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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风无力


周五如期回青岛是不太可能了。悦玫整个人萎靡不振,她本来也晕机,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乐观,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

        韩国总部通知李明哲,他必须尽快赶到上海,去参加下周一的一个发布会。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看了看睡在床上的悦玫,重新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他把机票改签到星期天下午,到达青岛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这样,他护送悦玫到流亭机场后,直接乘坐晚上的飞机去上海。好在青岛飞上海的航班晚上有好几个班次,他订好了九点钟的飞机票,中间一个小时,足够他转机所需的时间。他甚至考虑到了飞机晚点的应急方案,因为最晚一趟航班是晚上十点半,时间应该还算足够宽裕。他选择了到达地点是浦东机场的航班,因为发布会的会场在浦东的国际会展中心,订好机票,顺便也预定了附近的酒店。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任何事情,他都会精心做好周密的计划,在他的人生词典里,完美和精准是他的信条,正因如此,他的工作做得特别出色,几乎没有过失误,因为他从不犯错。

        然而,人生的很多事情,并不完全在计划的掌控范围,也许,正是因为一切都是变数,才让生活充满了神秘感,人们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分钟将会出现什么样的际遇,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也不可能知道偶尔的一次遇见而发生的改变。

        悦玫就是他生活中的意外。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是,尽管他努力去把握这个意外导致他偏离的方向,也尽量让事情避免失控的势态,可是,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好像进入一个龙卷风的漩涡,自己只能身不由己跟着风飞。作为一个优秀的男士,常年在外的工作性质,他不可避免地交往过几个女人,越南质朴的少女,巴黎风情万种的女郎,也出入过日本的居酒屋。偶尔纵情欢歌,与美人共眠,也是他排遣旅途寂寞和生理需要的方式。他并不是一个色欲很重的男人,所以偶尔为之,过后也就淡忘了。可是,悦玫的出现令他陷入困惑。飞机上初次相遇,他只是施援,并没有多想什么。后来他们一起打车,他也只是以一个绅士的态度想去保护一个深夜里独自行动的柔弱女子而已,当然,悦玫看起来温婉可爱也是他心甘情愿照顾她的原因。他把她送到目的地,分手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要继续,所以双方没有互留联系方式。作为他来说,如果那个时候主动索要电话,会觉得好像之前的帮助都有预谋的嫌疑,而悦玫作为一个女性,理所当然也要保持矜持,她更不可能提出想要保持联系的意愿。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是再次相遇的惊喜,还是公园里一起泛舟赏花的意趣?他开始安排和她一次次的约会,为她制造小浪漫,看她开心。悦玫被小美离世的悲伤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样子,使他心疼不已。她无助而惊慌的眼神,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使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顺理成章得到她的身体之后再永远离开。

        牵着她的手走在街头的时候,夜里抱着她看她入睡的时候,他的心特别安宁和满足,较之于男欢女爱所能带给他的兴奋和快感,他似乎开始喜欢这样持久的愉悦。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安排,能让这短暂的幸福得以延续呢,现在不是她需要他,而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心中为她留下了重要的位置。喜欢一个人,只想得到现在,而爱一个人,却要谋划彼此的未来。

        悦玫并不知道李明哲这诸多的心事,她还有点神思恍惚,依旧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惊恐和悲伤里。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李明哲,除了去吃饭,他们基本都在房间里。她需要好好休息,需要时间来慢慢理清头绪。

        夜里他们依然相拥而眠。

        “欧巴。”悦玫已经学会用韩语这样称呼他。

        “我想回家。”半夜醒来的时候,悦玫对他说。

        “我知道,我已经订好票了,明天下午的飞机,我们一起回青岛。你早上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晚上八点钟,让家人到机场去接你吧。”

        “那你呢?”

        “我要去上海开会。我们到青岛以后,你回家,我直接在机场乘晚上的航班去上海。”

        “然后呢?”

