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秦晃站在衣柜前，一边是格子衬衫，一边是白色衬衫，一柜子土，一柜子潮，他的两种人生。
他的手来回移动，迟迟做不了决定。
或许可以有第三种，他选择了黑色，普通的款式，平凡的设计，沉稳的人生。
对着镜子，他把头发使劲压下，戴上了许久未戴的黑框眼镜，配上黑色的口罩，丢在人群中都找不到。
出门的时候，天边还有几颗星星。
他把乐高放进丁克一门前的储物柜，这才是他。
刷了身份卡进了空无一人的公司，在林五三灰暗的办公室坐到人声熙攘，他起身打开灯，拉上了灰色的窗帘。
林五三裹着宽大的白色棉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他辨认了好大一会儿才敢确定那是秦晃。
他的第一反应是：糟了，秦晃真钻进那复古的柜子，穿成了70年代老大爷。
“不是不喜欢二次元？今天cos的哪位？”林五三试着打趣：“伏见？桂马？我看最像的还是坂本！”
秦晃躲避着林五三的目光，把头深深低下。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今天你穿了黑，我便穿了白，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是不是配一脸！”林五三在秦晃面前蹲下，试图抬起那张脸。
还没碰到，秦晃便躲向了一边。
“林总，调我去《太古问情》开发组。”秦晃的声音沉而哑，小心翼翼，失去了往日的明亮。
《太古问情》是一笑倾城为了迎合时下年轻人的喜好正在开发的一款手游，既要做到画面的优质，又要与所有系统适配兼容，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攻克难题，但也只是时日问题，并非不可解。
秦晃每日不是在办公室擦桌子吗？全新的红木都被他擦出了包浆，怎么还有时间关注游戏开发的事儿？
等等，他前日问自己希不希望他恢复记忆？他现在是恢复了？
“开发组人够了，不需要！”
如果恢复记忆是要以失去笑容和光彩为代价，他宁愿秦晃永远做一个傻子。
“林总的长远投资也该发挥他的作用了！”
“我那日是随口的玩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像往日一样就好。”
“这才是我。”秦晃起身，离林五三远了一些：“如果林总不需要，还有别的公司。”
林五三向秦晃逼近，秦晃一步步退着，直到贴近墙边无路可退。
这样害怕躲闪的模样怎么会是他？自己喜爱的是那个和自己斗嘴的秦晃，不是这个毫无生气的躯壳！
“你换了他的灵魂！”
“换？林总是做游戏的，应该很清楚，不停升级优化配置，是为了更好的适配与兼容，灵魂也一样，自然是哪个适合用哪个！”
秦晃仍旧低着头，拒绝面对这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原先的记忆主导了这具身体，他还在？只是被压了下去？”
“算是吧！”
“可以让他出来见见我吗？”
“如果可以，谁也不想身处黑暗。”秦晃绞着自己的衣角：“一年之期同样有效，请林总好好利用。”
“可我雇佣的是他的灵魂，你把他还给我。”林五三头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的恐惧。
“抱歉，我做不到。”坚持着和林五三说这么多话已是秦晃的极限了。
在阳光中只能做傻子，在阴暗中才是天才，他有病，做不了阳光中的天才，谁又能理解？
一大早，纪非年就等着秦晃联系自己。
秦晃说过，今天会给自己一个答案，他的心始终忐忑不安，担心秦晃不会原谅自己。
这两日他满心自责，越想越发觉得自己蠢的无可救药。
秦晃的入职资料住址填写的就是他们相遇的封天酒店套房，那畏畏缩缩不敢与人相处的性格，把公司放在首位的举动……
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证明秦晃就是自己的“乖孩子”，只要稍微用一点点心，他就能早些把人放在心上呵护。
而自己都做了什么，在秦晃千疮百孔的身上又烙下一个个伤疤，只要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话，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秦晃，晃，日光，这就是他的渴望吧？
还好，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见日光了。
一直到中午，纪非年还是没等到秦晃的电话，倒是等来了林五三的。
林五三语气非常不好，让他赶紧去秦晃家。
能让林五三如此气愤的，莫非是秦晃和他提了离职，纪非年心下雀跃，秦晃果然还是喜欢自己的。
他当即赶了过去，这是自己犯的错误，怎么能让秦晃承担后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把秦晃接回来。
他没有见到秦晃，只看到林五三一人，满头大汗，似乎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的旅途，惊魂未定。
“秦晃在哪里？”纪非年开口。
林五三调出了自己办公室的实时监控，昏暗的房间，窗帘拉实，没有开灯，秦晃一身古板的穿着，怯弱地缩在沙发一角，似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这个形象和状态与纪非年在电梯里碰到的秦晃几乎一样。
