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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天意难违


窗外星光大盛,月华一扫之前的沉郁,宛如一盏明灯直透入窗棂的缝隙。灯火已被重新点燃,残毁的宫殿愈显狼狈不堪,高公公正欲叫人清理朝阳宫,陛下却毫不在意,出言制止了他:“不必了,高公公。传甘希来。”

        高公公苍老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本想问:“陛下今夜有何打算。”但话到了嘴边,又不自觉改口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陛下轻轻颌首,便靠着残破的桌案席地坐了下来。那张俊朗刚毅的脸上爬上了几分疲惫,抱住伤口的手背上青筋条条分明。他沉默地垂下头,目光却仍迥然有神地盯着窗外,似在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高公公侍奉君主数十年,自然明白何时不该在君王的身边逗留,便知趣地退下了。他走了之后,朝阳宫里才安静下来,陛下在原地坐了好一会,一动未动。

        他竖起耳朵细细地倾听,寂夜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隔着空气传来,似很遥远,又似就在耳边。

        忽然啪的一声,沉寂的大殿里一声脆响。陛下禁不住一震,心跳顿时剧烈起来。待他回头看到原来只是一枚棋子滚落脚边的时候,才不禁又长舒了一口气,苦笑不已。

        按住伤口的手仍然在轻轻颤抖,僵硬的身体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原来人类在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强大时,会控制不住源于本能的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像心脏赫然被捏住,血液在体内倒流。

        原来恐惧,就是这样一种滋味。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望着自己的手心不禁发笑。

        年少时最恐惧的,无疑是父王严厉的目光。当那双眼睛瞪向自己时,宛如一根绳子将自己提了起来,心直在半空中悬荡。可那种恐惧与今日的恐惧却又不同。

        年少时的恐惧是忍一时的心慌,悬荡过后总归是会落地的。而今的恐惧却是一种强烈的冲击,宛如一把明刀自眼前横扫而来,稍有不慎就将人头落地。

        这般惊险,如此刺激,让体内被安逸所压制的热血又复苏了过来,烧得头脑都有些发热。陛下握紧手掌,用力将涌上头顶的沸热努力压下,双目中却已亮若明火。

        朝阳宫内室里有一处隐秘的密室,除了历代君王与贴身侍从之外,从无人知晓。陛下踢开入口处架在火炉上的肉块,星火飞散消泯,肉块散发出奇异的焦糊味在地上滚了两滚,油星仍在滋滋作响。

        但凡聪明的人心慌时就越是容易上当,只因他们总是会比常人多想一步。而那一步,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

        陛下颇为自己的陷阱而得意,带着一丝胜利的笑容打开了密室的门。沿着狭窄的小道拾阶而下,沿路上长明灯灯火通明,远远地就照亮了前方石阶的尽头。这并不是一条阴暗湿冷,以供逃跑的暗道,而是一间与头顶之上同样富丽堂皇的暗室。

        九重宫阙锁美人,黄金屋里藏玉娇。想必当年修建这间密室的先祖,也有一个不愿见光的秘密要深藏其间。

        陛下信步走入屋内,屏风之后一个倩丽的剪影在灯火下透出一抹优柔与哀怨,她见到陛下走进来,慌不迭起身退到了一边,慌张地行礼道:“陛下。”

        麦穗低着头,柔软的鬈发杂乱地垂落胸前,也无心梳理。她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自那日探监回来后就被囚禁在这密室中,连半句话都无法与外界联系。

        “你可还好?”陛下柔声问她。

        麦穗不知他究竟何意,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惊疑和恐惧,她一向不懂弯曲,便直言道:“不太好……都不太好……”

        “你尽力了,朕不怪你。”陛下微微颌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道,“出去吧。”

        麦穗担忧的视线移入帷帘之后那个床上的身影,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听陛下催促道:“还站着作甚,出去。”

        “哦……”她只好点了点头,怀着重重的心事悄然离开。

        陛下踱步上前,伸手轻轻地掀起了床前的轻纱。沉睡中的少女紧闭双眸,纤长的眼睫因痛楚而轻颤着。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姣好的芳华之貌在重负之下憔悴不已。

        当年的先皇究竟是以何等心情决定将她留在身边,陛下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就像今日他所忍受的一样。

        这个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中的少女,比任何一个女子陪伴他身边的日子都要长。十六年……今后还能有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相陪十六年?情不知从何时起,发觉时,已收之不住。

