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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囚禁


京都城外春意正浓,山水淙淙声自远处隐隐传来,和着翠鸟的啼鸣,分外怡人心神。一座篱笆小院沐浴在盛阳下,于花叶环绕中尽享与世无争的宁静与祥和。

        若非百步之外驻防的银色盔甲生添了一抹杀气,这里倒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暮成雪一袭素白便衣,金玉的腰带,墨发高高束起,拂去了脸上最后一缕阴郁。那张严冰般冷肃的容颜此时在阳光下,仿佛也被这美妙的春.色融化了开来。

        守卫的士兵悄悄擦了擦眼睛,顿了一顿才唤道:“将军。”

        暮成雪拂袖而立,微一颌首淡然问:“她可好?”

        士兵忙道:“回将军,这几日来一没哭二没闹,老实得很。将军所嘱托之事,属下一件也没用到。只不过……”踯躅了一瞬,那人垂下头说,“只不过每日三份膳食,两份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如今……已是第四天了。”

        闻言,暮成雪眉心微蹙了起来,他沉默着拂手屏退站守的士兵,径直迈入院中。穿过花叶相间的小道来到门前,隔着单薄的木门,他仿佛已能听到门后她的声息。一缕阳光透过门缝溜了进去,距离愈发触手可及。

        一支紫金木匣自袖中滑出,暮成雪望着匣中之物,冰眸中闪过一丝触动的光芒。蝶翼已断,纵然金贵加身,业已黯然失色。

        隔了太多的波折,奈何已送不出手了。他悄悄地叹息着,将金蝶收回了袖中。

        尽管这间乡郊小屋外表简朴无奇,然而内里的摆设却极致奢华,衬托着窗边静坐的少女身影娇贵中愈显寂寞。暮成雪踏进屋内,一阵微风便拂面而来,带来些许青草的幽幽香气。

        他反手合上门扉,阻住风的流动,回眸劝言道:“你身子不好,别在窗前坐太久。”

        和瑾倚靠在窗边直望向远方的麦田,头也未回,语声中满是嘲意:“我天天都坐在这里,你倒是只有今日得空来关照我。”

        暮成雪闻言微露笑容,眼里浮起温柔之色:“你若寂寞,今后我天天都能来关照你。”

        少女冷漠地一声笑:“就像来探监一样?”

        屋内冰凉的空气仿佛与窗外的春意所隔绝,暮成雪凝望着她的侧影,阳光宛如一层金色的纱拂盖双肩,仿佛待嫁的新娘。所见之景分明美好如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小瑾……”暮成雪有些微的局促,想说的话徘徊在唇边,却忽地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来皇兄一点都不放心我,居然想出这先下手为强的法子。”和瑾唇边泛起苦笑,她的目光恍惚得仿佛已找不到焦点,口吻却淡然得好似在说别人,“只可惜,你爹不太喜欢我,他老人家似乎还有其他的想法……皇兄一世英名,此举岂不是弄巧成拙?”

        末了,她终于回眸,那双水雾迷蒙般美丽的眼眸中酝酿着奇怪的笑意,对暮成雪道:“真是难为你了,可不知你夹在中间,又究竟偏向哪一边?”

        暮成雪心潮浮动,紧抿的唇角令那张本就凛冽的容颜愈发透着一份冷厉。他放弃了预先准备的话语,踱步走到和瑾身前,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清晰地说:“我只站在你这边。”

        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和瑾的长发,触手之处温暖而柔软,令他眸中一瞬而过的冷冽也如破冰般融解。他沉下目光望着和瑾,柔声道:“你所害怕的事不会再发生,你所担心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和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已经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她对暮成雪亲近的举动有着下意识的抗拒。忽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暮成雪,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倒映着她惊愕的容颜。

        “你……”她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是你的父亲!”

