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过五过六，遇八而停
金羽这些天与她朝夕相处，自认为对她的性情算是了解一二，这‘没兴趣’三个字，可能也就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仙道一途本就飘渺，心思多了，本就是自寻烦恼，于大道无益。
或许也正是洛雪这样纯粹的性子，才让她极快的窥到了谪仙境的门径。
两人顺着阡陌小路，缓步走进了这片百闻不如一见的仙师府群。
其实先前金羽对白烨所说的‘随便走走’四个字，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站在那块界碑之前并不觉得，但在越过那道边界之后，眼前的风景骤然大放光明，视线的清晰程度完全不亚于白昼。金羽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举目四顾之后很快发现，在道路两旁，每间隔一段路程，都会出现一棵特有的银杏树，在那些错落有致的枝桠之间，都悬挂着一颗人工制造的素色灯笼，有一枚类似凡间夜明珠的事物盛放在灯笼里，但在珠子内部却有淡淡的灵气波动，显然是颗灵珠了。整片仙师府的光亮，皆来源于这些悬挂在树杈之间的灵珠灯笼。
据说，最先设计这座仙师府的那位前辈大能，在这座四面临渊的高山之顶，拢共建造了二十座仙师府邸，可惜的是，就算是离火宫最为鼎盛的时期，也只有十八位仙师同时入住其中，这也算是离火宫的一桩憾事了。
金羽忽然说道：“洛道友，可否说说这‘仙师’二字的由来？”
洛雪目光幽远，像是正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开口道：“在世俗的世界里，有学识渊博之人，打开厅堂，桌椅摆上，为慕名而来者讲经说道，可称为师；仙界同是如此，修道登高本就是极其凶险的逆天之事，若无人时常在旁提点一二，难免就会误入歧途，一不小心，甚至还会堕入魔道，惹来无穷灾祸。仙师们的作用正是体现在了此处，给心有所结的修道者们些许言语上的疏导，指引他们不会堕入歧途。”
两人停下脚步，第一座仙师府出现在了眼前。
凝目看去，高大的门匾之上书写有‘说妖’二字，想必坐镇其中的仙师，对这世间的妖怪之属，极为通晓。见到二人出现，门口传出数道波动，竟然还自带着一座小小的信息传递仙阵。
一个扎着小辫的红衣女童凭空而现，仿若雕琢过的精致面容里，有一对天真无邪却透着天然妩媚的奇异双瞳。
小女童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欠身，对二人微笑致意。
金羽眼尖，豁然看见一条红色的狐狸尾巴，自女童身后一闪而逝，直到拐过一个路径，他才小声的问道：“方才那个女童，是不是个妖精？”洛雪轻轻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一个人在原地独自咂摸了半天。
说妖说妖，这说妖仙府难道真能说完天下之妖？真是个好地方啊，看来以后得空要常来。
很快，第二座仙师府跃入了眼帘，那道大门敞开着，但全府上下就像被某种巨型的黑幕包裹了一层，没有一丝亮光从门里透了出来，凝神细看，门匾高悬‘兰若’二字。
金羽心头忽地一紧，还未说话，耳膜深处陡然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幽怨呼唤，声调凄婉，仿若人生六苦、万般劫难都加于她一人之身，令人不由自主的生起恻隐之心。
原来这里是座‘鬼屋’？
金羽心中虽有不适，却并未生出任何恐惧和前去探寻之意，他独自闯荡江湖之时，一贯坚信邪不压正，行的正走的端，纵有万鬼压我自岿然不动，你又能奈我何？
那府中的凄婉之声察觉到了少年的心境，很快便沉寂了下去，二人正要离去之时，忽见一位脸色惨白、长发遮目，浑身透着天然冷气之人，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府门口，那人对对金羽微施一礼，未做停留，便转身消失在了门内的黑暗世界。
“真是个妙人，”金羽赞叹一声，询问道，“什么样的仙人，才有资格成为一名仙界的仙师呢？”他有些好奇，“有资格胜任仙师一职的，是不是境界都得很高很高？”
洛雪却是轻轻摇头，缓声说道：“能否成为仙师，仙界五宗自有一套完整的选拔标准，修道者的境界当然重要，却不是唯一的选拔标准，例如方才‘兰若’府的那位仙师，修为只是二层归灵境上境，只是对鬼道一途钻研极深，够得上精通二字，便被特例选为了仙师。”
精通用的极其准确。原来如此，金羽心中做到了然。
就这样，两人来到了第三座仙府前，却发现门前没有任何牌匾悬挂，只是人去楼空而已。
“十四名仙师，听说上位的是你，立马走了七个，”洛雪好像有了说话的兴致，也问了金羽一个问题，“对这些走掉的仙师，你有什么想法？”
她没问他的看法，而是想法。
金羽脚步顿了顿，仰头看向了道旁的一棵银杏古树，树干需要数人合力方能环抱，不知已经历经了多少岁月，半晌才道：“我得再想想。”
第四座仙师府，悬挂门匾‘太白’，人尚未靠近府门，一股淡淡的杀伐之气已是扑面而至。府门同样敞开着，只是府中灯光昏暗，不时有沙场的厮杀之声传出，像是有人用仙术在推演沙盘，挑灯看剑。
金羽见看了那块牌匾一眼，便继续向前行去了。
他是本能的厌恶崇尚沙场刀兵之语，尘世间里，两方作战，哪一场的短兵相接，不是尸骨累累英魂无归的惨烈场景？这位仙师真是于趣，好不容易脱离了凡尘，不去研究如何登顶仙道，早日证道长生，却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刀兵之术上，着实舍近求远了。