        李明哲没有回答。

        “然后你就离开中国了?”悦玫的语气里带着赌气和幽怨。虽然她尽量说得很平静,李明哲还是看到她的眼泪已经恣意成河。

        该怎么回答她呢?如实说自己接到指令,要从上海直接飞往德国,并且要很长一段时间,三个月甚至半年,而且也不知道再来中国什么时候,这样回答显然会令她难过。可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自己目前根本无法确定下次什么时候再见,他无法给她任何承诺。最重要的,他不确定悦玫是否需要他的承诺。毕竟,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短短的几天时间,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他不清楚。况且她有家庭,有婚姻,有她自己的生活。

        “玫,你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如果希望,你就会来吗?你就能来吗?”

        “你如果需要我来,我就会再来找你,不管经过多长时间。”

        “你太太呢?”悦玫忽然问了一句她一直忌讳的话题。

        “哦,她在韩国。”

        “那你一直在外面出差,她不抱怨吗?”

        “玫,这个话题,我们可不可以先不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听听你说说你的生活。你的婚姻幸福吗?”

        “幸福对于每个人意义不同,方式也不同。我只能说,我的家庭很稳固,而且我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什么变化。我丈夫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做事认真,很守本分。”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爱情到底怎样来界定。如果你说非要刻骨铭心才算是,似乎也还不到那种程度。我们是大学同学,又在一个城市,性格脾气也都合得来,双方父母也满意,就结婚了。婚后,他对老人,孩子,亲朋,同事都挑不出毛病,对我也特别尊重,基本都顺着我来,结婚快八年,我们从未红过脸,我们,一直过得很平静。”

        “假如现在你未婚,你会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这个无法假设,也没有可比性。因为婚姻和家庭需要稳定,而我对你的生活一无所知,两个民族的文化落差,生活习性的不同,这些都是可能导致婚姻不和谐的因素。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充满矛盾的生活,婚姻和爱情不是一回事。”

        “那么,你对我们相处这些天,有不满意和不适应的时候吗?”

        “没有,你什么都好,你做得很好,和你一起我非常开心。”

        “那如果我一直都是这样对你,时刻都会令你开心,你也不会选择我吗?”

        “你别这样问,没有任何意义,你也清楚我们根本无法在一起。”

        “那好,我不再问你多余的问题,现在,你只用回答我,抛开所有外在的原因,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你只要回答想或者不想就可以。”

        “想!”

        “你确定吗?”

        “我确定!”

        “那好,我知道了。

        悦玫和李明哲的座号数字虽然相连,但其实并没有挨着,他们是前后排。

        李明哲开始协调调换座位。

        悦玫旁边的两个人是一对夫妻,所以他只能调换自己身边的座位。

        “您好,不好意思,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您和我调换一下位子,我太太她身体不舒服。”

        悦玫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左顾右盼,只怕遇到认识的人。青岛不算大,现在正是换季,服装市场很多商家出来寻找货源,以前悦玫经常可以在飞机上遇到她们市场的熟人。

        “不好意思,我和我父亲在一起的,他年龄大,需要照顾,所以,很抱歉我无法和您调换座位,真是对不起。”李明哲旁边的中年男人满是歉意地拒绝了他。悦玫轻声说:“要不算了吧,别换了,反正我也吃了药,问题不大。”李明哲并没有放弃,他继续向后排挨个问询。

        隔了两排的一位女士主动站起来,“我是一个人的,愿意和您调换位子,您和太太可以坐到这里来,您问问旁边这位吧,他应该也没问题。”她指的是邻座的一位穆斯林。

        李明哲和那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兄弟用英文沟通得挺顺利,他很乐意帮这个忙,临走还对李明哲夸赞:“【您太太真美丽】。”李明哲看起来对这话特别满意。“【非常感谢,祝您旅途愉快。】”

        “【不用客气,旅途愉快]!”

