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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何青亭能做到院判的位子,  家世、天分和勤奋缺一不可,饶是回去的路上也不肯放松,  戴着小眼镜儿总结脉案。

        他年纪大了,因长期伏案抄写坏了眼睛,去年英吉利画师保罗进献了几幅金边西洋眼镜儿,隆源帝自己留了两副把玩,剩下的三幅一个给了上书房的白先生,一副给了皇后的父亲,最后一个就给了何青亭,  老头儿视若珍宝,日日都仔细擦拭。

        谁承想那日保罗来太医署拿药,见何青亭擦得勤就提了一嘴,  说擦太多容易有划痕,  把他吓得够呛,  后来就改成了隔日水煮。

        洪文觉得他戴着眼镜的模样特别有趣,嘿嘿笑了几声,等老头儿从眼镜上方看过来时,又连忙缩着脖子看向窗外。

        快到饭点了,街上百姓尤其多,  小两口一起来的,扶老携幼一大家子来的,  都说说笑笑。

        洪文看着看着就不自觉跟着笑出来,“真好。”

        何青亭瞅了他一眼,  “什么好?”

        洪文抬头想了下,“什么都好。”

        风和日丽好天气,  没有天灾,  眼前的人吃得饱穿得暖,  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街上人多,马车跑不起来,只好顺着人群慢慢走,打着蹄铁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又清又脆,像江南伴着雨打荷叶声的民谣小调。

        洪文才要缩回车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街边一个摊子,“停车!”

        车夫问道:“洪太医,您有什么事?”

        洪文掀开车帘跳下去,笑道:“劳驾稍等,我买个东西就回来。”

        说罢,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何青亭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扎到卖竹蜻蜓的摊子上,无奈摇头,也跟着下来。

        平郡王妃的病情并不紧急,而且他们这会儿回去也正是隆源帝用膳的时间,总要等午后才有空见他们,早一刻晚一刻的,倒也不妨事。

        卖竹蜻蜓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说是摊子,也实在算不上。他只牵了一头小毛驴,毛驴屁股后头绑了个像卖糖葫芦的那种麦秆垛子,上头插满了五彩斑斓的竹蜻蜓。

        他随手取了一只青色的用力一搓一抖,上方倾斜的竹片就嗖一下飞向高空,围观的大人小孩儿都跟着仰头,发出整齐地“哇”“真高”。

        大约世人都有个上天的美梦,哪怕自己做不到,看着这些小玩意儿上去也叫人欢喜。

        不多时,竹蜻蜓落地,有个眼尖的小姑娘跑过去捡了回来。

        卖竹蜻蜓的年轻老板却笑着将手里的细木棍递给她,“给你玩吧。”

        小姑娘又惊又喜,再三确认后才低低地欢呼一声,抓着竹蜻蜓跑远了。

        年轻老板冲着她的背影喊,“别往人多的地方飞!”

        小姑娘转过身来,倒退着应了,“知道啦!”

        才说完,就是一个踉跄。不过她年小身轻,连着小跳几下,很快又重新站稳,笑嘻嘻跑远了。

        一直跑到背影都不见了,嘈杂的人声中还能隐约听见又清又甜的笑声。

        洪文觉得这个老板有趣,凑上去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年轻老板一看他着官袍,唬了一跳,忙请安问好,又挠着头憨笑道:“不敢赚官爷的钱,您若喜欢,随便拿就是了。”

        洪文摇头,拿眼睛在人群中溜了一圈,问一个拿着竹蜻蜓的小胖子,“你买这个多少钱?”

        那小男孩儿大声道:“三个铜板!”

        三个铜板这一听有些贵,可若细细算来,倒也有出处:

        京城并不产竹子,材料先就要从外头运进来,这就是一笔开销;况且这竹蜻蜓构造虽简单,但自带窍门,不懂的照葫芦画瓢打磨出来也飞不动。而这摊子上的却飞得又高又远,这就是木匠真功夫了。

        再者,时下笔墨纸砚皆贵,颜料也在其中,可摊主却每一只都精心绘制出蜻蜓的纹路,很是栩栩如生……

        林林总总加起来,莫说三文,便是五文甚至更多也使得。

        洪文点头,先挑了一只最鲜亮的大红色拿在手中把玩,“倒也值这个价,给我十个,不,二十个吧!”

