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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私奔吧,少女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即恒快步向城门走去。

        心头的烦躁无法停息,全身都像被一股无名火点燃一般气闷。他本以为跟和瑾一刀两断就没什么好留恋的,既然都说清楚了……

        既然他们互相生厌……

        可是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么半道逃走是最不明智的。他忍得过今夜,难道能忍一辈子?

        将和瑾独自抛在人生地不熟的街头,真的是一个大男人该做的事?

        不不。他甩甩头劝慰自己:京都是皇城所在之地,天子眼皮之下,和瑾贵为公主怎么可能在天罗都城受人伤害……更何况以陛下多疑的心思,断不会真的放心将和瑾交给他,让他们两个独自出宫。

        也许现在,已经有随行跟踪的护卫将和瑾接回去,平平安安地回了宫……

        这么一想,心里的负罪感便轻了不少。他抬起头,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仅数十步之遥,出了城门他就自由了。

        至于得罪天罗的君王,大不了他以后再也不涉足天罗的任何一片领地。中原大陆这么大,不信就没有一个能躲过天罗权势干涉的地方!

        给自己下了一针强心剂,即恒便抛掉脑海中那些犹豫踌躇的念头,步伐坚定地朝城门口迈去。

        已经能看到守城的卫士,只要通过那扇门……

        突然,他注意到身边的人群里暗暗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他停住脚步,朝四下里看去。

        行人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兀自从他身边走过,来来往往的人们并不曾因一个普通的少年而驻足留意。街道两边吆喝的商贩,还价的客人,嬉笑的游人,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寻常。

        可即恒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静谧,就如猎手悄悄设下圈套,屏息静气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猛然反应过来!

        陛下既然不会放心他跟和瑾在一起,为什么那些监视的人就不能趁他们分别之后来杀他灭口?

        这个弯在他脑海中一转,更多惊人的猜测便一齐汹涌袭来……

        陛下对他不满已不是一天两天,设圈暗算他几乎是必然的,那么和瑾呢?如果他先前的猜测没错,陛下真的想要和瑾的命,那么出宫……不就是最好的掩饰了吗?

        他怎么到现在才想通这个关节!

        和瑾有危险!

        当即,他便猛然转身向来时的路上狂奔而去。随着他出乎意料的举动,人群中果然产生了些许异动,几个伪装成行人的男人立刻相互接头,对即恒急追而去。

        他们本埋伏在四周,等待着下手的时机。不料即恒突然转身往回跑,让他们措手不及。但是训练有素的皇城护卫并没有就此乱了手脚,他们分头散开,有条不紊地从各方位堵住任何一个可能的出口,截断即恒所有的后路。

        包围网中,料他插翅也难飞。

        可惜百密一疏,护卫头领愣是没想到即恒根本不打算出城门,他掉头往回跑,竟是真的一路往回,连弯都没有拐!

        那个被分配到回路上的倒霉下属因为得不到支援,一拳就被即恒揍飞,连几秒钟都没有拖住他。

        人群发出阵阵尖叫声,街道轰然骚动起来。护卫头领眼看着即恒迅捷地突破人群一路往前奔,像只豹子似的灵敏;再看看被他甩下一大截困在人群里的自己人;最后再瞧着整个混乱的京都街头,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心灰意冷。

        没完成任务,还引起都城骚动……这下死定了。

        即恒如破开江浪的巨船一般横冲过人群,骚乱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从城门一直到市中心,他一路冲过去之后,骚动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蔓延起来,恰恰堵住了后追而来的追踪者。

        在大自然的法则中,速度决定了生死;在人类社会的规则中,速度一样左右性命。

        即恒微喘着气,很快就找到了与和瑾分别的角落,可是已经空无一人。他急切地在人群中四处搜索,心脏不安地砰砰跳个不停。

        在哪里?和瑾在哪里?

        难道已经晚了……?

        自分别后他徒步走到城门,再才城门一路跑回来,最长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难道就晚了?