        他们如愿以偿坐在一起,李明哲让悦玫坐到里面靠窗的位置。

        飞机起飞了,或许是因为预先吃了防止晕眩的药,大幅度提升高度的时候,悦玫只是感到轻微的耳鸣。她破天荒第一次乘飞机没有了恐惧,甚至是有些享受。她靠在李明哲怀里,两个人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淡淡的薄荷香味,早已深入悦玫的骨髓,那是属于她的他的味道。她用过许多牌子的香水,也闻过春天百花的香气,却在从前的记忆里没有过如此清凉悠长的气息。悦玫知道他并没有使用香水的习惯,可能这种味道是天生独有的吧,都说只有女人才会散发体香,李明哲是不是前生是女人转世而来的啊。

        天气真是难得的晴朗,这在清明前后是不大常见的。天空的湛蓝,好像水洗一般,蓝得干净而鲜艳。白色的云朵像绽开的棉花,无风而舞,轻柔自在。它们随意变换姿态,一会儿层层叠叠地聚会,一会又丝丝缕缕地分开。如果真的有神话,此刻这些洁白的云朵,一定是织女晾晒的丝絮,经过阳光和风吹,轻盈而柔软,可以用来织锦叠绣。美丽的苍穹上,那个曾经在人间留下千古佳话的女神,用她的始终不渝诠释着一年一度鹊桥上的爱情。余下的时光里,她用慧心和巧手,编织着天地间无穷无尽的思念。她织就了姹紫嫣红,织成破梦的晨曦,织成灿烂的曙光,织成夕阳下的晚霞,织成风雨后的彩虹。如果这苍茫的宇宙也需要妆扮,那织女不舍昼夜的飞梭,就是为多情世界穿上美丽的衣裳。

        “睡吧亲爱的,睡一会吧,还有三个小时,你会感到疲倦的。”李明哲轻轻拍拍她。悦玫摇摇头,这最后的几个小时,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在睡梦里度过。

        她用手指在李明哲的掌心里写道:“吻我。”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仰起脸,微微嘟起嘴。李明哲吻过她的头发,吻过她的额头,却从未吻过她的嘴。因为这样的吻很容易诱发身体其它部位的不轨,而那些时候他并不想冒犯她的身体,所以,他一直不敢轻易碰触那个属于吻的雷区。他没有想到,一向害羞内敛的悦玫此时却如此大胆向他索吻。他笑了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低头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悦玫依旧闭着眼睛,保持待吻的姿势,李明哲用手指代替他的吻,轻轻安抚她的脖颈,她的下巴,她的嘴唇,她的眼睛。

        这世界上走的最快的,都是最美最不舍的时光。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乘坐的航班准时降落在青岛流亭机场。

        下了飞机,两个人顾不上去取行李。他们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燃烧的激情再也无法控制,疯狂的激吻使他们忘记了时间,紧紧的拥抱让两颗狂跳不止的心贴在一起。悦玫拼命地吮吸他的舌尖,仿佛那是甘泉的来源,她贪婪地吞咽这来自甘泉的甜蜜,心头一万个后悔狂奔而过。天啊,他们这是浪费了多少时间啊。现在他们剩下的,只能以一分一秒来计算。

        不管他们如何不舍,不管爱情的滋味如何能永不枯竭,他们最终要面临分别时刻。人生最苦和最甜的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爱不能,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卫剑已经在二楼三号门等着。她的手机响了很多遍了,再也无法拖延下去。他们一起取了行李,一起默默走向二楼的电梯。

        “相信我,我会尽早再来找你,拜托你照顾好自己。”

        “我相信你,我等你。你也保重。”

        他们假装陌路,一起走向三号门,胖乎乎的小梦泽一下子从人群里认出妈妈,她大叫着扑向悦玫。卫剑接过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她拉开副驾门坐上去。

        车子启动,离开候车区。悦玫从车窗往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北方料峭春寒的夜里目送她离去的男人,那个让给她沾染了薄荷香味的异国情人,他像一个精致的雕塑,在温柔的灯光下站成深情而温暖的行为艺术。这个男人,从此将和她的生命密不可分,天涯海角,他始终会在她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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