        “是。”暮成雪毫不避讳地回应道,“他养育了我。”

        但……仅此而已。他从未在那个男人身上得到丝毫父亲的真实感,他于他而言,亦不过是一柄培育的利器罢了。

        “你疯了!”和瑾失声斥道,她深知暮成雪人情寡淡,但仍是无法相信对一手养育自己的父亲竟也能下此毒手。可更令她伤心的,还是这出悲剧的始作俑者,“皇兄居然让你做这种事,他怎么能……”

        “没有人指使我。”暮成雪生冷地沉声道,“所有对你不利的人,我都不会相信。纵然是陛下也不例外。”

        和瑾顿然明白了一切,她蓦地起身欲逃,却被暮成雪一把擒住了手腕。

        “放开我。”和瑾回眸冷声喝道,“劫持天罗公主,羞辱皇室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不怕满门抄斩?”

        话一出口她就失去了底气,暮成雪怎么会怕满门抄斩。然而,暮成雪的话却更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了下来:

        “你以为他还会在乎你,还会当你的靠山?”那张如寒冰般无暇的容颜上泛起了冷笑,森然的冷意之中又缓缓化作苦涩,“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大婚之期。”

        和瑾怔在原地,有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

        没错,她忘记了……忘记在她被暮成雪囚禁的这几日里,六公主的大婚之期已过,而那个人……根本不曾将她的失踪放在心上……

        虽然这一天她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真到了被当做弃子抛弃的时候,真到了假想成为现实被摆在眼前的时候,她完全无法如预期当中那般冷静,那般释然……

        “放开……”和瑾顿时失去了力气,眼泪盈满眼眶,在仅剩的余力下勉强没有落下。她抬起通红的眼望着暮成雪,颤抖的双唇极力忍住呜咽,拼凑出支离破碎的话语,“放开……我……我不信……”

        暮成雪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他亲吻着和瑾眼角的泪珠,在她耳边呢喃道:“小瑾,别怕。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能够再伤害你……我是独属于你的刀。”

        刀——

        记忆中某个微风拂来的夜晚,月下长廊中笑容明媚的少年……都彷如镜花水月,一场空梦。

        她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紧咬的双唇也沁出了血迹。暮成雪捧起她的脸,轻吮她唇边的甜腥与咸苦。刺目的阳光灼烧着交融的呼吸,令她喘不过气来。

        “放开我……”和瑾竭力想从暮成雪的怀中挣脱出来,奈何连日进食甚少,并没有多少力气。她的双手均被暮成雪擒在手里,便伸脚想绊他下盘。暮成雪只是足下一扫,她顿时就失去了重心,惊呼声还未停歇,就被拦腰抱起扔上了软榻。

        男人的呼吸沉重而充满压迫感,如巨岩倾塌,释放出压抑许久的、令人恐惧的热意。他不知道要如何温柔地对待别人,在他的认知当中,与之交集,无非只有屠戮,和侵占。

        “住手!”和瑾近乎绝望。撑起窗棂的木条被粗暴地斩断,阳光被窗纸遮蔽,只透进斑驳而暧昧的光影。

        方圆十里之内不会再有人出手救她,况且整个京都都已知晓,六公主与暮家少将已成夫妻之名。

        昔日嚣张跋扈的六公主,可曾想过自己终有一天落得这般下场?哪怕是和瑾自己都觉得甚是可悲,且又可笑。

        万物遵循因果之理,不是不报,原来时候未到。

        从六岁的那一年起,和瑾就发觉,原来自己所得到的一切恩宠都是有条件的。而这个条件,在名为暮成雪的少年出现之后就轰然被启动。自那天起,她的人生方向不再是“天罗的公主”,而是“暮家的未婚妻”,这个事实让她用尽了十年的努力都未能摆脱。

        原本……原本以为可以的,明明非常接近了……

        ——我介意你是人类。

        当那个少年说出这句话时,就仿佛一道死刑当头落下,将她堕入了永无翻身的深渊。

        她甚至想,是否她的感情过于功利才会让他心生反感。又或者,她真的……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好到能让一个人为她交付真心。

        到头来,她所能够相配的感情,竟只有一个痴狂的疯子……

        不知从何时起,身下的少女已渐渐不再反抗。她的衣襟被扯开,白皙的颈项与前胸落满了点点殷红,光影婆娑之中,映着凝脂般的肌肤愈发诱人。而乌发盖住了她倾侧的半张脸,死寂一般没有了声息,这具充满诱惑的身体此刻就如同一具空洞的躯壳,任人宰割。