        他惶惶然望着纷乱叫喊的人群,一时间心乱如麻。

        骤然间,他透过影乱的人群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围在一条巷口,行为十分可疑。而从中的间隙里时不时掠过鲜艳华美的衣衫一角——不正是和瑾吗?

        “住手!”他拨开人群厉喝道。

        那几个男人大约是听到了喊声,皆是一怔。即恒这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抓着和瑾的手腕,想把她拖进暗巷里。心头不由一股恶气涌上,他冲破人群赶上去,飞起一脚就将当先一人踹开。

        男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干掉了一个,当下怒起反击。然而他们尚未看清楚对方的动作,迎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袭来,一击一个被打倒在地。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

        即恒拦腰抱住和瑾,纵身一跃跃上屋顶,在随后赶来的护卫追上之前,风一般消失在了京都的上空。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嘈杂的声响突然间如潮水般退去,仿若来自河岸的另一边般模糊。和瑾在颠簸中头晕目眩,胃里一绞张口就吐了起来。

        即恒停下脚步,赶忙将和瑾安放下来,扶住她的肩膀。她一天没有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些苦水,吐得浑身颤抖,虚弱得不似人形。即恒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不禁感到万分焦急,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问道:“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和瑾吐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是走了吗?”

        即恒不管不顾地抓起和瑾的手,关切地问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哪里伤着?”

        和瑾对他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她蹙眉看疯子似的看着他,想甩掉他的手,奈何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干,只得白他一眼闷闷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

        即恒只当她还在赌气,不予她计较,又问道:“那些人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强迫你?”

        和瑾仍旧带着怀疑的目光盯着他,没好气地说道:“是皇兄派了人跟踪我,要带我回去。我不肯,他们就要把我扛进马车。”

        即恒一听,正气凛然道:“果然是这样!……咦?不对。”他眨了眨眼,看着和瑾,歪头问,“他们要带你回宫?不是来杀你的?”

        和瑾看他的目光已经从莫名其妙变成了深深的怜悯,敢情已将他当成疯子,眉头蹙得更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家伙怎么了,妄想过度还是受了刺激?

        她终于积攒了些许力气,嫌弃地甩掉他的手,翻着白眼道:“当然了!皇兄为什么要杀我?”

        “呃……”即恒顿时无言以对,一脸茫然张大嘴巴的模样十足一副白痴相,先前将她骂得狗血淋头的混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和瑾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光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喜欢这种有精神分裂倾向的白痴?

        两人相对静默无言,他们此刻正伏在一处屋顶,躲避着街道上整治骚动的官兵。风悠悠地吹起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和瑾将其勾住捋到耳后,瞥了一眼即恒,出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回来?”

        即恒没有回头,微抿的双唇勾出一丝冷然的弧度,他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答道:“我关心你……”

        这句话清晰地飘进和瑾的耳朵,让她心头一震。想到先前即恒疯了似的冲上来救她,还一个劲问她有没有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皇兄要杀她这样的误会,可是他能回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尽管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然而嘴上怎么也不肯轻易原谅他,便故意问道:“你不是说你最讨厌皇族,也最讨厌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最讨厌你?”即恒立时反驳道。

        “好。”和瑾点点头改了口,“你没说‘最’讨厌我,但是你说了讨厌我是不是?那你为什么回来?”

        “我回来是因为我关心你。我关心你跟我讨厌你……”他顿了顿,扭过头继续说,“一点也不矛盾……”

        和瑾几乎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她悄悄瞥向他,发现他的耳根已经通红,在阳光下特别可爱。

        这时,即恒忽然回过头看着她,和瑾连忙将笑容收起来,就听他嘟囔道:“你不是说我虚伪吗?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何必问呢?”

        和瑾静静地凝视他,阳光落在她眼中,仿佛洒在湖面般反射出粼粼的波光,她凑上去直直盯住即恒,问道:“你关心我这句,是你的真心话还是客套话?”

