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莲花落
“安娜宝贝儿~！"马吟在校门口，很夸张地张开双臂，“~”他冲着朱紫槿展现小帅哥版招牌式的迷人微笑。
十五岁的马吟身高已经飙到一米七十六，这在南方男孩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成绩了。和身高只有一米六十三，娇小婀娜的妈妈相比，他俨然是个玉树临风美男子了。朱紫槿每次来见马吟，他都会叫着她安娜宝贝儿，然后欢快地接受母亲的拥抱，有时候还会把她抱起来转一圈，不管当着多少同学的面。按理说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正是青春叛逆期，和大人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还会产生抵抗心理，可是马吟，似乎毫不掩饰他对母亲的爱和依恋。优雅美丽的母亲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仰慕她，守护她，有时候还会像对待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一样的宠爱她。朱紫槿经常从儿子身上发现很多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他的世界，有着太多新奇。真是奇怪，那个吃着手指的漂亮baby，什么时候拥有了自己独立的王国，在他自己的王国里，他是独一无二的王子，他有属于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审美，自己的传奇，甚至自己的价值体系。
他让她称呼他小马哥。
“安娜宝贝儿，你是不是想我啦？要不然不到假期你就来接我出来玩啊，嗨，女孩，你不用不好意思，想我了就直接说嘛。”
朱紫槿走上前，亲了亲儿子漂亮的脸蛋。
“妈妈最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所以呢，我想带你去买点东西。”
“妈咪，我的卡都还没有刷爆呢，再说我什么东西都不缺呀，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即使需要什么，我自己也会去买的，就不要再浪费咱们俩的二人世界啦，我还是带你出去玩儿吧。”
“你还带我出去玩，你知道哪儿是哪儿啊。走吧，我带你去恒隆广场，给你买些换季的衣服吧。”
“拜托啦妈咪，有点创意好不好？难道你们女人只会购物吗？我不想去逛商场，可以吗？”
“嗯，那好吧，妈妈不勉强，那你想到哪里去玩呢？妈妈今天就是陪你，去哪玩儿都成，锦江乐园还是世博园？”
“我说安娜宝贝儿，那些地方我都去了八百遍了，早就觉得了无意趣。今天小马哥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吧，，我们现在开始上A4公路，导航的目的地金山。”
金山区的山阳镇，是上海周边开发比较早的旅游景区之一。围绕上海周围的旅游特色，一种是像朱家角那样的水乡古镇，其他就是附近村镇里边方兴未艾的休闲观光农园。
上海美阳田园，坐落在山阳镇境内，田园里培育了世界各地的蔬菜品种。这些蔬菜的名字并不奇特，不外乎是一些瓜果蔬菜类的科目。可有趣的是，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却是寻常少见的，生长出来的瓜果，不仅颜色丰富多彩，而且千姿百态，更让人称奇的是，这些瓜果全是天然生成的，并没有像日本的方形西瓜那样使用模具。不要以为这么漂亮只是艺术品，它们味道也特别鲜美。马吟得意地向妈妈介绍，朱紫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叹为观止的艺术农业，自己以前好像从未听说过。
“上个月我们学校组织春游来过的，妈咪，我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哎，我还认养了一个天鹅葫芦呢，我带你去看看吧，看看我的宝贝儿长大了没有？”
马吟向田园的工作人员询问好葫芦大棚的路径，他拉着妈妈的手，穿过一片片不同颜色的试验田，紫色的玉米林，红色的向日葵，渐变色的金黄色豆角，这七彩斑斓的艺术田园，完全是天然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
马吟很认真地寻找标杆的数字，在九号杆附近找到了他认养的宝贝儿。那是一个外形极像天鹅的葫芦，翠绿色的瓜身上有浅色的羽毛状的花纹，小天鹅长长的脖颈向一边盘旋弯曲，样子娇憨可爱，它已经长到三四斤的样子了，有一个网兜兜着它的底部。天鹅葫芦的脖子上面长出了一圈字迹，像是带着一圈首饰。那些字迹凸突，显示出很清晰的文字——马吟?安娜，下面还有一行小小的字母，。
“妈咪，这就是我的杰作啦！等它成熟了，我就可以带她回家，妈咪，你要不要认养一个呢？你也可以写上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啊，我不会吃醋的。”
