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望沙少年
第一章：望沙少年
柳思健立在柳树阴下，发呆。春天已经到来，花明柳绿。在别人感到的是舒服，但在他，却仍然感到有丝丝冷气，透体而过。他的身体是弱的，抵抗力不如别人，这是事实。他时不时就打一个喷嚏，按说回家去休息会更好，但他却不愿回去。不是家里缺少温暖，而是他认为他的身体不该这么弱，所以他得要锻炼一下。不求体壮如牛，起码总得适应环境吧。
他生来就体弱，体弱则必然多病。因此从小到大，病的亏他是一直都在吃的。但在长期的吃亏中，他也摸索出了一套对付疾病的颇为有效的方法。这也就是所谓“久病成良医”吧！但他所求的却不只如此。他想让自己有事做，他不愿虚度时光。可是他又有什么事情能做呢？
这里的人是靠种庄稼生活的。他能像他们那样下田里去干活么？不能，他根本就没有那种力气！有一次他到自家田里去劳作，抡着锄头锄了一上午的草，当时觉得累，很累，但他想应该没事，回去歇息歇息就过来了。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竟为此病了有十多天。浑身酸痛，还发低烧！从此家里人再也不让他干活了！
但他也有优点。他爱读书，平常无事，就拿了书读。他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家里别的没有，书倒是还够他读的。他不能劳作，家里就得养着他，这对他们这个家庭而言，可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担子。但他的父母却并不因此就嫌弃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这让他感受到的是温暖，是非同一般的温暖。可是，看到家里因为受他的牵累，日子总过得紧紧巴巴，他也总是满心歉疚！
但是，光只歉疚，又有何用？毫无用处！
他也知道毫无用处，但那歉疚总还是袭心而来，搅得他坐卧不安、吃睡不宁！
同时，因为读过的书不算少了，他想问题远比一般人要远要细得多。但这给他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忧愁！“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他也时常想：像我，一己之未来，尚无保证，我又何必为天下人去操那份闲心？天塌砸大家，又不是只砸我一个，我难道就不能得过且过及时行乐？
然而话虽如此说，他的脑袋却总是不听他调遣，他还是要去想那些让他忧愁令他烦恼的事事情情！
就比如此时吧，放眼望去，漫漫黄沙，无边无际，这景象就让他满腹忧愁。
他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男人了！是的，他的人生阅历还并不是很丰富，跟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无法相提并论，甚至跟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也比不了。但他却有老年人和中年人全都没有的发现与担心，并且他的发现绝非不重要，他的担心也绝非庸人自扰。老年人和中年人没有他的这份发现与担心，并不是他们缺少这方面的能力，而是他们太过自私，时时刻刻只想着自己自家那点所得，因此就对问题乃至危险，视而不见，熟视无睹了！
——每当想到这些，他就会轻视那些老年人和中年人，觉得他们根本就还不如自己，因为他是清醒的，而他们则与他正好相反！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照在沙海上，使它更其辉煌、更其波澜壮阔。
但他知道这绝非好事——沙漠在扩张，在吞噬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对此，一个最为明显而直观的例子就是那株柳树。它矗立在他前方三百米处。
它死了，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它的脚下原本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原，然而现在，围困着它的却是滚滚黄沙！
但它依旧挺立着，它要以此彰显它的不屈！
他对它是佩服的，但他更记得它的先前，以及他与它之间的故事！
第二章:儿时欢乐（一）
柳思健的记事并不比别的孩子早，懂事也一样。但自他记事时开始，他和伙伴们就总是到一个地方去玩。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呢？从他儿时的记忆来说，那地方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要玩的、要吃的、要喝的、要乐的，无般不有。那里是草原，百草丰茂。他们在草丛里奔跑打闹，没谁会担心摔伤，因为就算摔倒(事实上，这是经常发生的。)，要想摔疼，是根本不可能的。要知道，那草丛可是绵软得像地毯一样。
他们还摘过野果吃。那次，他们跑啊跑啊，也不知跑了多远，忽然看见一把翡翠色的伞儿照在草丛之上。他们知道伞儿不会如此之大，尤其在这漫天野地里。那它是什么东西？他们当然要去看个究竟。于是，就朝它跑过去。他们距它越来越近，它也越来越高大。最后，也就是他们全都处于伞盖的笼罩下而仰头去看的时候，这才终于发现:原来这竟是一棵果树。累累佳果，压弯枝条。这果大小如拳头，颜色是淡绿之中透出银白。甚是惹人喜爱。
但这种果实他们从没见过，因此有毒没毒，可不可吃，谁都无法知道！
但他们又全被这果实吸引了，谁也不愿轻易走开！
大家犹豫了！气氛由欢快变成沉闷。
但是很快，沉闷被一个声音打破了。
“咱们摘它下来吃吧？”
这说话的是年龄最大的大个子，他话刚落音，就吞了一下口水，馋状已然难掩！
他年龄最大个头最高，在伙伴们之中，可是领头人。因此，听他一说，大家就拍着手，叫道：“好呀，好呀，爬上树去，摘它来吃！”