        即恒微怔,没有犹豫:“是真心话。”

        他幽深的眼眸仿若望不到底,然而又纯澈得没有丝毫杂质。和瑾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深陷在这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做点什么,便慢慢将头靠过去。

        突然一声“咕——”打破了此时暧昧的氛围,和瑾捂着肚子尴尬不已。即恒失笑无语,末了微微展眉道:“去吃点东西吧。”

        街道的秩序已经恢复如初,那些跟踪的护卫亦不知藏身在何处。为了以防万一,即恒只带着和瑾悄悄潜进一家客栈。

        进了客栈即恒才恍然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最多摸出四枚铜板。窘迫的现状如一盆冷水浇下来,让他没法向和瑾交待。

        然而和瑾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随手自乌发上取下一只串金发饰,说道:“这个小玩意是天罗最富盛名的金饰匠人打造的,应该很值钱,拿去抵了吧。”

        即恒对钱的概念也不是很清晰,无法估算这只金饰的价值,但毕竟是宫里的东西,便犹疑道:“可以吗?”

        和瑾撇撇嘴:“难道你想让我饿死?”

        客栈掌柜的一见那只金饰眼睛都直了,连连哈腰讨好道:“两位客官请上座,饭菜马上就好!”

        这时和瑾突然说:“光一顿饭太不值了,我还要住一晚。”

        即恒一惊,连忙拦住她,低声道:“小姐你忘了,日落之前我们必须回去。”

        和瑾神色平静地望着他,目光中有一丝胶着,轻声答道:“今晚我不想回去……”

        即恒凝住她的眼,突地感到心跳漏了半拍,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脑海中仿佛嗡的一声倏然变成一片空白,就听到和瑾正在对掌柜的说:“我们要住宿,要最好的房间。”

        掌柜的搓着手来回看着他们,面上挂着暧昧的笑容,意有所指地问道:“姑娘想要几间房?”

        “废话!”和瑾横眉瞪了他一眼,“当然是两间!”

        用过丰盛的晚膳后,和瑾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嘟囔道:“不好吃,真不好吃……”

        此时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即恒扶着她上楼,闻言便说道:“平民的菜食又怎么能跟宫里的相比。再说你吃都吃了,还说不好吃。”

        “不吃饿得慌,但我吃完不代表我就喜欢吃。”和瑾饶舌反驳道。

        即恒不理她,和瑾自知没趣自己就会闭嘴的。到了房门口,即恒扶着和瑾进去,便自己退了出来。

        和瑾回头唤他:“进来坐一会吧,天还亮。”

        即恒摇摇头,婉言道:“小姐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和瑾的目光有些黯淡,她轻轻抿唇,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她抬起头噗嗤一笑:“你这人真讨厌……”

        不等即恒反应过来,她已经一把关上了门。

        即恒站在门外怔愣了片刻,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女人心,你别猜,越猜越费心。那他还是不猜了,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一头栽在床榻上,眯着眼睛小憩。然而过了许久,他都静不下心入眠。

        也许是习惯性的戒备让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他无法放松下来让自己安然去休息。

        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床顶和房梁发愣,直到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周围逐渐沉入宁寂。

        黑暗中,他悄悄叹了口气。

        不知和瑾现在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无法入眠?还是败于疲累倒头就睡了?他撑起身子,望着相隔另一边的墙壁出神。

        此刻这种不知名的心情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他会选择回来。如果痛下狠心出了城的话,他还会像现在这般疲乏吗?

        可是内心里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是在回到和瑾身边后,亲眼看着她笑,看着她怒,看着她多姿多彩的喜怒哀乐才感到的心安。这种莫名的牵挂让他烦躁,也让他深感充实。

        仿若轻飘飘的灵魂忽然有了寄托,被坠了一块石头似的,将他虚浮的身体牢缚在地面上。很难说是幸还是祸……

        他再也睡不踏实,索性坐了起来。

        这时,黑夜中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吵闹声。即恒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便下地出了房门。他顺着声音的来源,蹑手蹑脚地顺着长廊摸到楼梯口,隐约听到楼下掌柜的正在与一群人周旋。

        “有没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和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在你这里住宿?”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

        即恒心头一惊,不等细听掌柜的说了什么,他已经回身飞奔到房间,轻轻叩响了和瑾的房门。

        “小姐,小姐快开门!”即恒心急如焚地喊道。

        门内却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异常。即恒贴耳在门缝,静静地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他不禁急了,和瑾睡觉这么死吗?

