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无赖郎中
其以毫针刺法施治，取用艾绒捻揉，加以灼烫，而后将之放置于体表穴位。
此人动作徐徐，将医针作用于我身体表面。初初下手时，我略感刺疼，其微微转动针身，已是在减缓力度。
艾绒的气味浅淡之极，而经过炙火之效力，其不断熨帖着穴位处，带来温热感触，逐渐消解着我体内经络的麻木感。
气血稍行，将凝滞于身内的邪流缓缓引向别处。然运行之中，开始出现阻滞之象。只觉此人又添了几针，于外络处引导。
此时身体已是因阻滞产生了疼痛之感，只觉似是有暗物在阻挡着血脉运行，意图将邪流生生带回原路，欲搅乱五脏六腑。
气血逆行，干扰施治。那股邪流得此助力，已是强行抵抗着走针，作祟于腑脏。眼见着医针所引导的走向被打乱，施针之人越发谨慎，开始于多处穴位放置艾绒，其烫热程度亦是增加。
原本打算炙火温力辅助，施以针刺，不多时便可将病邪之气放血带出。
此人手边微凝，出声道：“小娃娃，你这位姐姐，怕是被什么邪门玩意给沾染了身。”
温通气血，扶正祛邪，这本为行针之目的。可现下的情况已不是那么简单，此中病邪藏身于躯体，暗暗蛰伏了许久。若是一针不慎，怕是要亡矣。
此人语声沉肃，我身旁的小童子听到后，当即哭出声来：“小姐姐会跟爹爹娘亲一样消失吗。”
这当口里，我已是被那上蹿下跳的邪流折磨得十分痛苦，它似乎想要贯穿我体内的每一处经络，持续不断地冲撞着气血行道。
“疏通经络太过温吞，已经不合适她此刻的病症。我要用些猛烈法子救你的小姐姐，待会儿你机灵点，看到她异常便躲到一边去。可听明白了？”
小童子飞快地抓紧了我的手，有些紧张地道：“我要陪着小姐姐。”
“如果你不怕吓破胆，那你就一直守着。”此人语气敛了敛，“我丑话说在前头，等会可别哭着闹着，不然打扰到医治，你这姐姐可就一命呜呼了。”
明明这话头里满是恐吓和威胁，却被这人用如此云淡风轻的口吻说了出来，也不知其是不是故意的。
几乎同时间，我察觉有袖风忽过，向着身边的小童子掠去。
“放开我！放开我！”小童子倏忽松开了小手，在乍然间远离了我，其声音好似响在半空中，渐渐地耳里多出些小响动来。
就像是被人提拉着领口，小童子禁不住小手小脚伸来踢去。
“你这小娃娃，如此不知趣。”此人顿了顿，重重地向前方走了几步，只觉得小童子似乎离我更远了一些，“给本郎中老老实实地呆在门口把风，这算你欠我的第一件事。若你办不到，我就让你姐姐死了干净！”
看来此人是动真格了。他的耐心被小童子耗光，索性粗暴动手，也省得讲了道理还讨不着好。
“想她活，就乖乖照我说的做。”威胁声不断，小童子于不远处抽泣了几声，便是不再出声触怒这人。
不久，我听得有瓶瓶罐罐相碰的声音，闻到了浓浓的草药气息。此人该不会是要给我喂些什么烈药吧。
我眼珠子在眼睑下急剧转动，真想就此冲破身体上的禁锢，也省得要服用什么奇奇怪怪的烈药，伤了体质。
我那动作明显，已是引来了此人察觉，只听得他语气淡淡地道：“小娃娃，你若是想要说话，便站在门口处说。我看你这姐姐应该是能够听到外界声音的，只不过是，还不能控制自己起身罢了。”
他言毕，先是将针具稍稍提出一点，而后再一次将针尖刺入我的穴位。这一来二去，凡是之前被扎入医针的地方，均是被其如此施为。皮肉血脉反复与针身接触，疼痛不绝如缕，一时间我又回到了那被重重刺藤扎疼的记忆中。
“知道痛是好事，总比无知无觉地死去要好。”许是我面部染上了苦痛之色，此人出言道，“针具深入对你体内的病邪之物有压制作用，等会儿辅以药剂，把那物给逼出来。”
“小姐姐别害怕…”小童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转瞬侧旁一个塌陷，此人似是坐到了我身畔，有瓶器摇晃，传出些水声来。
“这药剂苦得很，良药苦口，一滴也是不能少的。”说完，此人一只手将我拉扯起来，而另一手则伸至我的脑后，以掌托住，将冰凉的瓶口贴向我的唇瓣。
只觉得鼻尖翕动，药味直直袭向我，光是闻着这个味儿，便觉得里边定是放了些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
此人微撬开我的嘴，药液缓缓流向口中。伴随着凉丝丝的液体，味蕾被刺激得只剩苦涩二味。直到药剂被尽数灌入了喉咙，此人才将我托放回去。
“待到半盏茶时，药剂就会有反应，能不能将那邪物给捯饬出来，也只能看命了。”此人缓缓道出这句话，便是从侧旁起身。
此人说是半盏茶，便不会早半分。待到我身体里气血涌动，已有两股绝然不同的脉流在相互缠斗，此消彼长，强强相抗。不多时身体便被拖累，既要忍受着脉流之间的强弱更替，又需在这两股脉流相冲时体尝被生生撕扯着的感觉。
五脏六腑如同被揉成了一整团，一阵阵的绞痛从肚腹袭向全身，直叫人冷汗如雨。腑脏内不断翻滚着，暗潮汹涌。其一股脉流撕扯得更加厉害，很快便围堵住另一脉，在我体内制造出剧烈的痛感。那另一脉已是有些式微，无法与其相抗，竟是瞬时被吞噬掉。
