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关东煮它热乎乎
“喂，小遥吗。爸爸临时有点事要去宫城县一趟，晚饭不回来吃了，真是抱歉，难得一起吃饭，准备了很多东西吧……”
“没有没有，只是买了点食材，还没有开始做饭呢。爸爸一路顺风！”
“遥，听爸爸说又要搬家了，这次去东京。等妈妈回来会检查你的训练成果，不要懈怠。”
“小遥，去东京要多保重，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只是离得远了一点嘛，还是可以打电话呀。”
“喂，啊……星野是吗，嗯，我最近挺好的，你也学习加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很少下午睡觉，害怕梦到一些事情，更害怕梦到之后一个人在黄昏时醒来，看到窗外昏黄的落日、远去的渡鸦，人们四散回家。
像一场电影演到终末，一首歌曲快要唱完。心脏空荡荡，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不过今天睁开眼，看到的是少年的下颌线，漂亮如纸裁。
有人在身边等她醒来。
遥伸个懒腰，从长椅上爬起来，结果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朝面前的白石行了个大礼。
“糟了，外套，外套它不干净了！”遥慌忙抓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悲痛地拍灰尘。
“外套无所谓啦，比起这个，你都累到站不起来了吗？”白石蹲在她面前，皱着眉头看她一会儿，背过身，双手往后伸，“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少年的脊背瘦削又宽阔，向后伸的手臂好像鸟儿的翅膀。
遥抱着外套，脑子里警铃大作，连忙说不，身残志坚地想站起来，又双腿无力地坐了下去。
“……”遥此刻只恨自己太不争气，郁闷了几秒灵光一闪道，“想想看，今晚睡这里也挺不错的。”
白石回头，笑容中危机四伏：“想想看，公主抱也挺不错的。”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那我能提一个请求吗？”
“嗯，你说。”
“能至少把我背到有食物的地方吗，我真的快饿死了，‘死了’不是夸张手法的那种。”
“……可以是可以。”白石抬头望了望天色，“但是现在已经不早了，星野的父母会担心吧，要不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可是她家没人。
周围的空气仿佛降了几度，嗓子哽住，抱外套的手不自觉收紧。
原本因习以为常已经木然的心也感受到了一丝钝痛。好像一只蜗牛，壳被敲了一个小缝，迟钝地察觉到漏进来雨水的凉意。
如果面前不是白石，她恐怕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只要压下胸口的空荡感，轻描淡写的搪塞借口她能信手拈来。
然而此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像面对其他人那样随意扯谎，因为白石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那么耐心，聪慧又清醒，充满好奇的探寻，是一双能看透本质、却不会想去伤害别人的眼睛。
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过与她相熟的人本来就没几个。
掰手指，爸爸，芽衣，没了。五根手指还用不了一半。
遥有点像自闭的社交达人，别看她跟谁都能聊，其实在日常生活中很是被动，是没事不主动接近人的类型，有什么事必须接触时也是点到为止，除此之外别人不找她，她便相安无事。
事实上，有一部分源于她有意跟他人保持距离。
遥的家里有三条家训，尽管将其立下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三条家训却像铁印一般烙在遥的身体里，其中第一条就是“欲壑难填，切勿贪得无厌”。她终究会离开，所以不能贪心，贪心是会受惩罚的。
这么多年以来，在感情方面遥一直是个精明的吝啬鬼，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对于爸爸和芽衣之外的人绝不多洒一滴。
原本是这样。
直到来到四天宝寺，每天鸡飞狗跳忙到忘我，快乐得令人目不暇接。每天推开网球训练场的大门，看到一张张毫无保留的笑脸，还有这双眼睛——明明才过了没多久，却像认识了好多年。
她开始贪心，贪心到差点忘了自己被安排好的生活轨迹。
现在看来，只是鸵鸟埋沙，视而不见。
差点，好险。
回过神来时，她竟已经沉默了许久。
在这期间，白石只是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也不出声，也不催促，直到遥觉得映照在这双瑶台镜般眼睛中的自己暴露无遗，很窘迫，想逃离。
白石弯起了嘴角。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少年人的体温总是偏高，掌心则更是温暖炙热，这份热意明明贴在她的额顶，只是自发丝间隐隐触及她的皮肤，却恍如灼烧了她的心脏。
遥的眼帘抬起又垂下，一呼一吸间，胸口有一种近乎酸楚的安心感。
让人想要喟叹，想要哭泣。
遥感到白石的手指在离开之前轻轻敲了两下，就好像小幅度安慰的拍击一样。
然后遥福至心灵：“白石拍了拍眼前的脑瓜说‘好听吗？好听就是好脑瓜’！”
“……你没一年级就来四天宝寺真是屈才了。”
遥看白石的手迟迟不从她脑袋上离开，眼珠往上瞧，问他怎么了。
“我在解除你的搞笑封印，刚刚已经初见成效，相信你马上就能跟我们同流合污了。”
