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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红尘人烟


他伤势过重,不过才说了一会儿的话,便有些体力不支,沉沉地昏睡过去。一时间洞穴里只剩下柴火哔哔啵啵的声响,我看着他睡梦中仍旧紧蹙的眉头,不知不觉也染上了烦忧。

        心里多出些恻隐,忍不住伸出指头轻揉他眉头深深的痕迹,直待他整个人舒缓下来,我思量着该弄些兽皮给他御御寒气。一边想着一边手边动作着要起身,却不想无意间又触碰到放置在他近旁的暖玉,便顺手将其绳结系在他腰间。而后我将洞穴里稍稍整理,把带着血腥气的东西都包好了,顺带着也处理掉盆中血水,尽可能地不留下味道招来野兽。

        离开洞穴前,我又在洞口处多添置了些掩盖物,以防外一。我手里拎着要处理掉的那包东西,灵巧地攀爬到大树上,快速在密林间腾挪着。待到了另一处林子,我找了个僻静处,便用火石引了火,将那包裹烧了个干净。

        袅袅烟火在我面前升腾,我静静看着那堆灰烬,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弄了些溪水淋在上头。做完这些,我才转身离去。

        待走回到木屋处,我先是在篱笆墙处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大概推测出屏香子还在平日休憩的屋子里,而爷爷婆婆估计在主屋里面准备着早饭。我转了转眼珠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去一趟平云镇,正好这屏香子起得比以往晚了许多,却是方便了我先她一步到镇子上,好好寻寻她药铺子里的药材。

        心下打定主意,我偷溜进自己的小屋子,先是换上一件灰衣,再穿上布鞋,以便于到镇子上去。而后将木柜里放着的御寒兽皮和厚实被子用大花布给包了起来,掂量了下感觉不是太重,便结结实实地绑在背上。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想却听到一阵动静。

        只听得屏香子似乎进了主屋,随后她的声音响起:“爷爷,那丫头是不是还没回来?”

        诶…稀奇啊…屏香子居然关心起我来

        我听到爷爷应了一声,他随后又道:“唉,她这个丫头,总是喜欢闹别扭。屏大夫您多担待。”

        接着,屏香子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怪可怜的,这些年,您老两口儿让我帮她找找家人,却一直没什么好消息。不过…我昨晚上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前日正巧有远房亲戚来看望我,给我说了一件密事。我寻思了许久,想到足足的身世,觉着似乎有点儿眉头。”

        我不由得愣住,耳朵尖儿却是更加仔细地听着。

        婆婆也是有些诧异,好一会儿才问道:“这…莫不是关于她的娘亲?!”

        屏香子道:“却是有些像。我那位亲戚是从西京来的,她言及多年前西京贵族里曾出了件大事,似是有关闺阁小姐未成亲便有孕。当时那位贵小姐是有亲事的,因着这档子事被退了婚,丢了门楣脸面,听说那贵小姐最后是销声匿迹,不见踪影。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知道的人着实很多。”

        她微顿了顿,继续道:“我想,要不要从西京这事儿里找些端倪。当初我见她娘亲气韵高贵,相貌出色,许是有可能的。”

        听到此处,我神色间有些恍惚。

        这些往事,不论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于我而言,都是那么地遥远陌生。娘亲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一个男人远离家乡,抛下了所有她曾经拥有的东西,这种勇气却是只能被情伤得血色淋漓,她的付出被上天作弄、被负心人作弄,若不是遇到爷爷婆婆,还有屏香子,她早已带着我魂归地府。

        唇齿间渐渐多了些苦味,我想起爷爷婆婆对我说起的关于娘亲的事,心间儿一阵阵抽疼。

        不想再去探究,我拍了拍脸颊,告诫自己不要沉湎于此。在他们专注交谈的时候,我带着一大包东西离开了木屋。

        虽说长于深山,但因着屏香子的缘故,我知晓了距离山林最近的城是姚城。但说是最近,可还是需要从附近镇子乘着马车行进两日才可到达。而屏香子也并不住在姚城中,而是居于附近的平云镇,她的药铺子也是开在这镇子上,只有需要进购货物的时候才会到姚城中。

        平云镇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在镇上住着约五百户人家,放眼望去,民居座座,一户挨着一户,齐齐整整。民户区与闹市区毗邻,只需要拐个弯,走约二百步,就可以看到热闹非凡的集市。街道上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里,主道分出了两边便于散户摆放摊子,可见摊子上或是时鲜蔬果,或是猪肉牛肉等肉类,或是日用杂货与艳丽花布,又或是精巧手工胭脂水粉,各式各样的摊子面前都是人头攒动,买卖两家论斤论两地讨价还价,你方唱摆我方登场般,看起来好不热闹。