        “多少?”那小伙子傻眼。

        没事买这么多做什么!

        洪文笑道:“我家里和亲朋好友孩子多,总不好这个有那个没有。”

        何家平平安安两兄妹,然后就是上书房那一群小毛头,整天读书骑马也没什么别的消遣、六公主……

        况且这是野趣,那些出身大族的小孩儿或许还没见过哩!

        何青亭站在他背后算了一回,“也用不了这么多。”

        洪文将那只大红色的单独用手帕包起来,小心翼翼揣入怀中,从外面轻轻拍了下才安心,“这个给长公主,那个绿的给我。”

        都说红男绿女,如今他们互换,就如彼此伴着一般。

        只是这么一想,心里就美滋滋的。

        何青亭:“……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洪文诧异地瞪圆眼睛,认真反问:“为什么大了就不能玩?多有趣呀!”

        这个问题他曾回答过无数人,没人能找出正经反驳的理由。

        果不其然,何青亭也噎住了。

        是呀,为什么人长大了反而不能拥有简单的快乐?

        真是奇怪。

        回宫后一问,隆源帝果然正在用膳,洪文想了想,巴巴儿跑去嘉真长公主宫外。

        他记得嘉真长公主喜欢很早用午膳,这会儿应该正在院子里散步。

        他拿出绿色的竹蜻蜓,退后两步,冲着墙内用力一搓一抖,木棍上倾斜的竹片嗖一下飞起,荡着优美的线条蹿到院子上空。

        紧接着就响起小宫女诧异地低呼,“呦,哪儿来的蜻蜓飞这样快!”

        “咦?不大像呢。”

        “哪儿哪儿,我瞧瞧!”

        “呦,要落了,快接住看看……”

        嘉真长公主对内十分温和,宫里的宫女太监也都比别处更活泛,这会儿冷不丁瞧见墙外飞进来的东西,都嘻嘻哈哈追着看。

        嘉真长公主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好东西引得你们这样,拿来本宫瞧瞧。”

        青雁过去接了,哎呦一声,“是个竹蜻蜓,瞧瞧这纹路,竟跟真的似的。”

        “什么是竹蜻蜓?”嘉真长公主好奇道,又接了来看,“咦?倒有些趣味,也不知是谁在外头玩飞进来的,出去瞧瞧,若还在就还给人家。”

        宫中难得有这么点儿玩意儿,弄丢该着急了。

        青雁才要打发人去,却听到有人敲门,然后就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里头可有人在?小生偶然路过此地,不小心弄丢了一样宝贝……”

        嘉真长公主一听这声音就笑开了,也不叫青雁她们去,自己施施然从躺椅上下来,倒背着手走到门口站定了,冲着门缝道:“并不曾见什么宝贝。”

        洪文忍笑,故作惊讶道:“怎会没有,仙女莫要哄我。”

        里头一群小宫女小太监都又羞又笑,在嘉真长公主身后挤作一团,捂着嘴巴拼命踩脚。

        驸马真会玩!

        若来日她们出宫能嫁个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嘉真长公主扑哧一笑,“你又没见,怎知我是仙女?”

        洪文正色道:“虽未见人,但姑娘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天籁,必然是下凡时带着的。”

        嘉真长公主桃腮泛赤,面颊微烫,才要再说,却听外头一声干咳,紧接着就是极其迟疑地“洪大人?”

        刚还满嘴“狂词浪语”的洪文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脑袋里嗡的一声,浑身僵硬。

        可他还是本能地扭过身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三个官员。

        嗯,有点眼熟。

        再看看腰牌,嗯,礼部的,前几日曾找自己核对过大婚细节……

        那三个拼命忍笑的礼部官员表情十分扭曲,一开口,声音都有点变了,“咳,这个,我等来送长公主的嫁妆单子,打扰驸马了……”

        好家伙,以前只听说长公主与这位未来驸马情谊深厚,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相处的!

        学到了学到了!

        洪文觉得自己已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沉浸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烈尴尬中,恨不得就此死去;而另一半竟还冷静地问:“诸位……什么时候来的?”