        陛下在少女枕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她艰难地喘息着,生命在微弱的一线之间游离。陛下温柔地轻抚着她高烧之下通红的脸庞,乌黑的碎发在手指轻拨下温顺地分到了两边,露出遮掩下的神秘印记,形状渐似一朵娇艳的海棠。

        三生为王,三世为煞。不论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命道,竟又一次顽强地自神女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天意难违这四个字,沉重得让陛下终日都如芒在背。

        瑞王死了吗,叛军灭了吗?这个问题的求证对陛下而言易如反掌,可冥冥之中却始终有一股力量让他心存余悸。因此他只得费尽心机去掌控她,切断她与周遭的联系,让自己成为她唯一的倚赖,让她彻底地归属于他。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渐渐地无法再离开她。

        “小瑾啊,小瑾。”陛下凝视着沉睡中少女端丽的容颜,不无自嘲地轻叹道,“你究竟是何方的妖邪,竟然祸君媚主,让朕过不了一天的安宁日子……”

        少女无言以答,苍白无力的脸上因高烧浮起一丝娇弱的红霞,将青春的生机与纯洁之中染上几分青涩的妩媚。陛下心中微微一动,他俯身静静地看着和瑾,指尖细细摩挲她的肌肤。

        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她的脸,也从未如此细致地触摸这片肌肤。指下触到的柔软,鼻息交缠的呼吸,再熟悉不过的悸动逐渐自心底蔓延,让他渐渐迷蒙了双眼。

        “别怪朕,小瑾。”陛下低下头呢喃道,手指轻轻划过她敞开的衣襟,缓缓收拢了力道,“皇兄累了,也该有个了断……”

        一声急促的尖叫在耳边炸响:“陛下不要!”

        麦穗疯了似的冲将上来,跪倒在陛下脚边,抓着他的衣袖泣声哀求道:“陛下已经放过了公主一回,为何又出尔反尔?”

        陛下蹙紧了眉头,凌厉的目光扫来,麦穗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可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陛下毫不闪躲,唯有泪珠不断自那张美艳无方的脸上簌簌而落。纵然再多的怒火,在如此楚楚动人、拨人心弦的泪容面前,也禁不住平息了下来。

        陛下凝着她的脸冷声失笑:“朕可以放过她一回,可今后还要再放过她多少回?又有谁……能放过朕一回?”

        麦穗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也找不出答案。她只知道公主要被杀死了,这一回陛下是狠下了决心,无人能阻。

        “公主若死了,陛下必然要痛苦,既然如此,陛下何必不放过自己?”

        这句话竟让陛下怔住了。他睁圆了眼睛盯着麦穗,仿佛不敢相信这个空负一身美色的女人口中,竟能说出这番惊人之语,一时就怔在了那里。

        麦穗觑着他变幻的神色,壮起胆子膝行向前,轻轻拽住了龙袍宽大的衣袖。她用自己最哀戚的神容,犹带着一丝颤音哀求道:“陛下放过公主吧,公主不在你身边了,我还在……公主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

        陛下闻言冷眼斜视她,那挑起的眼神里含着惊疑,更多的却是轻蔑:“……你?”

        除了吃,除了美,她还有何用。为了留她一命,整个后宫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乃至让陛下与六公主之间亦渐生疏远。麦穗不懂太复杂的人情世故,但她也非傻瓜,她懂得这半年来平静生活的背后是六公主的牺牲。她也懂得,面前这位失意的帝王想要的,只是一个得不到的人……

        她忽然松开手站了起来,陛下被她一再反常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就在他迷惑之际,却见麦穗十指轻挑,缠在她腰上的丝带倏然就被解了开来。

        丝薄的外衣贴着她的肩头缓缓滑落,露出了充溢着异域风情的麦色肌肤,在灯下泛出隐隐的光泽。她抬起双眸,眸中仍噙着泪光,哀怜的眼神我见犹怜。这天下间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对这番美色无动于衷,偏偏在这个时候却极具一番讽刺。

        麦穗正准备继续宽衣解带,陛下已蹙紧了眉头,厉言喝道:“停下!”

        麦穗骇然怔住,再不敢动一下,望着怒火中烧的男人苍白了脸色。陛下只觉得心底有一份被保护起来的东西受到了侮辱,他霍然起身,吓得麦穗腿软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密室门外传来了摸索的声响,一股难闻的焦糊味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飘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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