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峰回路转 一

柳思健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他其实可以回来得更早，但他没有。他选择在天风寨外坐着，独自伤心流泪。

        直到心伤透了，泪流干了，他认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以掩饰、隐藏好一切了，这才进寨回家。但他还是直接钻进自己的小屋，不再出来。

        柳思发点起蜡烛，叫他吃饭，他翻身向内，不让弟弟看出端倪。他用努力调整好的声音说：

        “我不饿，你去吃吧！”

        柳思发虽然感觉哥哥怪怪的，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所知所懂，很是有限，无法发现更多，因此，只得走出去。

        柳老好和沐大妮也叫了大儿子，但只是站在堂屋里叫，并未走进西屋来。听他说“我不饿，就不吃了！”，便说：“不吃也罢！”从这口气和态度中，不难发现，这老两口对他是心中有气的，还是认为他不该四处乱跑，不务正业！

        对于这一点，柳思健不会看不出、感觉不到，因此，当他听到“不吃也罢”这四个带气的字时，他暗暗说：“父亲母亲，孩儿从此之后，不再四处乱跑不务正业了，尽管放心！”但他的泪水却又滚下来。

        但他绝不是不能振作的人。初生的太阳，将它的第一缕光芒洒向人间的时候，柳思健已经坐着在编筐。他比太阳起得还早，而且还要早不少。

        他神情专注，被剥去外皮因而变得洁白如玉的柳条，在他手里运转如飞。一个崭新的柳筐，即将完成。

        今天的他，与昨天的他，像是根本不是一个人！

        也确实可以这样说，因为昨天的他是在梦里，而今天，他的梦醒了！

        梦不醒，是幸福而甜蜜的，虽然那不是真实的，但正可借了这不真实，来逃避现实！

        现实是残酷而无情的，不然，怎么会逃避？谁都有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想要逃避现实的渴望，有他这么强烈！

        如果可以选择，他甚至愿意在梦中活过一生，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现实不会对他如此温情，它要展现它的冷酷无情！

        你柳思健不是想在梦中跟你的心上人冯玲儿，卿卿我我吗？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我不言不语，我也不像你爹妈那样苦口婆心、唉声叹气，那样，你反而不会搭理我：你不就不搭理你的爹妈吗？！

        我就只让你从梦中醒来，把你继续按在现实的苦水里，一切的痛苦和绝望，你就好好消受吧，你是逃避不了、躲藏不掉的！

        柳思健知道这就是命运对他所做的一切，这就是命运的险恶用心！

        但他也不怕，你命运不就是让我痛苦、让我屈服吗？我痛苦了，我也屈服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太弱小，我完全不是对手，我向你下跪投降——还有事情吗？！

        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这还不好吗？！

        我继续编我的筐子，我继续做行尸走肉，我已心如死灰——一切都如你命运所愿，呵呵，这下总该没事了吧？！

        他是这样想的，他更是这样做的！

        在他身上，就可以发生这样的变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都常常会为他的改变感到惊奇，甚至会感到不可思议！

        吃过早饭，柳老好和沐大妮下田劳作。柳思发被他的小伙伴约出去玩。家里又只剩下柳思健一个人。

        不过，这倒正是他盼望的。因为他还要借这清静来做一件事情：他要把冯玲儿的信鸽放还给她！

        昨天去苦楝树林见她，他就想把信鸽连同笼子，一并交还给她！

        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她的东西，他理当奉还！

        他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他跟她的相识，虽然美丽，但却是一个错误！但虽然如此，他却会把这个错误，记在心里，终生不忘！

        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了。他就当这是一个梦，她在梦里带给他的关爱、欢乐，一点一滴都是温馨而让人沉醉的。

        而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恩德，他只要活着，活一天，就会对她感恩戴德一天！

        但是，除此之外，他确实没能力再做别的，也给不了她别的！

        而这就可见，他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所以也请她忘了他，也请她把这一切看做是一个梦！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一切，就此画上一个句号吧！

        鸟笼无法送还，他想把笼子挂在信鸽腿上，如此，信鸽到家了，信鸽的家，也不愁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这都可能，那这信鸽，简直就是神鸟了！

        但虽然不能送还鸟笼，他却会好好收起来，万一哪天得了机会，再行奉还吧！

        面是不能再见了，见面就是眼泪，何必让眼泪一飞再飞呢，飞一次就够了！

        信发出去，没有回音，一天如此，一个月还如此。信鸽也不再见飞来。柳思健想，看来冯玲儿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不是他愿意的，死也不愿意，然而处境如此，又不容他不愿意！

        他没有选择，除了面对现实，向现实屈服，他没有第二种选择可做！

        不过，冯玲儿挺过来了，这是再好也没有的！

        这样想着，他才终于长出一口气，一颗心才轻松了一些。

        从此，他仍然坐在院里编柳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柳筐一天一天增多。多到装满一牛车，就把老牛套上车，赶着它，用它之力，拉到近东镇上，卖几个钱。

        但他对这种日子不满意，在他看来，这么活着，实在跟死了没有区别！

        他渴望过上一种新的生活，可以贫穷，可以困苦，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必须有希望！

        但这种日子他求不来，依然求不来。当然，即便求来了，来得顺序不对，他也不敢接受——冯玲儿的事情不就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吗？！

        所以他还是只能编他的柳筐！

        转眼进入秋天，风清气爽，天高云淡。

        人精子收了大家的秋粮，就是大豆。又要把它们卖到近中镇上去。还是请柳思健做记账先生。四天之后，回到寨里。正是上午。柳思健回家来送工钱。刚一进院，一阵翅膀的拍打声，就传进耳内。

        这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所以他立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心立刻就猛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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