        正在他焦愁间,楼梯口已经渐渐传来说话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即恒一时情急,劈掌震断了门闩,一鼓气冲进了房门。

        门闩的骤断声迅速引来了楼梯口的不速之客,也成功将睡熟中的和瑾震醒。她睁着迷糊的眼睛看到即恒心急火燎地朝自己走来,顿时惊慌道:“你干什么……啊——”

        即恒二话不说拦腰将她抱起,踢开格窗便蹬窗跳了下去!

        和瑾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牢牢环住即恒的脖子。风呼呼灌入耳中,心脏猛然下坠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好在二楼算不得多高,眨眼间便落到了平地。即恒将和瑾放下来,只道:“快跑!”

        与此同时,和瑾房间的窗口也传来一声厉喝:“给我追!”

        一声令下,有数名身着同样服饰的男人跟着翻窗而下,衣领上鲜艳的海棠花在夜灯之下泛着隐隐的光芒。

        “是皇家侍卫团!不要让他们抓到!”和瑾顿时变了脸色,忙不迭提起裙摆跟着即恒一起埋头冲进夜色之中。

        海棠花是天罗的象征,能将海棠绣于衣领可见多么深受陛下重视。如果说,皇家护卫军只是陛下养在后宫的家犬,那么皇家侍卫团则是名副其实的,陛下的爪牙!

        他们一生只为君主效劳,手段残忍,雷厉风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和瑾只在年幼时偶然得见一回,印象亦是颇为深刻。

        绝不能让皇家侍卫团抓到!

        这群疯狗与卫冕带领的皇家护卫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毫无人情可言。如今便是她主动认错也于事无补,落在皇家侍卫团手里,即恒一定会被当场弄死的。

        她心意坚决,然而却有另一种悲意涌上心头。

        皇兄为了抓她,竟不惜出动皇家侍卫团,他就当真不容自己脱离他的控制,哪怕那么一个晚上吗?

        在他眼里,她除了被当做棋子,已经不留任何价值了吗……和瑾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前方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看在眼里,竟像幽幽鬼火般影影绰绰。她恍然觉得自己此时并不是在逃避皇家侍卫团的追杀,而是在躲避黄泉的勾魂使者。

        “啊……”突地脚下一绊,和瑾蓦地踩到裙摆跌倒在地上,她抬起头对即恒喊道,“你走吧!离开京都别回来了!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但是你……”

        她话未说完,却被一股力猛地拉起,登时就被甩在了即恒背上。惊魂未定之下只听到即恒游刃有余的声音响在耳际,他似乎笑了一下:“别怕。我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

        和瑾怔怔地看着他,抓牢他的肩膀,讷讷问道:“你答应我什么了?”

        “成为你的刀,帮你扫平障碍。”即恒一字一句说道,脚下没有放慢分毫,“公主殿下不想回宫,就是陛下亲自来抓你,我也带你突破重围!”

        和瑾难以相信在这种危机下他还能笑得出来,她简直要哭了:“你不知道皇家侍卫团的厉害,他们除了皇兄谁都不放在眼里!”

        “呵。”即恒却不甚在意,仍自带着一丝闲散的笑意说道,“老虎我都不怕,还会怕几只疯狗!”