朱紫槿的泪忍不住想要涌出眼眶，亲爱的傻儿子，他怎么能知道妈妈这是最后和他一起的时间呢？她强忍住伤心，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话说，小马哥，葫芦身上的字，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哈哈，不知道了吧，是因为我对着它祈祷了啊，我把要说的话都告诉了它，结果它一感动就自个儿长出来了，不信你问问它，喂喂，可爱的小天鹅，我说的对不对呀？”
紫槿看着儿子假装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又在调皮了。
“嗯，那你亲我一个吧，那样，我就会告诉你这个秘密了。”
“你怎么跟幼稚园的小byby一样呢。”紫槿拿手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
“安娜宝贝儿，你以为我的脸谁都可以有此殊荣吗？这么高的颜值，除了妈咪谁都不准靠近。你的态度诚恳点，那我就亲自传你独门秘籍。”马吟闭上眼睛，微微翘起的睫毛在阳光下像颤动的两排音符。朱紫槿心里满是柔情，她情不自禁，踮起脚尖，亲了亲儿子的眼帘。
马吟似乎很陶醉。
“你不觉得这样特别浪漫吗？妈咪，如果在你年轻的时候遇到你，我一定和你谈恋爱。”朱紫槿哑然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吶，现在我告诉你怎么写这些字吧，在小葫芦刚刚落花的时候，用螺丝刀在瓜皮上刻下你要写的字就可以啦，之后呢，刻字的地方会慢慢的结痂，然后就会长得凸出来，就像人身上的刺青一样，懂了吗？妈咪呀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我才不要那么残忍，那样小葫芦是不是还会很疼啊。‘
‘我们安娜宝贝儿，果然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小女孩，也许它会暂时有点疼痛吧，但是因为你喜欢它，你刻上了字就等于为它打上了爱的印记，所以呢，它虽然疼痛，但是，成长不就是痛并快乐着的吗？”
朱紫槿听着儿子的话，这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的思想吗？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啊，真的太可怕了。韩寒也是十几岁就写出三重门啦。儿子，难道你真的长大了吗?
母子俩满载而归，采摘了各种颜色的迷你西红柿，还有绿美人，黑美人，七彩的豆角和可以生吃的甜玉米。
晚上两个人回到汾阳路的小楼里，做了一顿蔬菜沙拉。马吟喜欢吃的三黄鸡、大闸蟹和香辣小龙虾，朱紫槿一一叫了外卖送过来。小马哥吃得肚皮浑圆。
两个人开始沿着淮海中路散步，马吟换上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长裤和软底皮鞋，扎了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他好像遗传了妈妈的艺术天分和时尚基因，走在人群里，一眼能看出他的花样美男范儿，他牵着妈妈的手，走在霓虹闪烁的夜上海，青春的容颜，是不识愁滋味的意气风发。
夜上海的满目繁华，让紫槿神思恍惚，她觉得这尘世一眨眼就过了百年。三十年代这里叫做霞飞路，隶属法租界，这条路上当年曾经住过多少知名人物啊。人生有几何，浮世一笑间，这昔日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如今依然灯火辉煌。只是，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呢？那些散落在花园洋房里的才子佳人呢？曾经上海滩那些风花雪月的过往呢？不是也一样淹没在滚滚红尘中了吗？那些风云变化也好，那些名利富贵也罢，上海滩，成就了再多的传奇，而今也一样是历史的天空里一抹浮云。张爱玲曾以她高冷的笔芒，写下那样令人痛彻心扉又无计可施的句子：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显赫的贵族身世，卓绝的才情，性高气傲如她，尽管为爱低伏在尘埃里，到底也还是被辜负，终究也还是寂寞一生。人生不敢细想，想来都是伤痕。
她朱紫槿，也不过是茫茫红尘里一粒微尘，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出色的人生可以骄傲地让她面对将来的一切呢，还有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原因，值得她生有可恋呢。
妈咪，你想不想去衡山路的酒吧坐坐，放心，我不喝酒的，就是想听听音乐，我顶多就是吃吃哈根达斯。”
“当心变成大胖子啊，小马哥，这么晚就不要吃甜食了，对牙齿也不好。嗯说到音乐,很久没有听到你弹钢琴了，最近进步了吗?”