“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我那天就不该放你一个人上来！”林五三想挥拳，攥了攥手又忍了下来。
“我……”纪非年刚想解释，发现无话可说，秦晃变成了他的叶白，这不就是那天自己话里的意思吗？
“这是我的叶白，我要带他回去。”不管秦晃变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我再也不会丢下他。”
“滚你麻痹，你以为我是嫌弃他？”林五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我只是想他像以前一样快乐，你了解他的痛苦吗，就让他回到过去？”
林五三拿出了秦晃的噬忆头盔，调整了一下参数，戴在了纪非年的头上：“我已经体验过了，纪总既然那么喜欢叶白，是不是也应该体验一下叶白的痛苦，这可是秦晃用记忆撰写的角色。”
因为以前的思维处理器风波，纪非年也曾了解过《噬忆三》这个游戏，在游戏中体验别人的人生，这有什么意思？他当时是很不耻的。
只有有遗憾的人才会在里面做梦，自己的人生就是样本，没有任何人的人生值得自己羡慕。
他现在才知道，这个游戏的作用不只做梦，还有感同身受。
记忆是从秦晃三岁开始的，三岁的孩童记的东西还不是那么多，而秦晃的童年根本不需要记太多，他每天每日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惊醒，惊叫，摔打，永远焦躁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惹妈妈伤心了。
他想停下，想听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慢慢地，他发现疼痛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抓自己，咬自己，用锋刃划自己，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伤疤。
他喊的少了，摔的东西少了，可是为什么妈妈更伤心了？
在进入游戏的那一刻，纪非年就清晰地感受到秦晃的心境，那是无法言说的痛，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切切实实的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秦晃的父亲每日从公司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一个密闭的房间，一直到六岁他还认不清父亲的脸，直到有一天他也被带进了那个房间。
他可以每天见到他的父亲了，可是他很疼，疼得他受不了了，妈妈也不帮他。
他听到父母的谈话。
“非要如此吗？”
“必须一点点试，才能找出致病基因，难道你希望他一直这样下去吗？”
“可他才六岁，怎么受得了？”
“叶星，从发现小白患病的那一刻，我就转攻基因工程，好不容易有一点希望，我们怎么能不去试一试？”
“就不可以用一点点麻药吗？”
“麻药会降低感知度，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如果一直用麻药，病没治好他就会变成傻子。”
……
叶星的抽泣一直伴随着叶白的喊叫，秦溪海表面沉稳，内心的难受不亚于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科学家，选择用学识表达自己的爱。
纪非年真实地感受着那噬髓的痛，他手脚止不住地挣扎，却被林五三死死按住：“这才到哪儿，你就受不了了？他可是整整承受了三年啊！”
三分钟，在游戏里却如三个世纪那么长，纪非年浑身虚脱地靠在椅背上，还好，秦晃终于迎来了他的曙光。
三十分钟的慢慢走向正常生活的时光在现实里却如三秒钟那样短，秦晃又跌进了黑暗。
“你妈妈让我给你做心理辅导，来闭上眼睛……”
纪非年感受到了那滑腻的手掌，浑身的毛孔都发出了警戒，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钻出，他想逃，却无法移动脚步。
“你要乖乖听话，妈妈才不会难过哦……”
脸上，身上，湿滑又黏腻，像爬满了蛆虫，无助与恐惧被无限放大，他掀翻桌上的墨盒，涂在脸上，身上：“我是脏的，求你不要过来……”
那日叶白也曾看到过光，当纪非年身处叶白的角度，才知道那日叶白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是笼罩着光圈的。
叶白曾把自己当作那可以杀菌的太阳，自己却没能替他杀得了菌。
重新变得沉默，越来越长的洗澡时间，皮肤从泛红，到渗血，再到破皮，叶星终于发现了叶白的不对劲。
可那为时已晚，叶白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们那么多年的努力好似只是一场梦。
当发现真相，残酷的现实却不容许他们喘一口气。
在求医问药无果后，他们给叶白改了名字，把他寄养在一个亲戚名下，开始了希望又一轮的征程。
秦溪海拾起了他原先的领域，神经学，开启了『记忆引导计划』。
叶白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叫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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