        话音尚未落地,和瑾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地面霎时间远离自己而去。夜灯,人群,城镇,都在顷刻间被自己踩于脚下。她吃惊地望着地上骚动的人群,远远看到领头的侍卫团团长仰起脖子满脸讶异地望着自己。

        “闭上眼睛!”即恒突然喝道。

        和瑾一怔,下意识紧闭双眼。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刹那,身体蓦地自高空坠落!宛如从万丈悬崖坠入深渊一般,厉风声与尖叫声一齐并发,生生冲击着耳膜。

        不待她缓过气来,又一次飞升与坠落接踵而来,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余地!冷空气一齐涌入胸腔,彻底搅乱了她的呼吸,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之后的逃亡路程和瑾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只感到不停升起,落下,升起,落下……胃里翻山倒海的作呕之意逐渐模糊了她的意识,她只能以仅有的力气紧紧贴在即恒背上,硬是熬住这段生死一线的亡命之旅……

        当脚下终于踩到实地时,和瑾仍自摇摇欲坠辨不清方向,整个天地在她眼中都颠倒了个,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幸亏即恒扶着她,才没有让她摔将下去,忙在她耳边提醒道:“小心,这是屋顶。”

        和瑾茫茫然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有理解他说的什么。好在即恒懂得她的感受,便小心扶着她坐下来。他第一次被人带着这样“上天入地”的时候,连吐了三四次,和瑾也算能忍的,到现在都没有吐出来。

        足足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和瑾才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醒过来,她的身体不再摇晃,但眼神仍然很呆滞。

        “好点了吗?”即恒轻拍着她的背,问道。

        和瑾木讷地转回头,呆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好多了……”

        她深深换了几口气,额上顿时冒出一片虚汗,手抖个不停。又再歇息片刻后,噗噗乱跳的心脏才逐渐归于平稳。

        和瑾茫然地四处望,赫然瞥见不远处熟悉的宫城,不禁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皇城边有一座废弃的小庙,我们现在在它屋顶上。”即恒回答。

        和瑾闻言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破败的庙堂,再回身俯瞰着京都街景,恍若重生一般不真切。

        茂盛的树木遮掩了他们的身形,谁也不会料到他们会躲藏在皇城的暗影里。皇家侍卫团此刻只怕还在京都街头,一条巷一条巷疯了似的搜寻吧。

        心中悬于半空的石头终于落下,和瑾难以置信地望着即恒,喃喃问道:“你、你是怎么逃过侍卫团的围堵的?”

        这在她的认知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即恒咧咧嘴笑了笑,只吐露道:“非常手段。”

        “啊?”和瑾不明所以。

        一只白色的包子状物体倏然递到她眼里,还在散发着蒸蒸热气,即恒眉眼一弯,开心地笑道:“芙蓉包,西国特色小食,想不到天罗也有。”

        和瑾怔怔地接过来,脑海中有无数个疑问纷至沓来,却愣是不知该捡哪一个问。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发了会儿呆,便问道:“哪来的?”

        “买的呀。”即恒丢给她一个“那还用说”的眼神。

        买的?和瑾诧异:“什么时候买的?”

        “跑路的时候。”即恒想也没想答道,“太怀念了就冒险去买,用光了最后的四个铜板,又跟那帮疯狗多周旋了一会儿,真不容易。”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让和瑾大吃一惊,难以想象在那种危机时刻中他怎么还有心思去怀旧?

        她不可思议地端详着即恒神色不变的侧颜,万千心绪在他面前仿佛都化成了平淡舒爽的惬意,正如他唇边那一丝不变的闲闲的笑容。

        和瑾无法在他脸上看出更多的端倪,只得含恨作罢。低头望着手里热腾腾的芙蓉包,再想到如今已经脱险,前后就像经历了一场梦般不真实,唯有一丝后怕余留在心间。

        “你肯定没吃过芙蓉包,这个可有意思了,我教你。”即恒不管她内心的感慨,兴致勃勃地拿起自己手里那只,示意她认真看着。

        只见他先用指甲挑起一层厚度中等的外皮,剥橘子似的一瓣一瓣剥下来,里外错开一共三层,都只剥离一半,留着另一半连在根底。当中心犹如花蕊般细嫩的糖包露出时,整只芙蓉包便像极了一朵濯清涟绽放的芙蓉花,造型十分独特。

        和瑾从没见过食物也可以这么玩的,顿感新奇。她学着即恒的样子剥开最外一层表皮,哪想到看着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这种面粉做的表皮相互粘在一起,厚度要自己来控制,一不小心就撕薄了,或者将内里一层也跟着剥下来,成花的形状就会很难看。

        她试着剥了一圈便泄了气,好好的食物被糟蹋得坑坑洼洼,不成样子。即恒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和瑾面上挂不住,不耐地嘟囔道:“一个糖包而已搞那么多花样,能吃不就行了?”

