子只是受惊哭得满脸通红，并没有其他的问题，才抹着眼泪说：“这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顾卫国也上手抱了抱孩子，看着年纪小小却经历了不少苦难的女儿，一时也想掉眼泪。
但是最后，他还是把孩子递给了亲妈：“妈，王凤现在见不得孩子，还得劳烦您带回去照顾几天。”
顾三婶只说：“这也是我孙女，放我这儿你就安心吧。”
老大媳妇也说了句：“我奶水多，可以再喂一个。”
妯娌之间那点矛盾，这会儿她反倒是不放在心上了，只觉得小姑娘实在是可怜，被亲妈这么糟践。
顾卫国这才看向顾明东，拉过他问：“阿东，上次你说有些女人生了孩子会变了个人，这，这得找什么医生看？”
这问题倒是让顾明东犯难了。
产后抑郁的问题，即使到了经济发达的时期，很多家庭也都会忽略。
顾明东只能说道：“这种得去大医院才能看，要不我先去问问？”
见他愿意帮忙，顾卫国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你嫂子是不对劲，她以前不这样的。”
旁边的顾三婶欲言又止，在她看来王凤没病没痛的，抱着孩子还能走出那么远扔孩子，身体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心底担心王凤是发了疯病了，之前刘家媳妇还活着的时候，孩子掉了，不也是一下子疯了。
这么一想，顾三婶心底就着急的不行，也就不反对他们去看医生了。
顾明东答应了这事儿，很快就找到了门路。
这事儿还多亏了谢南山，这家伙刚来黛山市没两年，倒是将关系门路走的门清。
顾明东欠下了他一份人情，第一天就把消息告诉了顾卫国。
“卫国哥，如今医院没有专门看产后这块的，但黛山市医院有心理科，他们也管这一块。”
顾卫国一听就皱眉：“这……心理是啥科室？是不是就是精神病？”
顾明东解释道：“不一样，我们的身体会生病，情绪也会生病，只要对症下药都是能看好的。”
顾卫国松了口气：“能看好就行，我就怕你嫂子一直这么下去。”
但等他回家把这事儿一说，王凤妈先不同意了。
因为王凤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好，顾三婶还得帮他们照顾老三，根本没时间过来，老大家的倒是愿意，但是王凤也见不得她。
王凤妈就先留下来，打算照顾女儿一段时间。
这一听，王凤妈连连摇头：“卫国，你这是把凤儿当神经病了？”
“这可不行啊，凤儿就是一时没想开，过几天她想开了就好了，哪能去医院看神经病呢，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怎么做人？”
“妈，这不是神经病，就是产后，产后抑郁。”
王凤妈坚持道：“产后啥我也听不懂，是不是生完孩子没养好，那我就杀几只鸡给她好好养养，到时候你们再生一个大胖小子，那就啥毛病都没有了。”
“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顾卫国自己也一知半解，但顾明东拉着他说了不少，他还是解释道：“阿东专程托了人找了医生，说是北京来的，对这方面特别有研究。”
王凤妈就说：“你堂弟这么有本事，你咋不让他帮忙找个医生看看，为啥你俩生不出儿子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左右王凤妈就不答应，怕女儿背上神经病的名声，甚至还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怎么办，让别人知道凤儿有神经病，那以后小芳小薇两个还怎么嫁人？”
“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事儿啊！”王凤的情况并没有好起来，这几日反倒是更严重了，时不时就闹着要把孩子送走。
“你听我的。”王凤妈拍这大腿说，“让凤儿吃好喝好养好了，你俩再生一个她就没事儿了，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比起王凤妈，顾卫国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堂弟。
在他眼里阿东是有本事的，不然老顾家的日子能这么好，阿南小西两个能去城里头上班？
这丈母娘都能帮女人弄来转胎丸，顾卫国心底也觉得不能听她的。
顾卫国对王凤是真的有感情的，要不然当年也不能顶着顾三婶的意见把人娶进门。
这些年虽然只生了三个女儿，顾卫国偶尔觉得不是滋味，但夫妻俩的感情一直很好。
他咬了咬牙：“妈，我是一定要带凤儿去看医生的。”
“你看这样，对外就说我们俩想生儿子，所以特意去黛山市找医生看，这样只要咱们不说，别人也不知道到底去看了什么。”
王凤妈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同意了。
不只是对外人这么说，对王凤他们也这么说。
不然王凤要是闹起来，连门都出不了了。
出门前，顾卫国让两个女儿都暂时住爷爷奶奶家，幸亏这两个都大了，也不用顾三婶费心思，反倒是能帮忙做家务。
安顿好女儿，顾卫国才带上王凤出门了。
送佛送到西，顾明东帮忙联络了医院，这会儿索性陪着还没出过院门的夫妻俩一块儿去黛山市。
谢南山在医院门口接他们，热络的打了个招呼，见顾卫国实在是没心思，直接把人领进去了。
顾卫国进医院之前一直在担心，他怕一进来就看见精神病房，也许每个病人都上了锁链，甚至直接关在牢房里。
这会儿一瞧，什么心理科跟其他的科室没啥不同，就是病人少了点。
顾卫国微微松了口气，暗道心理科跟精神病果然是不一样的。
安了心，顾卫国就放松许多，拉着王凤说：“凤儿，待会儿医生问你什么你一定要老实说。”
王凤连忙点头：“我知道的。”
进门之前，她还跟顾明东道了谢：“阿东，以前是嫂子误会你了，没想到你还愿意帮我们联系医生，回头我要能生一个儿子，肯定感激你一辈子。”
顾卫国抬不起头来，赶紧把人拉进去了。
顾明东脸都僵了，等他们进门才松了口气。
谢南山瞧了他一眼，倒是惊讶的问：“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瞧着关系也不大好。”
顾明东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当女人太难，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这可不像你啊。”谢南山在他身边坐下来。
顾明东瞥了他一眼。
谢南山笑道：“你这是区别对待，对我就特别冷血无情，话都懒怠说一句。”
顾明东翻了个白眼：“你脑子也有病吗？要不也进去看看？”
谢南山嘿嘿一笑：“不过谁让你是我救命恩人，就算你对我爱答不理，那我也必须对你毕恭毕敬。”
顾明东捏了捏眉心，忍不住问：“你一天天这么多话不废嘴皮子吗？”
“人长着一张嘴不就得说话。”谢南山笑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次算你运气好，里头那专家北京来的，如今国内对心理科有研究的，他就算一个。”
“要不是那边斗的厉害，他这样的专家可不能来咱们黛山市。”
过了一会儿，谢南山又说：“待会儿你别急着走，有件事求你搭把手。”
顾明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说了一会儿话，顾卫国就带着媳妇出来了，从小妹出生到现在，他脸上终于有点轻松的模样。
王凤更是满口道谢：“阿东，你可真有本事，里头的专家一看就知道我们的问题了。”
说完转头道：“我就说了，那孩子不能留在咱家，我说了你不信，现在专家说了你总得相信了吧？”
这话听的顾明东都糊涂起来。
顾卫国忙道：“咱回家再说吧。”
顾明东却没跟着他们俩回去，反倒是留在了黛山市。
谢南山领着他东转西转的，到了一栋单独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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