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海线之始
吴叔依旧还是那副短打打扮，他身上沾染着深深的焦灰色，像是刚才废墟堆里爬出来一般。
我被他背在身上，目光落到他宽阔的脊背上，衣裳均是被汗水浸湿，露出皱巴巴的痕迹。
只感觉他身形灵巧之极，带着我在主街道东躲西闪，迂回而行。不消片刻，已是在人群里开出一条无形的小道。
这场祸事来的突然，无人能够事先防备。目光之余角处，见街道上的一部分房屋被拆离成无数碎块，均是被火药炸毁；而另一部分则是被受到大火波及，被生生烧了个尽。
火势席卷，将城内的建筑群烧了个焦黑，到处都是暗扑扑的一片。在行进过程中有许多断木横空而落，堪堪砸向密密人群，累及不少无辜百姓。
吴叔抬眸而望，陡然发觉眼前飞来一个黑灰之物，其高大身子条件反射地向侧旁一躲，便是偏离了那个砸向他的巨大木段。
眼下情况越发严峻，他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能耽误。只见其脚下生风，步子十分稳健，已是从主街道折向近旁一条还算完好的小径。
此径还未被断木掩埋，是以能够由此绕道，从外围快速行进到目的地。
东城区与海港的距离不近不远，是以往常情况下均从城东街市的分道处，向前行至多五百步，便可以抵达姚城与怒海相接的那片聚积滩。
海港便是建立在这相接之处。抵达海港，入目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港湾码头。
它们与广袤无际的海岸线相依相存，其衍生出的众多出海口处，已是有航船大规模连片。只见船身巍然，船帆高高飞扬而起，好似旌旗猎猎般，令人顿生雄伟壮观之感。
身处此地，第一感官便是觉得这港口面积十分广大辽阔。可见海湾众多，有成千上万的出海船只齐聚于此，漂浮而存，便是在海面上形成了这长而又长的航船排列之景。
视野转换之间，周围场景已尽是堆叠而起的箱箱货物。它们有序地排布分列在所经之道上，木制货箱上均是牢牢封死，且安被上了封条，书着“海城物贸”四字。
看到这些堆放在地上的海货，我终是瞬间醒悟过来。吴叔费尽周折地带我来到这个地方，联系到之前他对我所说，爷爷婆婆十分安全，难道二老竟是被安置到了此处海港？！
我此刻又惊又喜，心下大定。
想到刚才脑海里浮现的无数可能，想到那时内心深处的恐惧空洞，更是令我涌起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整个人像是在水深火热里生生过了一遍，身上余留着层层湿冷汗意，海风倏过，便是寒彻心扉。
幸好，一切平安。
此时我忍不住放松了紧绷已久的神经，这才发觉被人背扛着的颠晃感愈来愈明显。身子耷拉在吴叔的肩背上，只觉我的肚腹被挤压着；脑袋倒垂，血流逆行，已是有明显的眩晕感。
他疾行的步伐未曾减速，一颠一颠地，便让人喉间心口生出某种恶心之感。
混合着咸腥的湿汗臭味刺激着我的嗅觉，那种张嘴就要吐的不适感觉不容得我忽视。
此刻，因着不适，我在吴叔肩背上有些挣扎，却是弄得他脚步微滑，险些连人摔倒在地。
他马步扎了扎，才稍微稳住，只听到他对我道：“再忍忍，没有多远了。若是错过出发时间，你如何与二老一起离开。”
他这话说得严厉，且语气里多了些不容置喙。一时间，我竟是慑于他瞬息而变的气势，有些反应不过来其话语里头的深意。
就在我怔楞的时刻，吴叔已是行过了堆放货物的区域，继续向前，便是来到了海港的一处湾口。
地面是用厚实木块修造而成的平地，可以看到明显的横纹条杠，质感深深。人踩在上头，用鞋面轻轻踢打板面，有沉郁的闷响传导而出。
吴叔迈步而上，行了不多久便堪堪停步，此刻我才听到有嘈杂人声由不远处而来。
他骤然将我放于地上，到得此时，我已是得了解脱。胃中一刹翻涌，我将脑袋往侧旁一偏，便是忍不住地干呕出来。
他视线锁着我，出声道：“看到那边的船了么，一会儿走到那儿，有登梯可以直接通往船只甲板。你的爷爷婆婆已经在那艘货船上，还有屏家姐弟跟随着。”
远处是忙碌登船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聚集在岸上。仔细看去，船身前搭靠着长长的登梯，一头在船甲板，另一头则是横亘在湾口的岸上。可见人潮从岸上登梯口缓缓上涌，通过这高架起的长梯，搭乘上这艘准备起航的船只。
“走？”我不由得惊疑出声，“为何城内遭此大难，此刻这海线竟是没有停断？！”
吴叔见我问询，微微撇过脸，低声道：“姚城内已是戒严，官府所管辖的船只自是不可能于今夜离开。但是这艘船不一样，海线里不止有官府所定航行线路，还有私人商行自己规制的出海路线，而眼前的这个，便是城中商行所安排的西京航线。”