当两脉流合为一处时，气血大量上涌至胸臆，只觉得一口气既上不来，也下不去。
血液集聚到胸口，沉闷至极，像是有许多东西哽在喉咙下方，急需要人一掌拍下去。
越想越是窒息，就在我以为自己呼吸要停断时，有疾风而来。一双大掌堪堪用力，将我整个人提拉起来，而后猛然拍向我的脊背处。
胸中梗着的异物当即冲向喉口，“噗”地喷涌而出。
霎时间，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刺激着人的鼻腔。刚才那一刹，异物被喷吐出来，胸臆间的滞闷即刻消弭。身体里的异流似乎也伴随着这场变故而消失殆尽，原本沉重的躯体也渐渐有了些气力。
我眼睑动了动，缓缓地，撑开了眼皮。
长时间沉于黑暗，对骤然而来的光亮有些不适，只觉得刺人眼眸。我轻轻动了下，发觉手亦是恢复了知觉。
徐徐探手遮挡住双眸，我禁不住微阖上眼，用了一点时间去适应。
随之身子不再僵固，双眸也可以忍耐亮光，我将双手缓移至左右两侧。手心微微使劲儿，将双腕向下抵，已是勉强地撑起半边身子。
“小姐姐！”话随音落，脚声入耳，我半阖着眸，看到小童子蹬蹬蹬地向我跑来。
他比之前更瘦了。
该是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变得又黑又小，与初见时的玉雪小童相较，更显几分可怜兮兮。
小童子原是想要飞扑到我身上的，可其踢踏的步子才刚至，便骤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稍稍后退了几步，立在侧旁。
其澄明目光落到我胸前，小眼神儿里是想要靠近而又不敢靠近的纠结犹豫。
小童子有些羞愧于自己的举动，双手开始捏着自己的衣角，低低地出声道：“小姐姐，我…你身上有好多血，我怕我自己扑到你身上，你会觉得疼。”
我登时一愣。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入眼是一大滩暗沉红泽，将我的胸口浸透了。喷吐出来的液体，原来是我体内的血。
“这些血都是淤结在你体内的废血，吐出来是好事。”闻得此话，我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发声的男人。
他正立在木床一旁，亦是一脸兴味地打量着我。此人面容俊秀，肤色许是因为常吹海风，变得黑了些。八尺男儿，身子高挺，倒是一表人才。
只见其着湛色长衫，站立间器宇不凡。难得见人将这湛色穿出了气势，确是与其极为相配。
“小娃娃，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你姐姐跟前。她刚将废血排出体外，正需要人在她身边借她靠一靠。”此人一脸调笑，唆使着，“如今你可是最合适的人，莫要错过了这个机会。你镜池哥哥我想有这个福分，都争取不来呢。”
侧旁的小童子闻听这句话，一张小脸止不住地泛红，偷偷低下头争辩道：“我…我才不会唐突小姐姐。爹爹曾言，君子要有君子之姿，不可猥劣之态。”
“哦…”见小童子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此人不由揶揄，“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你这姐姐可是昏睡了许久，你一天到晚守在她身边。难道…就真的没有生出…”
还没说完，小童子猛地抬头，只见一张小脸满是涨红，急道：“我没有！你不许瞎说！”
“我可是还没说完呢，你这么着急否定做什么？”他越发想要逗这个小家伙，“你爹爹既然教过你君子之姿，那么你也该知道窈窕有淑女，君子亦好逑。”
小童子见此人这般地扯歪理，爆红的小脸吐出认真的否定句：“不对的！那是爹爹对娘亲才是如此，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
这人当真是顽劣，如此逗弄小童子，也真是没个正行。
那名为镜池的男人摊了摊手，无奈道：“得，我认输。对于年纪小这个理由，我还真的是无力反驳。”
小童子鼓起双颊，瞪看了他一眼，强烈表示自己的不满。
他们一大一小如此闹着，我却是虚弱地笑了笑，眸光不由瞟到了地面上。
其上亦有一滩废血，该是我刚才一齐吐出的。而在那片乌黑浑浊的血滩中，有虫体在缓缓蠕动着。
微微一愣，我以为自己是因为身体虚弱而眼花了，看错了。
轻闭上眼，而后再次睁开来，我再次凝着那片血滩，却见那虫体蜷缩了一下，而后微微伸立。沾染着黑血的红虫，与当初和阴月惟一同遇到的，十分相似。
我半惊半疑地喃语：“这从我身体里排出的废血里，怎么会有这红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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