洛雪看样子也并不着急听到金羽的那个答案，只是突然眼神极为凌厉的看了某处一眼，充满着浓烈的警告之意，像是有什么人正向这里施法窥探。
第五座仙府和第六座仙府，却是和第三座仙府一样的情况，人去府空牌匾皆无，像是老友携手联袂离去的。
“我独自游历江湖那两年，”沉默许久的金羽突然开口说道，“曾经遇见过一个很有名望的大侠，就是那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不过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任何是非。”
“但在金盆洗手之前，那位大侠掌管着一个势力很是庞大的江湖帮会，名字也很响亮，叫做‘青龙会’。”
“用那位大侠的话说，我们算是忘年之交。”
金羽语气顿了顿，似乎很是回味那段江湖岁月，“他与我说了很多自己的风光往事，包括他为何加入青龙会，又如何壮大青龙会，最后在青龙会鼎盛之际，却又为何突然放下了一切，一手遮天的江湖权力、无人能及的巨额财宝，以及令他独霸武林的绝顶武功，选择净身出会，甚至没有拿青龙会财库，哪怕一块银两。”
“只是有意思的是，”金羽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由衷笑意，“这位前辈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正在一家生意尚可的酒馆里，当一个厨子，用他的话说，大侠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洛雪，此刻听的十分认真。
“那位大侠跟我说了很多事情，”金羽继续说着，“虽然间隔不长，可说来奇怪，现在大半竟是忘记了，只留下了几个印象深刻的片段。”
“这些片段里，有个片段我记得十分清楚，大概是说，他进入青龙会后，遇到了跟我现在同样的情况，青龙会里供养着很多江湖名宿，只是一听说他上位了，不知为何，几乎所有的供奉，都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开青龙会，转投其他的江湖组织。”
“我记得很清楚，”金羽如是说道，“当时那位前辈的眼神里，对那些离去的人，是浓浓的不屑之意。他当时只对青龙会里的弟兄们大笑着说了一句话，‘有我在，青龙会就在’！”
“当时那位前辈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江湖中鲜有敌手，说的那句话自然分量十足，后来也不负众望，凭着绝顶的武功，很快便带着青龙会上下重新立稳了脚跟，甚至声势更胜往昔。”
说到这里，金羽的目光显得异常明亮，彷佛身临其境，自己就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侠。
“可你不是那位大侠，”洛雪神色漠然的评价道，“你也没有那位大侠一样的，足以支撑你顶天立地的武功。”
“是的。”
金羽眼神清澈，十分坦然的承认了这个事实，“所以我得好好想想-”
原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只是在解释自己的上一句话。
可是问题终究是问题，那就一定得有一个最终结果出来，而相比于结果，那个思考问题的过程，却没有什么人愿意深究探寻。
两人又一次停下了脚步，看向了第七座仙师府，和先前的几座仙师府相比，这座仙师府就要热闹多了，里面灯火通明不说，隐隐还可以听到些许的人声传出，只是声音有些嘈杂，倒像是今天这里有一场热闹的聚会。
“玲珑仙居-”金羽看着门上的匾文，一字一字的读了过去。
这时，一名青衣打扮的年轻人从里面小跑了出来，对门前的两人执礼道：“两位贵客，我家主人邀请两位进去，与大家一道共饮。”
洛雪没有说话，却不难看出她内心对这种场合本能的厌恶。
金羽闻言后背手而立，腰杆笔直，像座迎风而立的山峰，他对这位青衣客微笑着说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们进去怕是会煞了风景，叨扰就算了，可否请阁下带句话进去解释一二，也教你对你家主人有个交代。”
青衣客的眼波动了动，旋即说道：“贵客请讲。”
金羽依旧微笑注视着这个青衣客，但是声音明显清冷了下来，说道：“请阁下告诉这位仙师，在下恭祝仙师大道顺遂，只是修行之余莫要忘了，现在的离火宫，已经更换了新的主人。”
说罢，也不去看青衣客瞬间变得难堪的脸色，便与洛雪拂衣而去。随着两人的消失，玲珑仙居之内，说话之声明显稀梳了几分，只是不大一会儿，又恢复如常起来。
“年纪不大，架子倒摆的像模像样。”洛雪板着脸说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若是在凡间，”金羽抬手向下猛斩，跟着大笑三声，“我非亲手拆了这座玲珑仙居不可。”
“这位少侠真是好大的威风呢，”正自说着，忽然有人在道旁语带讥讽的说道，“这里可是崇尚自由的仙界，不是规矩森严的凡间，无论是想拆了哪里，恐怕都不是容易的事。”
月光之下，说话之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腰悬一把七尺长剑，生的丰神俊朗，有着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金羽恍然察觉，今夜的仙师府之行，不觉间路途已然过半，第七座仙师府邸之后，停在了第八座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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