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钢笔
沈老爷因为身上的腰伤，时常需要在家休养。而这个时候，府中的少爷小姐也会更加乖顺。
小短腿在父亲严厉的看管下，坐在小书桌上摇着脑袋背古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若兮抱着书敲门：“小少爷？”
门里的管家战战兢兢的小声提醒道：“蒋小姐，我们老爷在里面呢。”
若兮还没说话，便一声沉稳厚重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洪生，可是少爷的教导老师来了？”
“是的，老爷。”
“让她进来吧。”他的说话中夹着咳嗽，似乎是旧伤犯了。
若兮走进门，小短腿从古诗书里探出小脑袋，对她眨巴着眼睛。若兮抱着书从他紧张的半张脸扫过停在书桌后的沈老爷身上。
沈老爷一身墨黑色长袍，认真严谨的处理着公务。“你就是顾小姐？”他从桌案上缓缓抬起头，看清楚面貌，竟顿了片刻。
“思文？”他眯着眼盯着她，和记忆里的女子很像，但有些区别。“你们是什么关系？”
思文？蒋思文！
“她是我母亲。”
沈老爷停下笔，牛角胡颤抖着。往常的成稳老练，在此刻通通被击垮。他压抑着高涨的心情，站起身问道：“你叫什么？”
“老爷，蒋若曦，若是上善若水的若”
“曦是晨曦微露的曦。”
沈老爷咳嗽声加剧。“说实话，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若兮抱着怀里的书一紧。“那您一定和我母亲关系匪浅。”
沈老爷脸上难得的笑意，再一看，若兮和蒋思文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你和她很像。”
若兮内心五味杂陈。
旧影重叠又分离，似是故人来，却不过游园惊梦一场。沈老爷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戚戚：“看到你，我便想了在学校时的青葱岁月。可惜了……”往事种种，不堪回首。“你的父亲……”
显然，他知道顾老爷并不承认她这个女儿。
“当初顾老太爷逼迫他与你母亲分离，否则便将他踢出家门。他舍不下顾家少爷的身份，便放弃了你和你的母亲，毅然决然地娶了程家小姐。你母亲生下你以后，便带着你搬到香港。”激动的语调渐缓。“思文，到底是成全了他。”
若兮叹了几口气。“我母亲在香港过的很辛苦。”
“若曦，我也是看着你出生的，以后便叫我沈叔叔吧。”他看着若兮，眼里满是怜惜。“如今，你在上海可有住处？”
“我前些日子住姑妈家，然而姑妈并不喜欢我，我只好搬出去。沈叔叔，我一直认为没有人会关心我，没想到还有人对我这么好，我……”
“洪生，你安排刘婶给顾小姐整理一间房间出来。”
他转头叹了口气，安慰道：“若曦，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若兮心头一暖，她看着沈卓斌的目光变得诚恳起来。“沈叔叔，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沈卓斌笑着点头。“好啊，平白多个闺女，我也欢喜的。”
小短腿听完这些句话，又发现爹爹心情异常的好。他扭着屁股坐不住了。“爹爹，我古诗背好了。”沈老爷看了他一眼，让若曦带他出去了。
小短腿难得一板一眼的走出书房。
但一离开沈老爷的视线，他像脱了线的风筝，高兴的冲出洋房。“老师，我可等你好久。爹爹在那边，我都不敢说话了。”
若兮见他也会怕人，有点好笑。“今天，我再教你一招怎么样？”
钓鱼“真的吗？”小少爷激动拉着她就往湖边跑。
“清池，你又莽撞了。”一声清朗的男音从木桥那边穿过来。
“哥哥。”小短腿朝一身休闲服饰的年轻男子扑过去。
若兮转头看去。“沈少爷？”
“蒋小姐，没想到还能再见。”他眸色敞亮，站在阳光中，像只跃跃欲试想要展翅高飞的白鹤。
“来沈府教小少爷的事情，多谢三少爷的推荐。”
“哥哥……我想出府玩。”
“不行。”
若兮看向沈清竹，突然想到前几日听到的传闻。沈清竹狠心抛弃了一名姓楼的小姐，那小姐是个厉害角色，在家里闹绝食，要死要活的让沈清竹见她。家里人没有办法，四处找人堵他。这件事在上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他现在不能出去，应该是被沈老爷下了禁足令。
“哥哥……”小短腿抱着他的腿撒娇道。
沈清竹蹲下身子。“我陪你在家玩。”
“那我们玩什么？”小短腿眼睛雪亮。“我们来玩做迷藏？”
到底是小孩子。“不过只限于花园。”
果然人是多面的，人人只知道他花心多情，却不想他对待自己的弟弟还能这么有耐心。
“老师，你也来吗？”小短腿看着若兮。
若兮在两人的注视下，咳嗽了一声。“我吗？”
“老师，也来嘛。”小短腿拉着她跑出去了。
“哥哥数到十，我和老师一起躲起来。”
沈清竹背过身开口：“1、2、3……”
“老师，你快躲起来。”说完小短腿扔下她，跑走了。若兮四顾左右，也不知道躲哪儿。着急的转了一圈，只奔到附近的花园里，在浓密的芍药丛后面蹲下了身体。
“6、7……”
“10！”
脚步声越来越近，若兮身子又朝花丛贴紧了些，生怕被发现。
沈清竹环顾四周，低头就瞧见芍药花丛边的一片旗袍衣角，他嘴角掩不住笑意，走过去。