然而个头不如他高，一双又长又细的眼睛滴溜乱转因而显得很是聪明的人精子却独发异调，他两臂一挥，拦住大家：“我看还是算了！我母亲常告诉我，野外的东西，有不少都是有毒的，因此还是别吃了——万一中毒，可该怎么办？”
本来大家兴致勃勃，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顿时又都蔫儿了！
然而柳思健却咧开嘴笑了。
人精子听出他的笑声中对他满是不以为然。便寒了脸，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咱们这么一大群人，竟然没一个有胆量！”柳思健看了大家一眼，然后冲着大个子说：“像这种果实，虽然没有见过，但又有谁敢说它就一定是有毒的呢？”
“你的意思是要吃它了？”大个子赶紧问，他是想吃的，见柳思健也要吃，就用话引他说出吃的理由，好打消大家害怕有毒这顾虑。
“不错，我是要吃它，因为它完全没毒，完全可吃！”他说着话，高举右手，指着树上果实，说出了他认为无毒的证据。“大家快看，那些蚂蚁，不就正在吃果实么？真要有毒，它们不是早就被毒死了？可是，看看地上，有它们的尸体吗？！”
他如此一说，大家才都恍然大悟：“啊，对耶！”
于是，就放了心，像猴子一样窜上树去，摘了那果实，尽饱一餐。
柳思健由于身弱，没能学会爬树，但是因为有发现“此果”无毒之功，他是不愁无果可吃的。光是大个子他们趁空摘了丢给他的，他就吃不了！
此果虽然无名，但其酸中有甜以甜为大的滋味，则是他和伙伴们童年生活的缩影：充满乐趣、充满美好，并且不可多得、一去不返！而此果之难得、童年之珍贵也正在于此！
从果树下回到柳树前，大家决定下水里去洗澡，因为跑得热了，全身冒汗。
柳思健热得更狠，他身子骨弱，跑相同一段路，他会比伙伴们更累！汗也冒得更多！
但他却不会游泳，同样是因为身子骨弱，没能学会！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下水，他也不怕淹死，因为柳树的粗大有力的根，会给他保护。
水塘就在柳树之下，事实上，这水塘周围全是柳树，它就被大大小小的柳树包围着。
一到水塘边，伙伴们就脱了衣服，嗷嗷叫着，蹿下水里去，扑通之声，不绝于耳。
第三章：儿时欢乐（二）
但这是他们的下水法，这种方法适合他们，只适合他们。并不适合柳思健，适合柳思健的是另一种方法。这方法是他依据自己的现实身体条件，创造出来的。因此，只适合他用。也只有他肯用。
他慢慢脱下衣服，然后走到柳树跟前，用他的两只手，抓住柳树那个向水塘里伸展并扎下去的大腿粗细的根，就沿着这根，一点一点，滑下塘沿，滑到水里面去。
这就是他的下水方法:相当与众不同！
而且，下水是从此处，上岸也必得是从此处。因为别处塘岸较陡，对于身弱力虚的他来说，是爬不上来的！只有趁着此处塘矮坡缓，进出水塘，才勉强成为一种可能！
再说，此处这棵柳树，也好像是专为帮他而生的。别的柳树虽然也有根扎向水里，但从没有哪一棵的根，像它这么粗壮有力。每当享受它所带来的方便之时，他都会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只要想到这句话，他对生活对未来总会多出几分信心，觉得老天还是会帮他的，而并不是一味打压他、削弱他！
但他就算下了水，也不会像伙伴们那样扎猛子、狗刨，满塘里游窜。已经说了，他是不会游泳的。他只能坐在那里，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洗他的澡。而后，就只是满眼羡慕地看着伙伴们随心所欲地戏水！
他洗澡不多，跟伙伴们相比，的确是这样的。谁让他上下水塘是如此不便呢？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看。不只是看洗澡，还看他们打闹，打闹同样是他所不便的，比上下水塘还不便！这就是他与他们的不同。
蹦跳打闹的乐趣，他是享受不到的。但他因此反倒成了他们的指挥，因为他是冷眼旁观的，对于如何战胜对手，他心知肚明。而他的对手，不是大个子就是人精子。虽然他比他们小了两三岁，但在拼杀中，他不仅不落下风，还以获胜为多！
只是在有时候，对手不甘心失败，往往会朝他直接进攻，而属于他们这伙儿的，由于回救不及，他这指挥官可就做了俘虏，他们这伙儿也由胜利，直接变成了失败——被人家“擒贼擒王”了呀！
但是，所有这些都是乐趣，当时是乐趣，而今则是美好的回忆！
而这美好的回忆所代表的，是什么？
自然是属于他和伙伴们的一个美好的童年！
然而，他和伙伴们的童年却又是如此短暂！
他们的童年之所以如此短暂，完全是拜寨里的大人所赐！
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寨里忽然兴起一股养殖风。寨主带领全寨开始养牛羊。饲养场开在哪里呢？经过考虑和比较，开在寨南是最好的。因为这里有大片草原，还有大小十来个水塘，从东向西，依次排列。这就让牛羊们既可以不愁吃又可以不愁喝，绝对是再方便也没有的！
可是，恶梦也就从此时开始！
牛羊啃光了青草，而在这之前，它们已经喝干了所有水塘里的水！
没有了青草的覆盖，土壤变成了沙漠；失去了水的滋润，杨树柳树很快枯死！
原本生机勃勃的土地，被沙海吞没，成了它的一部分！
不用问，牛羊是养不成了。只有卖掉；贩子们非常精明，见大家非卖不可，就开始压价！
于是，他们大赚了一笔！
再看大家，虽然每家每户都发了笔小财，然而全寨的土地却因此而缩减了三分之一，得能偿失乎？答案是明摆着的：不能偿失！然而大家却并不把此事太放心上，反而都沉浸于发了笔小财的喜悦之中！
所有这些，从开始到结束，只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
教训不可谓不深刻，然而，又有谁肯反思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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