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们的世界
从小，她爸爸脾气就大，在家里说一不二，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好点，心情一不好，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他都觉得有毛病。每次她受不了，说了点什么，爸爸觉得道理上说不过，就开始攻击她没资格有情绪，没资格发表意见。
是，她是拿他的钱上学，所以就活该天天被指责吗？
有时候确实是她做错了，也就认了。但经常爸爸总是捏着一些小事吹毛求疵，严苛得过分。
王芸芸、穆思敏，跟他们父母都像朋友一样相处，她经常听到两人跟自己父母开玩笑，想撒娇就撒娇，直呼自己父母大名，笑嘻嘻地讨教还价。
但是她不同，她爸要求她晚上7点回，她就得7点回，命令她周末不能出去玩，她就两天不能出门。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王芸芸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爸买了一条皮带当生日礼物，她爸高兴地四处炫耀。当年冬天，陈书锦也用自己的零花钱给爸爸买了一条围巾，还特意比照了他经常穿衣的风格买的，结果被训了一顿，说她乱花钱。
那条围巾也从来没见他用过。
……但是再怎么样，也从没见爸爸像今天这样朝妈妈发脾气啊。
小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爸爸像一头黑毛豪猪，浑身是刺，四处冲撞。妈妈就是那个顺毛的，总有办法让爸爸的火缓下来。
现在爸爸连妈妈都骂上了，还骂得那么难听。今天骂一顿，明天说不定就会动手，今天是一巴掌，明天说不定就会拳打脚踢。
长此以往，家里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难道所有人都要顺着他那火爆脾气，整天战战兢兢吗？
妈妈为什么要拦着她？
门外已经没有了动静，只有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刚才她听到两个大人进了卧室，隔着两堵墙和一间书房，什么声音都透不过来。
也许他们在心平气和地沟通，也许是压低了声音争吵。
屋子里已经够冷了，她起身，又把窗关上。余光看见手机呼吸灯在闪，她拿起来——是宋繁给她发了消息。
【到家了吗？】
【下午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
下午……是说他箍住她吗？
陈书锦内心悲凉，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远到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她回：【没事】
放下手机，她心情烦躁，索性从书包里拿出资料，开始刷题。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
“乐乐……妈妈能进来吗？”
陈书锦顿住笔。
片刻后，她合上书，起身开了门。
宋怜进屋，跟在陈书锦身后，走到床边坐下。
陈书锦坐到椅子上，背对着妈妈不说话。
半晌，她听到背后的人低声问：“乐乐，你是不是心里怨妈妈，觉得妈妈不在爸爸面前维护你，还训了你？”
陈书锦摇头，双眼盯着书封上“真题精讲”四个大字，像是入了迷。
心里还是怨的，怨妈妈性格软弱，遇事不辩不争，把爸爸惯成这个样子。
宋怜叹气：“你别生你爸的气，他在工作中遇到的事比这难多了，还都得自己扛着，只能在家里发泄一下。”
——那也不能把家里人当出气沙袋呀！
陈书锦内心反驳。
宋怜又说：“今天是我觉得天气好，又快年底了，就把东西都拿出来收拾了。结果你爸下班一看，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本来上班就一堆事，看到家里乱肯定心情更差，你理解理解他。”
“他心里不舒服，可以好好说。他自己不好好说，凭什么让我去理解？”陈书锦反问。
宋怜笑：“你想想你爸那个性格，他是好好说话的人吗？整天生怕自己没有威严，管不了手底下的人。”
“为什么就不能呢？”
她追问：“你们把我当小孩，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但你也是这个家的家长，我爸有什么问题，需要你去给他指出来纠正呀。咱们可以支持他，但支持他的方式不能是任打任骂吧？”
宋怜一时被这问题噎住。
想了想，说：
“妈妈没有工作……很多事情都开不了口……你想想，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养三个人，家里吃、穿、用，人情来往，你上学的学费，全都压在他身上，他的压力也很大。”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也别太犟，他毕竟是一家之主。”
说到底，就是让她老实听话，别出头，别反抗——忍。
陈书锦闭上了嘴。
她觉得跟自己妈妈也讲不通道理。明明最开始被找茬的是她，结果自己一句话不说，反而来劝维护她的女儿别生气，去理解那个始作俑者？
宋怜还在说：“你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自己会知道努力。以后，考个好大学，妈妈就放心了。”