“都躲好了吗？我来找你们了。”他故意叫了一声。却将脚步越放越轻。伸手一把拽住衣角，嘴角轻勾。“蒋小姐，我抓到你了。”
花丛很密，若兮吓了一跳，身上还溅落了花瓣。“少爷。”随即仓促的站起身，只觉得衣摆好像被什么外力拽住了。侧头望过去。这画面太过暧昧，沈清竹半跪着，拿着她的裙角，目光顺着裙叉从小腿往上游移，上面是什么，自然是不能再看的。若兮后退几步，恼羞的将他手里的裙摆扯过来。
沈清竹眼眸渐深站了起来，身姿高大朝她压过去。若兮脑子里警钟大作，盯着他的眼睛，连连退后几步。虽然是她之前先撩他，但也是有目的的。现在目的达到了，按理说他这种四处留情的人哪里差她一个。她不觉有些恼怒。为她作为一个教书先生的身份，被他这样不尊重。
沈清竹将她一把拽住，拉着她直奔花园后面的竹林。若兮跟在他身后，眸色冷了又冷。
不知道多久，他停下了步子。
“三少爷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她抽回手，声音异常冷静，面容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不是前几天夜里刚见过她，他都怀疑这就是两个人。
他心想应该是他把她带到这个地方，让她恼了。“蒋小姐，这是我昨天在南京路买下的一支钢笔。听方舟说你爱读书。书香美人，自然少不了好的工具。”
若兮将视线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指是富养少爷的手，干净且骨肉匀称。便是一支普通钢笔窝在他手中，都能身价翻倍。更何况，这支钢笔本就昂贵，她要不起。
“三少爷，就算不送我钢笔，我也会好好教导小少爷的。”这话是在委婉的拒绝，沈清竹脸色都变了。
他走过来，很近。“蒋小姐照顾清池学习，自然是会尽心尽力。这支笔，只是我对你的心意。”
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急急的避开他凝视过来的目光。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怎么可能上当，他那么花心。
若兮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肩上，抬手捏了一根发丝，举到他面前。“沈少爷，你的东西。”一缕修长柔软的发丝。
他蹙眉盯过去。
若兮靠近他的肩膀，伸手又故意拂去一些。“三少爷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也自然会收下的。”只是下次别送了。
沈清竹很快便眉头舒展，她这样的小把戏他见多了。见她得意，忍不住将她耳边的发丝抚到耳后。“我这几天，可老老实实的，怎么突然会有女人的头发，你说这是谁的”
“我怎么知道？”若兮后退，目光有些警惕。“少爷，心里，比我有数才是。”
“你看这发丝像谁的，我倒觉得像你的。”
他手里的发丝应该是她耳边掉落的碎发。
若兮拿起他手里的钢笔。“东西我收下了，先走了。”
沈清竹见她慌慌张张的溜走，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若兮在路上恰巧碰到沈府管家。“蒋小姐，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是今天住下还是。”
若兮捏着藏于书中的钢笔，神色复杂。“不用了，我明日收拾好行李再过来。”
“好。”
若兮在弄口的咖啡馆坐下，和往常一样一杯意式咖啡，一本书。只不过，她的心境没有往常那般平静。
显然她被沈清竹盯上了，她不想成为别人一时的兴起。但她如今在沈家，会碰到他的次数很多，她该好好思考怎么和沈清竹相处了。
咖啡店的门打开了，服务员很热情，若兮知道是那位温润如玉的沈先生来了，她也好奇的看过去。
他今天穿了件玄色长袍，胸前别着怀表。隔太远，即便看不清眉目。但身姿笔体，气质如兰，让人远远一看，也会觉得好看。
他的手里轻握着报纸，步伐不快不慢，稳健有力。若兮想到了那天雨夜，即便雨下好像止不住，所以人都心烦意燥怎么回去的时候。独他坐在一角，平静的好像所有东西在他预期之中。
他调头和身后拎着行李箱的青年男子说话。奈何正直咖啡店生意兴隆的时候，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两人神色状态，应该是在道别。
若兮收回视线，钢笔笔帽被她弄的松动，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滚到了地上，停在一双freeman的进口皮鞋边。
若兮略有尴尬的走过去，只见那位沈先生弯腰将笔帽捡起，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陈年荷叶那般的沉稳和干净。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又有力的手握着笔帽递过来。“小姐，你的东西。”
“感谢。”若兮接过笔帽，一眼就发现他的指甲干净整齐，应该是经常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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