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寒冬漫漫 一
吃饭时候，柳思健在坐。他的伤寒症状，不可能这么快就好了，但他精神非常好，精神好，病容也就不容易显出来。因此，以外人的角度去看的话，他跟别人并无多少不同。
他在吃在喝、有说有笑，不是特别注意，谁也不会看出，在身体里，他还同疾病奋战着。
吃过饭，他仍然去教书，这是他的工作。但在下学回来的时候，他请了一位叫“药”的朋友来助他尽快打败那个乘虚而入潜伏于他的体内让他生病的叫“伤寒”的敌人。
以他一己之力，他也能对伤寒战而胜之，但这需要更长时间，还需要他忍受更多痛苦，这是他所不愿意的。所以他决定请帮手。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到第三的傍晚，在药的帮助之下，他就把那伤寒彻底从体内给逼出去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他，开朗乐观，对未来怀有希望。
一场大雪飘飘洒洒降落下来。世界由金黄变成了银白。但这正是人们所渴盼的，因为银白代表着希望。银白的雪会化成清澈的流水，而流水是养润万物的，它可以让世界生机勃勃。
而作为万物灵掌的人，更是须臾离不开水的滋养。
这场大雪的降下，还说明一个事实：严寒隆冬已经开始。
不知不觉之间，又一个月过去了。柳思健又得了两千个大钱的工资，他又回了一趟家，见了父母和弟弟，并将一千个钱的工资交给父母。剩余一千个钱，他也没存下，全都花在了冯家人身上。
但这是他愿意的，没谁逼他非如此不可。
由于天寒地冻，学堂上学的时间推后，下学的时间提前。这意味着柳思健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他用这时间看书；陪冯玲儿散步，当然，还是要偷偷出去；跟着冯铜下饭馆，虽然基本上都是他掏钱，但也确实让冯铜很满意，不仅如此，还交了本寨的几个新朋友。
他跟冯玲儿之间，相安无事。初冬时候的负气而去，让冯玲儿知道了他其实是有骨气的，而且豁得出去，甚至很决绝。
所以自此之后，她对他倒是加了两分敬意。而他，也知道了冯玲儿对他的心，所以，也更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这是雪后初晴的一天，在茫茫一片的银白大地上，一匹深红色的马的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虽然是一身布衣，显得土里土气，但却掩饰不住他们的光彩。
他们有俊俏的面庞、如花的年龄，还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欢声笑语。马儿也知人意，不急不缓地迈着它的修长的四蹄，像是生怕打扰到背上的一对儿，又像是要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互诉衷肠。
这马自然是枣红马，人就更加不用问，是柳思健和冯玲儿。
对他们而言，这一天实在是美妙的、不可多得的，因为他们逃了出来，从父母兄嫂的监视下，从世俗礼教的寨子里。
现在，高天之下，厚土之上，就只有他们俩。虽然还有树木，还有鸟儿，但它们都是脱俗的，不会有世俗人的眼光，因此也就不会像世俗人那样对他们指指点点。
冯玲儿坐在前面，柳思健坐在她背后。他已经不再有她接他去苦楝树林时的顾虑和不安，他从从容容地用两手箍缠住她细细的腰肢。她则将上身向后靠，让自己紧紧依偎在他的怀抱之中。
在此时此刻，不论是柳思健还是冯玲儿，心里都有这样一个愿望：愿时光停滞、愿此刻成为永恒。
他们当然知道愿望终归是愿望，不可能成真。所以，他们还更懂得珍惜，作为珍惜的证明，他们在尽情尽兴地享受这一刻。
冯玲儿仰起头，看了一眼柳思健，用手指着飞向远方的一群鸟儿，说：“柳大哥，你说它们是飞向哪儿去呢？”柳思健随她所指，望了一望，就答道：“它们肯定是回自己的家呀！”
“嗯，是啊，它们是回自己的家！”冯玲儿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触动心事，便问，“柳大哥，鸟儿都有自己的家，那我们呢？也会有自己的家吗？”
“会有的，只要我们心中有家，只要我们按着心灵所指的方向，不停前进，属于我们的家，一定会有的！”
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不会骗她，就把身子向他靠得更紧，一张小脸儿更是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天柳思健不教书，冯玲儿也无事，于是就暗暗约定出来享受只属于他俩的这千金难买的幸福时刻。
他俩任那马儿自己前行，只要不是朝有人的方向去，到哪里都好。
不过，在心里，他俩对于所处的方向还是有大致的把握的，不然，岂不是要迷路、无法回家了？
他俩知道，此刻，他俩正处于苦楝树林西边约十来里远的位置。这里，是沙漠，缺少生机。除了偶尔能看到一簇杂草，在风沙中艰苦求生，很难看到别的。但这是在夏季；在冬季，就是现在，那黄澄澄一片的沙漠，被银白色的大雪覆盖住了。
“圣境!”，初来此地的人，十有八九是会如此感叹的。因为，目力所及，尽是玉的世界、冰的国度，威严、肃穆，让人不能不生出敬畏之心。
但在此地生活，对这里再了解不过的人，如柳思健和冯玲儿，却很难有这种感叹，因为他俩更清楚它在其它季节尤其是夏季，是怎样的荒凉、残酷。
但尽管如此，它在此时此刻，确实是美的，他俩会到这里来，而不是到别处去，这便是证明。
冬季的太阳，也怕冷，即便是晴天，也总是起得晚而落得早。
它要落下去了，是落到远处山脊的下面去。黑暗，这光明的死敌，很快又将笼罩一切。
所以，他俩知道，得要回家去了。落日的余光给银白色的雪镀上一层柔和的金黄，这是非常美的，美得让人不忍离去。
然而，寒风渐起，冷气逼人，这里的美也因此而显露出它狰狞的另一面。所以，还是赶快逃吧！
柳思健回到冯家，已是傍晚时分。冯玲儿回来得比他早，因为最后的两里地，她还是让他步行。她仍然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她跟他之间的关系，她认为时机还不到。
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是到呢？她却又说不出来，她心里明白她根本就是在拖，她也不想如此，因为她拖得也很痛苦。
但她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拖大概是最好的办法——或者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幸好，柳思健很理解她，从没有逼过她，甚至连一句怨言也没有！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柳思健其实已经可以算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了。
冯老爹在有事的时候，会跟他商量；冯铜更是跟他亲如兄弟，无话不说，无事不谈；冯母和冯嫂，在他的着意讨好之下，无论是对他的为人，还是行事，都是百分之百地满意。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将他和冯玲儿的事说出来，对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说！
吃过饭，柳思健回到他的小屋里。推开窗，院里一片明亮，原来是天上挂着半轮冷月，月的光，与雪的光相互映射，因此，愈增其亮。
他抬起头，向楼上望，那里也正有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在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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