对，就是这样，爸爸不讲理，妈妈讲不明白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剩下她，谁都不愿意哪怕侧耳听一句，怎么做都是她的错。
她觉得窒息。
宋怜见陈书锦面前放着书和笔，知道她要做功课，说：“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心上。妈妈就不打扰你了，你也不要太累着自己，记得早点睡觉，啊。”
说完，起身离开。
陈书锦内心直笑：是，你是觉得无所谓，毕竟你也习惯了。反正我以后，绝对不会过这种寄人篱下，没有尊严的日子！
她又一次翻开书，刷起题。
唯有沉浸在题海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忘掉那些或酸涩或无助的烦恼，把自己当无情的机器，把每道题当成拦路的小怪，大砍特砍，无声宣泄。
这样挺好的，她可以忽略此刻的时间，躲开周围的气氛，不去想未来的一切。她觉得自己至少有点事可做，在朝着有效的方向努力，而不是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大家都不愿意听她的想法，她什么都做不了。
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时，已经快晚上11点。中间其实也就是刷一套卷子的时间，很快。
她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没有声音。于是打开门，去卫生间洗漱。
客厅里灯关着，从她房间透出的灯光可以看到，餐桌上的碗筷都没有收拾，凌乱摆着，饭菜已经没有热气。
爸妈的房门也关着，门缝里没有光，估计两人已经睡了。
在她原本的设想里，回家第一天还不用学习，她可以和爸妈围坐在客厅沙发上，吃点零食，看看电视最近新上了什么热剧，了解一下家里亲戚朋友们的近况。
顺便再跟爸爸汇报一下自己寒假的安排，下学期学校集训的事情。她甚至还想过，说不定爸爸听了又会高兴，今年这个寒假说不定就就不像往年那样，过不了几天又因为学习的事吵架。
她怎么都想不到，寒假第一天的晚上，刚吃饭，就吵成这样。
再回到房间，已经十一点多。她看到手机又闪了，走过去打开，仍然是宋繁发给他的。
【休息了吗？】
她看着屏幕半天不动，最后回了一个字：【嗯】
接着定上闹铃，锁上手机充上电，睡下。
没过一会儿，手机震了。
陈书锦伸手拿过手机，是宋繁拨过来的。
她叹了口气，对上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接通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少年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你睡了吗？”
陈书锦回答：“我刚躺下不久。”
“我也是，”少年声音带着笑意，“我现在蒙着头，不敢说话太大声，嗯……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她跟着笑了：“我也蒙着头。”
似乎这种简单无聊的小事，都能聊几个来回。
“你现在是在家里吗？”宋繁没话找话，“还是说在其他什么地方。”
“在家，刚才睡前还做了会物理题。”
“可以啊，没想到你这么自觉。我还想着今天让你休息。”
休息吗？
她倒是想休息来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宋繁：“看来我也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回头把你带出来，我自己反倒追赶不上，那就丢脸了。”
陈书锦想到他下午说的报两科竞赛的事情，犹豫要不要劝劝他。
“你明天什么计划？除了咱们安排好的那些之外。”宋繁又问。
“嗯……其他计划倒是没有。怎么？怕我背地里偷偷用功，赶超过你啊？”
宋繁轻哼：“你是在跟我下战书吗？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是怕了就跟你姓。”
“是是是，宋老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以后改名叫宋大圣得了。”
“倒也不是，我还是会害怕的。比如，”他缓缓说，“比如今天下午，我就怕我太唐突了你会生气。”
陈书锦又想到了下午两人打闹的那一幕，心脏像被什么一把抓住，提不起气。
电话那头一时也没有了声音。
过了会儿，声音再次出现：“你……真生气啦？”
小心翼翼的。
“没有，我没生气。”她平静说。
“是么……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着要不要再跟你电话确认下。”
“我虽然平时喜欢跟你开玩笑，但是也是知道分寸的。今天，今天就是……一时……”电话那头越说越小声。
“宋繁，”她叫他的名字。
“什么？”
“我困了。”她轻声叹息。
“困了啊……哦，好，那咱们就睡吧。明天记得要打卡啊。”
“好。”
“那……晚安。”
“晚安。”
她关上手机，再次蒙上被子。
泪水再也止不住，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巾。
也许自己的世界，和他的世界，终究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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