“……”用同流合污这个词说明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遥最终乖乖地趴在了白石背上。
遥身高一米六多点，在周围一堆一米五的日本中学女生里其实算高的了，虽然整个人很瘦很单薄，但在白石看来就是较瘦女生的单薄，况且星野遥总是充满活力地跑来蹦去，因而白石把她背起来时很意外。
很轻，轻过头了，给人一种没有好好吃饭的感觉。
白石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今晚得喂胖点，但是一顿吃太多也不好……还是得循序渐进。
“想吃什么？”
“唔……想吃点能喝汤的，热乎乎的。”背上的小脑袋思考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气息拂在白石的耳朵上痒丝丝的。
“那吃关东煮怎么样？”
春天落日后，夜晚还是会有点凉意，吃关东煮正合适。
“好耶，关东煮万岁！！”遥小小举起手做了一个迷你欢呼。
“那个，你摸一下我裤兜。”白石脸颊微红。
“？你的要求很危险。”
“想什么呢！！真是的……里面有手机，我自己没手。”
“哦哦哦，对不起，我想多了，我有罪，我检讨。”遥探身往下够，伸手从白石的兜里摸出手机，只看到手机是深咖色的，没看到白石红透了的耳朵尖，“要打电话吗？那先把我放下来吧，我感觉我已经可以走了，只要走慢点就行。”
“不用。”白石把她往上颠了颠，“帮我拨个号，联系人里找白石友香里。”
遥在心中重复两声“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白石的手机屏幕，亮起以后映入眼帘的是几盆摇曳金色小花的合照，背景上方是浅蓝色的天，好像是在天台上拍的。
打开联系人界面的时候，遥内心的负罪感更深重了。日本电话簿的排列顺序是五十音顺，遥翻过好几个名字才找到白石友香里。
她没有要窥探白石隐私的心思啊，天地可鉴！！
遥拨号后，看着“白石友香里，接通中…”的界面，心里思索着：是白石的家人吗？友香里这个名字感觉是他们这一辈的，可能是姐姐或者妹妹吧……
“不会放你下来的。”白石喃喃道。
欸？白石刚刚说什么？
然而遥还没来得及深究，手中的电话就接通了。
遥心里有鬼，看着计时开始的界面，惊得像手上端了个导火线快燃尽的炸弹，杂技一般左手抛到右手，把手机摆在白石的颊边，屏住呼吸销声匿迹。
“喂，友香里。晚饭我不回家吃了，帮我跟爸妈说一下……嗯……没事，等我回来再切好了……瞎说什么呢，好好写作业，挂了。”
挂了电话以后，白石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友香里是我妹妹，是个很让人头疼的小孩。不过这种时候打电话给她是最好的选择了，打给爸妈会被唠叨吃饭的事，打给我大姐她肯定不刨根问底不罢休，想想就麻烦……”
遥一下一下嗯着，除此以外很久没有说话。
本能地，原本伏在白石肩膀上的手指都轻轻浮空，不忍用力，因为觉得很抱歉。
白石跟她不一样，白石有家人在等他回家吃饭，她刚刚听见，电话那端是活泼的女孩声音，明明只是说了声“喂”，遥却听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意味。
白石虽然抱怨着，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家人的关系实在很好。
爸爸妈妈，姐姐妹妹……好温暖的词，光是在心里默念就仿佛看到明亮的灯光和吵吵嚷嚷的餐桌。
家是什么感觉呢，大概是一个让中学的孩子放学舍不得回去，但每天最后一节课还是会想象会期待今晚是吃汉堡肉还是咖喱饭的地方吧。
不过遥没有期待就是了，毕竟她家总是黑黢黢，她从来都是自己决定买什么菜，自己下厨，自己赞扬自己的手艺。
日月星辰，周而复始。
她向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可以自己做决定。不过偶尔也想感受一下，那种会期待会落空，想靠近想远离，会因此心潮起伏的“家”。
她从小就很独立，独立不等于孤独，但是一个人，有时还是会寂寞。
比如今天，她又何尝不想一回家就闻见菜香踢掉鞋子，立刻吃上热乎乎的饭呢。
遥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极轻地缓缓叹出。
她以为白石没听见的，但白石还是偏过了头，鬓边微微翘起的发擦过她的脸颊，软软的痒。
他笑道，声音很低很温柔：
“有我在呢，一会儿陪你回家。”
大阪腔真好听啊。
本来不委屈的，真的。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为自己一个人的事哭过，听了这句话，眨眨眼睛，原本视线中白石后颈清晰的流线和碎发不知怎得就糊了。
春天的风微凉，树叶和草木的馨香浅浅淡淡若有若无，也不知道是风从远方带来的，还是白石身上的。
可以感受到少年人伶仃的脊骨和有力的手臂，白石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很坚实。
遥扒着他的肩膀，嘴唇都咬破了，极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却因为过度压抑反而像一抽一抽的打嗝，抓着他衣服的手不停颤抖，脸颊好烫，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掉。
“肩膀，在绷着哦。”
“那么，星野，下午见。”
“放心。”
白石太敏锐了，她的情绪在他面前从来无处遁形。
白石又太坦率，她伪装得那么好的从容、坚强、满不在乎，他都一一拆穿，不给她留余地。
明明那样的星野遥要酷很多，比起哭到浑身发抖的傻瓜要酷很多不是吗。
那条路好长，白石的肩膀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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