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四章
凌婉挤出笑容，“啊，赫尔曼先生啊，真是太惊喜了，您怎么也在啊——”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凌婉恨不得立刻跳海。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听到更社死的事呢？
这个人在某种程度而言，还决定着她未来的命运。
这么一想，凌婉更想跳海了。
看着凌婉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赫尔曼没有穷追猛打，他绕看向凌小妍，“凌女士，我按照您的要求，将您送到这片远离大陆的海域，现在，是该您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的时候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能向您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对埃里克南造成伤害。”凌小妍绷着脸，她看向凌婉，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赫尔曼先生，照顾好我的女儿，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但一眨眼，凌小妍便又是那个冷硬强势的凌小妍。
那瞬间的脆弱好像是旁人看走了眼。
赫尔曼淡淡一笑，笑容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冷酷，“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凌女士，正如你所说，你手里唯一可以对我产生威胁的筹码已经没有了，而你的女儿还在我的手上，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的凌婉绝不是我的对手。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那么凌女士，现在轮到你支付酬劳了，让你如此行为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呢？”
赫尔曼终于撕下了伪装，露出他狰狞嗜血的獠牙。
在这样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凌小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并不是她失去了勇气，而是作为蝼蚁一般的普通人，面对强大敌人的本能反应。
求生本能。
凌婉并不想这样逼迫凌小妍，但她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一个人拉住了。
是布雅迪。
这个老家伙并没有跟着那艘船离开，凌婉分明看到他的助理上了那艘船的加班。
布雅迪并没费力阻止凌婉，他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他的注意力都在那边对峙的两人身上，“你可以在等等看。”
凌小妍额头上渗出汗珠。
巨大的压力让她呼吸不畅，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要被抽干，她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的盯住赫尔曼。
这是一个典型的西大陆面孔，高鼻深目，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在暗淡的天光中，这人微笑的面孔好像被糊上了一层纸面具，笑得让人心底发寒。
“不——不能说……”凌小妍喃喃着，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透过赫尔曼，看到了别的什么。
那是一个东大陆式的宅院，普普通通的院子中，夕阳染红了云霞，赤红的半轮太阳挂在天边，另一端的皎洁月轮似乎也披上了诡异的色彩……
入目之处是鲜血淋漓的红，殷红……回廊下，芭蕉树的叶子上滑落一颗颗血珠，落到深褐色的泥土里……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惨叫……
凌小妍躲在芭蕉丛里面，看着头顶的血珠滴落，她眼睛睁得大大地，几乎要脱框……
有人掀开芭蕉叶，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被血色浸染，额头上披着被血液浸湿的一缕发丝。
她张开双手，对着那个人要抱抱，那人却将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下一秒，那人就消失在她面前。
就那么，消失了。
好像泡沫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凌小妍仿佛回到了年幼无助的时候，她瘪嘴哭着，从芭蕉丛里钻出来，走在满是残肢碎肉的回廊找阿娘。
可阿娘去哪里了呢？
她消失了。
凌小妍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父亲出门在外，得到了消息赶回来，全家灭门，只剩下凌小妍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说凌小妍是怪物的女儿，要连着将她一起处死。
父亲顶着压力，把她养在郊外的庄子上，每个月都抽时间去看她，可后来，渐渐地，就不再来了。
再后来，父亲带着一群人来到庄子上，他指着凌小妍的鼻子骂她是孽障，是世世代代被诅咒的血脉，是带来灾祸的魔秧子，她害死了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是，凌小妍明明已经被遗忘了。她能害谁呢？
他们要烧死她，但那天下雨了，雨水打湿了柴火，怎么也点不燃。
父亲把她丢到了来西大陆的远航商船上，让她永生永世不要回去。
随着凌小妍的回忆，她周在的气场发生了剧变。
原本平静的海水变得动荡，水底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海水在水面涌动着、翻滚着，似乎在积蓄力量，只等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凌婉意识到不对劲，眨眼间来到凌小妍身边，她小心抱着凌小妍，“妈，妈，你醒醒，妈——”
但凌小妍没有反应。
凌婉朝着赫尔曼喊，“你退远点，别再给她施压了。”
赫尔曼和布雅迪对视一眼，布雅迪微微点头。
赫尔曼便退到布雅迪身边，两人在远处观察着凌小妍的情况。
“妈——”
“阿娘——”
凌小妍坐在阴暗的船舱里，缩着手脚，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长时间的高烧加密闭、阴暗的船舱环境让她变得很脆弱。
她的意识模糊起来，本能地呼唤着，“阿娘，阿娘，阿娘……别丢下我，别丢下阿妍……”
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周围是和她一样，被疫病折磨的可怜人。
他们好像发出同一种呻/吟，呼吸同样的痛苦，走向同一种死亡。
耳边是海浪拍击船壁的声音，好像送葬的歌声。
在阴森黑暗的船舱内，孤独和病痛包裹着所有人。
他们缺水，缺食物，缺药品……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死亡。
每一天，都有水手下到船舱地底部，将那些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搬出去，丢进深海，成为鱼虾的食物。
凌小妍在大海的涛声中，她听到了他们绝望而嘶哑呼救，那焦灼的、堕入地狱之前最后的声音，一声声地，宛如最残酷的诅咒，在她的身边回荡。
她猛地清醒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空了一半的船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诉说着什么？没有人在意。
这一年，凌小妍十二岁，她失去了阿娘。
这一年，被父亲绑到火堆上，没能死成，又被丢上远航商船，来到西大陆。
这一年，凌小妍在阴暗潮湿的船舱内见识到什么叫人间地狱。
这一年，她被当成商品贩卖，流落到兰顿伯爵家，成了陪伴兰顿伯爵玩耍的小女仆。
这一年，凌小妍杀死了自己的天真与单纯，浴火而生，成了另一个凌小妍。
……
凌小妍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她的瞳孔涣散，落不到实处，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些被投入海水的尸体。
他们瘦得皮包骨头，好像轻轻一碰，就能散落成一堆骨架。
他们从海地深处怕了出来，在海水里游弋，像戳破泡沫一般，轻轻松松地跨过生死两界的阻隔，来到这充满罪恶的人间。
凌婉感到一股爆裂的狂风突然刮了起来，她死死地抱着凌小妍，像抱住易碎的珍宝。
凌婉不停地呼喊凌小妍，呼喊她的名字，可凌婉得不到回应。
就在此时，以凌婉和凌小妍为中心，形成了一道飓风，翻船、栏杆被撕碎，金属浇筑的甲板被刮得变了形，狂暴的力量统治了这艘船。
同一时间，海地涌动出巨浪，将这艘飘零的翻船顶上了风口浪尖，铺天盖地的海水倾泻而下，与飓风形成对峙，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滞了。
赫尔曼护着布雅迪，站在甲板的另一端，他透过极速旋转的飓风，看到了里面被刮得鲜血淋漓的凌婉，微微蹙起眉。
布雅迪问他，“要出手吗？”
赫尔曼摇摇头，“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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