        暮成雪犹疑着伸出手将如墨长发拨开,一滴泪便沾湿了他的手指,尚留有一片温热。

        “小瑾……”他抑制住凌乱的呼吸,轻声唤道。

        和瑾涣散的瞳仁动了一动,仿佛这一声轻唤才将她游离的意识召了回来,没能被魑魅魍魉所带走。她缓缓地转过头,迎眸对上暮成雪无措的眼睛,清甜的声音自那樱唇之中清晰地吐了出来:

        “别碰我,不然我杀了你。”

        冰冷的话语和冷冽的视线宛如最锋利的刀刃,在暮成雪心口蓦然划开无法缝合的伤口。一瞬之间,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自深埋的记忆当中骤然浮现。

        相同的充满憎恶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剜入暮成雪心防的裂口,令他痛不欲生。

        “我如此待你,为什么!”他如同困兽般嘶吼道,握着和瑾的肩膀猛烈地摇晃。

        和瑾吃痛出声,暮成雪却闻若未闻,怒火将他的眼眸烧得通红,赤焰几乎将和瑾灼伤:“为了你,我孤守边城整整十年。为了你,我背叛了父亲,背叛了暮家,背叛了陛下。为了你,我背叛了所有人,甚至抛弃了我的全部……可你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一眼,为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难道他能为你做到这一切吗?……他能吗!”

        一个从不会坦露心迹之人撕开了心扉,竟是如何可怖。和瑾在暮成雪的压制下几乎气绝,她拼命地尖叫道:“暮成雪……你住手!快住手……”

        是谁曾对她说过,暮成雪此人面若冰霜,心如烈火……公主可千万不要试图去捅破那层严冰,否则其下暗藏的火焰定会将你烧透……

        和瑾恐惧万分,全力挣扎中猛击到暮成雪胸口,便听得一声闷哼骤响,暮成雪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半敞的胸膛上不知何处倏然沁出了血迹,洁白的亵衣被触目的血色所渗透。胸前的伤口复又裂开,令暮成雪的怒火愈发盛涌。和瑾甚至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一个耳光迎面袭来,结结实实落在了脸上,将她打得直倒在了一边。

        清脆的掌声落下,空气骤然间死寂,静得连呼吸声都仿佛戛然而止。

        和瑾愕然怔住,脑袋里嗡嗡直响,回不过神来,耳边隐约听到暮成雪凝顿过后,终于恢复的略微惊慌的声音:“小瑾……我……我不是有心的……”

        这一幕犹如似曾相识……和瑾深吸了一口气,忆起沁春园的那一夜里,她也是这样被怔得措手不及。

        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头也跟着痛了起来。原来被甩耳光是这么疼,比伤筋动骨疼得多,连心脏都跟着颤抖。她动了动双唇,舌尖立刻尝到了一丝腥甜。

        “你打算……今后就这样待我吗。”她没有转过头来,悲凉的声音细若蚊蝇,“我若铁了心不肯从你,你是不是就要将我戴上铁镣关起来,像奴隶一样圈养……”

        暮成雪伸手想去安抚她泛红的脸庞,闻言手顿时僵在了空中。记忆中的一幕又一次在眼前浮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透明。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女人蜷缩在脏污的稻草堆上,双眸中满溢的憎恨让那双金色的眼瞳明亮得骇人。

        “不。”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身体却在逐渐冷却的体温下微微地发抖。

        “你会的。”和瑾淡漠地苦笑道,她缓缓转过脸来,望着暮成雪,“与你最亲近的人,你都可以断然舍弃,更何况一个不爱你的女人……”

        不等她说完,暮成雪就低吼道:“我与他不同!”

        和瑾一瞬不瞬地凝着他,问:“有何不同?”

        “我……”暮成雪顿时哑然,竟回答不出。那座宛如不可逾越的高山般压在他头顶的噩梦,也在他快如闪电的一剑下被一刀两断。可是事到如今,他却猛然发觉,那个男人的一切早已如烙印般复制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他究竟与他能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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