        即恒啧啧摇头道:“芙蓉包的乐趣就在这里,你不懂得欣赏。它可比一般的糖包贵一文呢,这就是价值。来来来,大爷我教你。”

        说着,他将自己的那只叼在嘴里,手把手教起来。

        和瑾哪有心思去学这些,但是看到即恒叼着糖包,低着头的模样,却莫名很是喜感。

        ……真像某种毛茸茸的动物。

        和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料手一抖,糖包差点脱手而出。即恒心里蓦地一颤,口牙一松,竟把自己那只给掉了出去。他反应何其之快,当即便一口咬住,结果可想而知——惨遭腰斩后,半只咬进了嘴里,剩下半只无奈滚入浓浓黑夜,连影都找不到。

        两人僵硬了一瞬,谁都没有动。

        即恒仰起头囫囵咬着口中的半只,吞咽下去,溢出的糖露有不少洒在衣领上,粘在脸颊上,害他狼狈极了。

        他皱起眉埋怨道:“你也太笨了,连吃都不会!”

        “我不是故意的……”和瑾低下头认错,心知他错失家乡小食很是遗憾,便急忙将手中的那只推给他,充满歉意道,“我的给你。”

        即恒舔舔嘴唇,将粘在唇边的糖露舔尽,别过头闷闷道:“算了,反正我也不饿。”

        和瑾觑着他的侧脸,小声问道:“真的不要?”

        “不要。”即恒坚决地说。

        既是如此的话,和瑾吐了吐舌头便自己吃了起来。

        真心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真不知即恒为什么吃得这么开心。

        他说这是西国的特色小食,莫非是想家了?

        和瑾偷偷觑着他,不知怎的,她更多的却是想到那个叫绿芙的女孩子。据说她做饭很好吃,她是不是也亲自给他做过芙蓉包?然后他们两个人一起比赛谁剥的好看……之类的……

        脑海中突然涌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停都停不下来。和瑾甩甩头,努力想把这些庸人自扰的东西甩出去,但却徒劳无功。她只好郁闷地问即恒:“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即恒愣了一下,回头诧异地看她:“你要我说实话吗?”

        和瑾嘴角抽了抽,认命地点点头道:“说吧,说实话。”

        即恒上下打量她一眼,忽地唇边扯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嘛,吃都不会,何止没用?将你一个人放在宫外,保管三天就饿死。”

        ——这番评价未免也太直白,太不留情面了!

        和瑾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

        耳边忽听即恒小声地偷笑,再望过去眼里满是戏谑。和瑾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又无法出言去反驳,只得撇撇嘴认栽。

        周围安静下来,凉风习习拂面。明月悄悄移过树影,将白净的月辉尽数洒在两人身上。和瑾借着月光发现一滴晶莹的糖露正粘在即恒的唇角,在月光下流动着暗沉的光泽。

        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也许是被近在咫尺的温柔眉眼迷晕了头,也许是某种下意识反应,她不由自主就凑过身,轻吻了上去。

        丝丝凉风轻拂过面,温热的软舌细吮唇角,芬芳的呼吸吐在面上,直钻入即恒每一处敏感的角落。柔软的丁香小舌拭去他脸颊上残留的甘露,继而自嘴角一直流连到唇间,仿佛在汲取他齿间残余的甜美……

        他转目凝望着和瑾半阖的双目,深眸中却看不出一丝兴起的波澜。

        和瑾惶惶不定地望着他,直到此刻才开始紧张。即恒纹丝不动的神情像一柄巨锤落在她心上,直将她鼓动的心沉入深底。她垂目掩饰着眸中的惊慌与狼狈,忍住鼻尖涌起的酸意,转身就想要逃。