        此起彼伏的喧闹人声衬着浓浓红尘烟火,可爱孩童们玩闹于街市,手中拿着做工小巧的木风车,伴随着孩童奔跑,耳边响起一阵阵如铃铛般轻灵悦耳的稚嫩笑声;包子摊前升起白茫茫的雾,一群小不点缠着自家大人要着包子,弄得包子摊后的年轻小老板一阵手忙脚乱。妇人们围在布料摊子前品头论足,年轻姑娘们专注着胭脂水粉是否合乎自己的肤质,等等景象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得在心里感叹好一副人间众生象。

        而越往后走,就开始渐渐多了些大方门面,却是些档次较高的店铺,矜贵些的富户常常到后街市采买东西,出手要比一般人家大方,是以区分出了前后街的差别。

        此时已到晌午时分,街上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间或车马来来往往,人流全都聚集于闹市。我伸出手挡了挡照在脸上的刺眼阳光,见缝插针般在人流中穿梭。因着包裹有些大,还时不时地磕碰到闹市行人,我脸上诚恳地一边告饶一边加快速度,想着尽快赶到后街市,屏香子的药铺子就在这金贵地儿。

        就在我刚越过一个身形高瘦的书生旁,却听到前街市入口处传来一声声与闹市叫卖格格不入的喝骂声,此刻我已经十分接近后街市,只要再过几个布料摊子就可以望见处于后街市第三家的屏香子的那间药铺招牌。

        “官府巡查,闲人散开!”我猛然间听到有个粗粝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个穿着独属于姚城府衙官服的大汉们在一个又一个摊铺前搜查着人群,一双双犀利眼眸不断搜寻着周围的人群,逮到一个男子便在他身上不断翻查着。

        “都给官爷儿警醒着点,有任何可疑的人,统统带走!”有人暴躁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让原本的闹市里陡然多了一丝紧张气息,衙役们推攘着人群,嘴边呼来喝去地,看到成年男子便是一番粗暴搜身,时不时地还拳脚招呼到一些反抗的男人身上,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有几个男子被衙役捆绑起来,竟是要被直接押送走。闹市中,一时间人人自危,许多妇孺忍不住哭出声来,有的女人被推在地面,而后蹒跚着爬到衙役面前恳求他们放了自己的丈夫;年幼的孩童们脸上都是惧怕,小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嘤嘤地哭得越发狠了起来。

        衙役们被持续不断的哭声弄得烦躁起来,其中一个发了狠地吼起来:“谁再哭也一样绑起来!”话音刚落,哭闹声骤然小了。有些哭得止不住声的孩子被自家大人给紧紧捂了嘴巴,带离到稍远的地方,以免遭祸。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的丈夫?!放开他!”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疯狂地拉扯着一个衙役,话音刚落,眼见着自己的丈夫要被拖走,便猛然间扑上前狠狠咬住那个拖着丈夫的衙役的小腿,一口银牙死死扎着,街道上男人发出凄惨的痛叫声。

        有人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将女子控住,费了半天劲才将她撕咬着的皮肉松开。而后一个大力将她推开,恶声恶气道:“放开?!我们奉命捉拿凡是身体上有异常伤痕的成年男子,你倒是说说,你家丈夫为何左臂有如此长的撕裂伤痕?!”

        女子似乎被他凶煞的表情吓到了,半天才嗫嚅出一句:“他…他是去砍柴时…遇到了…”

        那问话的人一脸不耐,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便粗声粗气地道:“现在不管是谁,只要是身体有异的都必须到官府一趟。若是排除嫌疑,自然会放回他。但若他就是上头要的人,那么只能送去姚城关押送审!”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他又看了眼被捆绑起来的人,算了大致有十余人,便用眼神示意手下先带走这部分人。而后他用阴沉沉的眼神扫视了周围一遍,又沉声道:“上头有令,近日有数名凶匪逃窜,本官爷儿给你们提个醒,若是有人好管闲事收留了这些不法之徒,又或是知情却不报的,一律论作同罪。若是到时候被我等发现,就莫要怪官爷儿我不留情分!”