        打头的礼部官员摸摸鼻子,小声道:“就……仙女那段儿。”

        洪文:“……”

        大婚之前羞愤自杀的话,不知道算不算抗旨呢。

        “朕欲立三皇子为太子,先生以为如何?”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隆源帝对白先生这么说。

        白先生先是一惊,旋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他不顾隆源帝的阻拦行了一礼,“陛下将这样的大事说给老臣听,老臣受宠若惊!三殿下才思敏捷举一反三,又善于体察民情民意,确实是储君的上上之选。”

        虽然心中早有决断,但听白先生亲口这么说,隆源帝还是很高兴,示意他坐回去,又道:“都是先生教得好。”

        老三虽没有生母,但天生善良坚韧,难得一份悲悯。尤其前几日出宫后回来跟自己说的那番感悟,更是令他大感欣慰。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体会,来日自己百年,这江山也算后继有人了。

        白先生笑道:“陛下这么说真是羞煞老臣了。微臣不过是个腐儒,只会念几本书,若说三殿下有今日局面,洪先生当居首功。”

        “先生不必过谦,”隆源帝笑道,“不过洪文,确实不错。”

        之前他力排众议让洪文去上书房讲学,心里总还是有点打鼓:寻常教导孩子和正经教导皇子可不是一回事,那小子能做好吗?

        可如今看来,他不仅做得很好,更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隆源帝背着手在御书房内踱了几步,看着墙上的万里江山图叹道:“都说万岁,可朕知道,人这一辈子不过几十载,如今定下太子人选,也有助于稳固朝堂,打压下后宫那些歪心思。”

        自从大开选秀之后,后宫子嗣确实多了,但关系也杂乱了,哪怕那些秀女没想法,她们背后的娘家人也是蠢蠢欲动,时刻觊觎着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

        “以前皇三子性格孤僻内敛,小五又太过害羞,朕着实头痛……

        如今两个孩子都长进了,来日一个做明君,一个为贤王,兄友弟恭相互扶持,必会成为千古佳话。”

        隆源帝用力拍了拍书架,语气中满是希冀。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这些孩子没经历过战火,得来的一切都太过容易,若没有个明白冷静人镇着,只怕会慢慢移了性情。

        “三殿下秉性纯良,又下得了苦功夫,陛下无需担心。”白先生再次站起身来,这次却是请辞,“如今太子人选已定,又有名师教导,老臣再也没有遗憾了。老臣年事已高,残躯不堪大用,还望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

        隆源帝忙亲自过去将他扶住了,“先生何处此言啊!太子年幼,洪先生也年轻,正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辅佐矫正,值此紧要关头,您怎忍心舍朕和太子而去!”

        白先生还要再说,却见隆源帝又笑道:“何况您说要告老还乡,朕却知道您老家早没人了,如今祖孙三代都在京中住着,却往哪里去呢?何况您是个闲不住的人,忙了一辈子,骤然家去岂不无趣?何不就还这么着,每月只上十五日课也就是了。”

        白先生一愣,十分动容,眼圈儿都微微泛红,喃喃道:“陛下……老臣惶恐啊!”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曾经是隆源帝的师父,一辈子尊荣也够了,实在没必要继续贪心。

        若此时请辞,这一辈子也算圆满;可若不请辞,势必要担一个“两代帝师”的名头,唯恐有人说自己贪心不足。

        可此时隆源帝亲自挽留,就是对自己这一生的最大肯定。

        只凭这一点,白家至少还能五十载屹立不倒。

        九月初一,晴,隆源帝在朝堂上一连颁布三道旨意:

        立皇三子文修齐为太子,皇五子文修和为肃郡王;

        晋其师白瑜为太子太师,另晋洪文为太子少师,辅佐教导太子。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这次即便是眼瞎的也能看出隆源帝对洪文的器重,若说为驸马抬身价,断然没有用太子前程去赌的!

        大面上好像是白先生风光无限,可他毕竟老了,就算身体好转还能撑几年呢?太子年幼,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是他洪文的天下了……

        然后又有消息灵通的人发现,那太子少师洪文不光与太子往来亲近,与肃郡王竟也十分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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