“哦喔，我知道啦，你是想听我的演奏啊，好吧，那我们回家吧，不过妈咪，我们合作好不好？我也很久没有听到你拉小提琴了。”
二楼的客厅很大，装修的时候，朱紫槿特意把它设计成多功能厅，既可以会客，还可以兼做餐厅和酒吧。客厅靠近后窗的地方，放着一架钢琴。紫槿对钢琴一直找不到感觉，她喜欢的是小提琴，平时这架钢琴，除了马吟，就是戴维弹得最多，当然，也是戴维弹得最好。
马吟和朱紫槿合奏了一首梁祝，母子俩不是第一次合作，所以配合的很默契，曲子结束以后，马吟似乎很享受这柔美、深情的旋律，他意犹未尽地轻声哼唱。
“妈咪，世间的爱情？真的和这个曲子一样的美吗？”
“应该是的吧，我想，爱情就是这样美的吧。”
梁祝一曲，千古奇情。爱人之间心意相通，那么无论生死，必然相聚，为彼此求生存。当生而不可得，共赴黄泉竟也出奇地平静。所谓的直叫人生死相随，该是这般，在另外一方天地中拥有彼此，生死无惧。那种爱情里的镇定、决然、平静，与其说是对生活无声的对抗，不如说是对彼此感情的执著坚定。为爱求生而不得的悲怆与无奈，或许对他们来说，死是最后的选择，却也是最自由的选择。
如果在两天前，朱紫槿对爱情的态度是毫不犹豫的肯定，她相信完美的、坚贞的、矢志不渝的爱情，而现在，只能给儿子一个模糊的答案。世上也许，有生死不负的爱，只是，不一定每一个人都可以有幸遇到。大部分的人，不是被爱情，就是伪爱情，还有些是自欺欺人的矫情。如果能一辈子活在欺骗中，也许比清醒地看到痛苦的真相好过得多吧。
“妈咪，我再为你弹奏一首【致爱丽丝】吧。”
【致爱丽丝】全曲由五段组成。
马吟只弹了A段和B段。A段用的是A小调，显得温柔而亲切。然后，转到C大调，它是A小调的关系大调，情调顿时明朗起来。B段转到F大调上，出现一个新的曲调，这个曲调，感情更加明朗。经过一连串快速音的过渡，又回到A段。
“妈咪，你是我心中的爱丽丝，温柔美丽，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妈咪。”
“你弹得越来越好了，真该让戴维舅舅听听你的进步。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回学校，早点睡吧，晚安亲爱的。”
夜深了，马吟到底是孩子，白天精力太旺盛，一躺到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他睡在三楼自己的房间，在戴维常住的房间隔壁。
朱紫槿无法入眠，她心中千头万绪。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和儿子一起，她不禁产生了一丝犹豫。犹豫归犹豫，她也并不打算放弃。儿子必经有他自己的生活。总有一天，她也还是离开他，只不过是时间长点短点，即使她活到九十岁，那又怎样，也不过多活了四十多年而已，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对于母子亲情来说，生离死别在什么年纪都是痛苦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对儿子的不舍，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看见他了，她的心就疼得难以忍受。接儿子的时候，老师说明天考试，最好让马吟第二天归校，也就是说，再过几个小时，她将要和儿子永别了。
朱紫槿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感到恐惧，她爬起来，悄悄来到儿子的房间。柔光下，儿子的睡姿安静甜美，他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红色睡袍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卷曲的头发不黑，是微微泛着金属光泽的栗子色。他的面部，完全继承了妈妈的优点，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他的容貌和气质像极了母亲，天生优雅和华美，只是，眉眼之间，却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那份安闲和恬淡。
她竭力不想让自己想起任何和丈夫有关联的事情，自从那夜离开杭州，马亦可的电话她一律不接。她把电话调到了静音，无论是他的短信或微信，朱紫槿连看也不看就删除。似乎这样，她就和他再无瓜葛，今生今世，他们都是路人。
此刻，她看着熟睡的马吟，却不得不承认，她和那个人无法一刀两断切得干干净净。儿子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甚至儿子的有些小动作和说话的习惯都特别像他。公理公道说，马亦可算是一个好父亲，朱紫槿常年在外奔波，家里的一切，全靠马亦可一个人打理，家庭琐事也好，公司决策也好，都是他在一力承担着。他是那种内秀的人，很聪明，但是不善于表达，做事谨慎小心，脾气也特别温顺，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好好先生会出轨！真是人心难测，这个世界上，到底还能信任谁呢？