        不料腰间忽然被揽住,只略一用力就将她带了回来。和瑾身子向后仰去,以为自己要掉下去时,不期然却躺在了即恒的双膝之上。

        树梢与明月在顷刻间被尽数覆盖,即恒的指尖没入她的长发,将她托起来,在她正自惊疑中,一双柔软的唇便覆盖了下来。

        她睁着眼,只能看到明月在即恒耳边探出头,凝滞着一片清冷的光,而那个不由分说撬进她齿间的软物却带着炙热的温度,肆无忌惮地席卷她的檀口。

        唇齿间交融的是满满的甜香味。即恒的舌头很是灵巧地侵略着她口中每一处细小的角落,缠绵地卷住她的舌尖吮吻,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直将她最后的防线都冲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和瑾阖上双目,伸手勾住他的后颈,将自己更紧密地与他贴合在一起,连呼吸也跟着交缠,每一丝嘤咛都被吞没。

        在即恒的引导下,和瑾生涩而努力去迎合他的吻,轻咬他的唇,依恋而流连地舔舐着他的唇齿。只是在她的嫩舌被即恒卷住要拖入他的口中时,和瑾忽然退缩,躲回了自己的领地。不料即恒追击而来,一口就咬在了她的嘴唇上。

        “呜……”先前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一丝淡淡的血味便突兀地融入在香甜的吻中,给这份激昂增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血腥与甜蜜。

        和瑾撑住即恒的胸口将他推开,气息微喘。耳边传来即恒低低的笑声,轻喃道:“你好笨……”

        和瑾抿着唇呜咽了一声,说不出话来。她想自己的脸颊一定红透了,在月光下却无处遁形。相反,即恒的表情她却看不清楚,唯有一双眸子闪着些许亮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在黑夜中温柔抚摸着他脸容上的每一处细节。眉眼,鼻梁,嘴唇……冰凉的手指停在他唇边,留恋地来回轻抚。

        和瑾眼睫轻颤,凝视着即恒,问道:“你说过即便是你不喜欢的女孩你也会吻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要将他看穿,“……那你喜欢我吗?”

        出乎意料的,即恒没有回答。他的沉默给和瑾心头蓦然罩上一层灰暗,心突然又砰砰跳了起来,可是却与方才的紧张与羞怯全然不同。和瑾眸中闪烁着慌乱,咬了咬唇,失声问道:“你……还是讨厌我?”

        “不。”这一次,即恒却很快就给了她答案,“不讨厌。”

        月色照不穿和瑾心头的迷雾,也照不亮即恒此时沉在暗影里的表情。和瑾感到心头揪住一般难受,她正想要开口再次相问,然而身子却即恒抱起来,紧紧拥入了怀里。

        即恒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脖颈上,又痒又麻。她能感到即恒按在她背上的手非常用力,生怕她会挣脱离开似的,像个孩子埋进母亲的怀抱,贪恋着她身上的温暖。

        和瑾无法弄懂他此时的心情,但她意识到即恒需要她,需要她的拥抱。她便伸手紧紧环住他,抚着他脖颈上的每一寸肌肤,同样贪恋他的温暖。

        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他说过会帮她铲平一切阻碍,那么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感情了吗……

        夜凉如水,微风肆意掠夺着身体的温度。和瑾发现即恒在轻微地颤抖,便安抚地轻拍他的背,给予力所能及的关怀。

        不多时,怀里的人果真慢慢镇定了下来,他捧着和瑾的脸颊,星眸中沉淀着一丝暗沉的光泽。唇齿微动中说了句什么,和瑾没有明白,然而下一刻她就被揽入怀中,覆唇纠缠起来。彼此间的气息水乳_交融般难舍难分,即恒深吻着她,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爱抚地来回摩挲,比之前的一次更接近情动。

        至于他呢喃的那句话,和瑾始终不解其意。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她回想起来以为这就是他的真心话时,总会有更多的疑问冒出来推翻这个猜测。

        她唯一肯定的,是即恒第二次吻她时的热烈与缠绵,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是喜欢她的。她有这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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