听此，我忍不住看向他，心里奇怪他竟然知道私人商行规制的海线，连时间都能掐得准准的。
“你是何时将我身边家人带到此处的？”这一点我必须弄明白，不然心里不安。
他似是沉默了，我不由挑眉看向他，逼得他给我答案：“据我所知，官府所开的西京海线还需几日过后才可起航，而若是没有今夜祸事，我们本是要搭乘几日后的官府海线。现下你突然告知我这些，并将我的家人带到此处，我想要了解清楚。”
“在合适的时间，我将你的家人带了过来。”他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我不由转过目光看向他，干呕恶心之感还留有些许，再次出声：“吴叔，你的答案太模糊。我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你。你可知道，我心中的的疑惑不止一点点。”
吴叔听到我如此言语，神色间多了些难以言明的情绪。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背过我的目光，平静道：“足足姑娘，我吴庭并无害人之心，这一点你清楚即可。我所做的一些事，都是我必须去做的，包括救你，包括将你的二老送至此处。今夜，你们必须离开姚城。”
我听着他的回答，却是捕捉到他话语里的端倪，不由更加深重地审视他：“包括送我们到姚城？包括知晓今夜不宁？那么突然的爆炸，若不是我早早离开了月老祠，侥幸远离了火势最大的区域，那么我也是逃无可逃。”
说道此处，我见他手间一颤，而后其双手紧握成拳。
他声音有些许不着调：“你这孩子，以后莫要到处瞎跑了。”
此番表现，令我心里更是疑云密布。不是我不愿去相信他，谁能对救命恩人不报以信任之感。
而正是因为对他不设防，所以当他将一切算得如此准，再加上行动如此之快速，已是让我有些惊疑不定。他言语间的表现，让我觉得他是知道一些我所不清楚的事情。
能提前将我身边的人带出客栈，能在混乱当中找寻到我，难道他一直在暗处跟随着我们？
吴叔，这与我所知道的你，完全不一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此刻心绪翻滚，对着他的背影，努力保持冷静，开口道：“吴叔，我十分感激您出手相救。您不愿多说，我也不能逼迫您。”
就算我如此说，他也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似是打定主意对我的试探不作回应。
等待了许久，我们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退出一步。
而不远处人群已是尽数登上了这艘即将启程的航船，若是再过一会儿还不上船，便是要错过了。
忽然之间，吴叔快速转身将我提拎起来，便是不管我的反抗，用着大劲儿将我的肩膀抓牢了。他一手抓着我，大步而行，把我提拎到登船口，另一只手出示从短打衣裳里摸出一张浅色票子，可见其纸张上加盖着红印子，正是船票子。
他将船票子出示给了等待在登船口的人，得到其首肯后便疾步走上登梯，将我带到此船的甲板之上。
待得一切停当，他松开了抓住我肩部的手，正色对着我道：“足足姑娘，吴庭只能送你到此地了。今后的路，需要姑娘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路途很苦很难，无论我们当中哪一个，都无法真正地帮得到你。一切都要你独自去经历，吴庭言尽于此，望姑娘得归高门，莫要再颠沛流离了。”
我看着他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心里懵到了极点，完全是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令人不知所云。
肩胛处还有余痛，无意识地将手附其上，微微揉动。见我一脸听不明白的模样，他也没再过多解释，转身从登梯而下。
直至他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眼里，我依旧是十分茫然，毫无头绪。
高帆迎风扬起，航船起锚，我们已是缓缓地驶离了港口，渐渐融入那遥无边际的湛色海洋。
https://www.bqwxg.com/wenzhang/44/44726/241347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wxg.com。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wap.bqwx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