紫槿在儿子身边默默地躺下，她想多陪陪儿子，多一分钟也好。马吟翻了个身，抱住了她，“妈咪，你睡不着吗？那我们俩说说悄悄话好不好呢？”
他亲了亲母亲的脸颊，起身去了卫生间。再躺下的时候，马吟已经精神了很多。他伸出一只胳膊，让妈妈枕着，”妈咪，你知道我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
“嗯，是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妈妈平时很少陪你，对吗？”
“哈哈，我就知道你准猜错。我来告诉你吧，我最遗憾的是，没有见过我的外公外婆。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是外公外婆带大的，而我只见过他们的照片，所以真的很遗憾。妈咪，这样好不好，将来我结婚了，生了小孩子，我就让他们叫你外婆好不好呢？”
“傻孩子，你的小孩应该叫我奶奶才对啊，他的妈妈的妈妈才是外婆呢。”
“不，妈咪，我就要他叫你外婆，我要让他弥补我的缺憾。这件事，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吧。”
朱紫槿心里像被针扎了几下，跳跃着疼痛。恐怕自己也只能失约了，可怜的孩子，将来，不管是叫她外婆还是奶奶，她都不打算让这种称谓实际存在了。
她赶紧转移了话题，好让自己不至于控制不住而落泪，“儿子，能不能告诉我一个你的小秘密。”
“可以呀妈咪，我对你没有秘密的，你问吧。”
“那，你告诉妈妈，你们学校的女同学，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哎呀妈咪，你都问的什么啊，不难为情吗？虽然说我们学校已经有人谈恋爱了，但是我没有妈咪。我们学校的女孩子都太幼稚了，等我遇到懂点事的再说吧，妈咪我可是被她们追得避无可避的。可不想这么早把自己弄那么累。”
马吟一副看破红尘置身事外的口气。
“那，你能不能答应妈妈一个请求呢？”
“妈咪。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答应你的，不要这么客气嘛。”
“那个，我想说的是，以后你总要谈恋爱，总要结婚的。如果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不要辜负她，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伤心，好吗？”
朱紫槿不自觉地有点哽咽。
马吟沉默了，过了良久，他开口问：“妈咪，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好不好？”
朱紫槿尽量平复情绪，“好吧，你问吧，想知道什么秘密？”
马吟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思忖怎么开口说这个话题。
“妈咪，你和爸爸之间是否出现了什么问题？”
朱紫槿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的直觉吧，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问太多。爸爸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他问我你有没有来找过我，如果你来找我，让我给他打电话，但是他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再嘱咐说让我好好陪陪你。妈咪，不管你们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始终是一家人。你们之间的事情自己去解决。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点，我爱你，妈咪，我也需要你的爱，永远，永远。记得以前我遇到不开心的时候，你总是会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此路不通，请绕行。妈咪，你很了不起，什么困难你都会想办法解决，人家都说你是女强人。可是，妈咪，如果你需要流眼泪，你可以在我身边哭泣。你不用那么坚强，你可以只是一个快乐简单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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