        说完,他抬腿便是往刚才那帮子衙役离开的方向去。

        在场众人皆是惶惶然,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越走越远,一颗心何止是七上八下,生怕他们去而复返又是一番搜捕,直直看到那人背影消失才恍然回神。家中男子没被带走的自是喜不自胜,打定主意从今儿起少出门以免遭祸,而看到那些倒了霉的也只能投以同情的目光,叹息一声便匆匆忙忙赶赴回家去。

        因为这场意外,许多人都放弃了逛街市,那些摊贩主人见此情景也是无法,只能痛骂几声那些凶恶衙役。

        人流变得稀疏,我看到不远处有好心人扶起那位女子,轻声安慰她,而后搀扶着她离开了闹市。

        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联想到那个被我藏在洞穴的人,我真想扇自己一百个耳光子。怎么手这么贱,居然收留了一个惹上了官府被人到处疯找的大灾星!

        民不与官斗啊!

        我的一条小命真的要被他折腾死了!

        我一张脸神色变幻,又是气恼又是懊悔,忍不住恨恨地踹了踹地面,间或几颗小石子儿“蹦”地被我踢到几步外,正正好停落在一双浅色靴子跟前。

        我瞅着这双靴子有些眼熟,不由得缓缓将目光上移,只见白衣入目,佳郎无双,可不正是那屏香子心心念念的教书先生温长阙?!

        他目光温润,一双清明眸子正含笑望着我,而我有些傻傻地看着他,只觉得他这一笑像是有千树万树的如玉梨花,在温暖如春中悄无声息地绽放,片片玉色花瓣在眼前中轻轻飘飘地飞舞。屏香子的眼光可真不错,他不但气质内敛,清俊如玉,关键是还有学问,难怪她老追着人家不放。

        只见他走到我面前,脸上露出清浅的笑意,微启薄唇,似在对我说着什么。

        原谅我被他美色所惑,脑海里都是皎皎梨花,春水盈然,魂魄已然神游天外,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语。

        倏忽一个响指打在耳边,我一个激灵抖了抖身子,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闪到离他好几步外,而后十分警惕地看向他修长的指骨。

        “吓死我了!”我抚着心口道。

        心跳得有些快,纯粹是被他这出其不意给吓了一跳。

        温长阙打量着我全副武装的样子,又是忍不住溢出笑意道:“足足,你这是又从哪里逃难来了?”我看着他清淡笑意里多了几分戏谑,衬着那清正相貌,让人心里头只想磨牙。

        我有些烦他,怎么这时候冒出来,耽误我去取东西。

        “我每天都在逃难。”我瞥了他眼,又道:“温先生,你可别是来找我算账的。我之前真不知道屏大夫和你…”

        “好了。”他闻言忽然打断我,“屏言人在书塾,你想做什么可得赶紧。”

        听到他这句话,我有些喜悦,这屏言可是屏香子的亲弟弟,平日里专门在药铺后房看管稀罕药材,今儿居然没留在药铺,倒是方便我去搜罗搜罗。往常我甚少得手后房的东西,只因这屏言看管得牢靠。倒是屏香子雇佣的那帮子药铺伙计,不甚得力,让我得手不少次。

        此刻看着温长阙,我心情甚好,他长身玉立,看上去挺拔如青松,怎么看怎么养眼。

        我笑眯眯地给他做了个揖,恭敬道:“多谢先生指点,足足感激!”

        说完我抬脚就要走,却不想身子还没走几步,就感觉自己身后的包袱被人扯住了。我疑惑地回头,只看着他一只手勾在包袱上的绳结处,很是闲适地对我道:“前些日子,我给你的几本书册,都认真念了么?”

        紧了紧包袱,我点了头。得到答案的他似乎满意了,很是爽快地让我走了。

        我抛下温长阙,快步绕道至药铺后面的高墙,甚是轻松地爬进了连着药铺正屋的后院,找到了后房,欣喜于里边丰富的药材数量与质量,还找到专门放置各色瓶罐的木柜子。

        从怀里抽出一张大花布,我满怀激动地把看好的东西腾进去,虫草、山参、兰芝、粉莲、香草…我忙得有些出汗,看到那些瓶罐里有上好的止血生肌丸、进补丹以及其他膏药,我挑拣了几个要紧的,收进衣襟里。待扫荡得差不多了,我才将另一个包袱打好绳结。而后在后院里寻到一个拖货物的木轮小车,把满满的两个大包裹放置在车子上,用粗绳固定绑牢了,才从里面打开了后院大门,选取了抄小道,顺利离开后街市。

        紧赶慢赶地从镇子赶回山里,当我拖着小木车出现在洞穴口时,已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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