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东阳有商，姓莫名小笙。
其实呢，小笙是她的小名儿。莫小笙一家老小，都在她七岁那年被黑风寨的土匪杀尽了，在此之前，莫小笙不过是山村里的一个小丫头，普通的就跟山洼里的一朵野花一样无人问津，也自然没人真正寻思过给她取个正经名字。
等她慢慢长大了，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要做，加上这位也是个嫌麻烦的主儿，就把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自莫小笙七岁家破人亡，便一直被强行关押在黑风寨做苦力。土匪窝向来是容不得女子生存的地方，莫小笙甫一进寨，便被几个颇为好心的老人扮成了男孩，加上她也是机警聪明，难得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熬过了几年岁月。
莫小笙十四岁那年，新任东阳城守范居平奉朝廷指令平定匪患，将在东阳城外肆虐了几十年的黑风寨连根拔起。莫小笙和她的一众伙伴终得重见天日，也乘着朝廷的恩典在东阳城落了户。
入户籍的那天，莫小笙终于意识到自己当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名，思忖片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白纸上洋洋洒洒写下“莫小笙”三个大字。
当然，莫小笙的小名本就不算难听，用作大名也无可厚非。但是跟她在山寨混了几年的玩伴们的小名一个个都是“二铁”、“狗蛋”、“臭娃儿”诸如此类的，就明显难办的多。
作为难得有文化的人，莫小笙见大家都对自己不太雅观的名字颇为汗颜，干脆翻出了自己深藏多年的几旧书，挑了些顺眼的给大家做名字。
“巧笑之瑳，佩玉之傩，佩玉两个字就挺好的。”
“那我叫佩玉！”
“佩玉，怎么不叫穿金呢？”
莫小笙又翻了一页书：“幼女同车，颜如舜华，舜华这个名字也可以！”
“我叫舜华！”
“凭什么？我先来的！”
“你不是叫佩玉吗？”
“我……又想叫舜华了！”
每当莫小笙说出一个新名字，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争执之声就没停过，莫小笙揉了揉额头，干脆说道：“不如这样，每人报个价，谁出价高我便让谁最先选名字。”
话一说完，周围的声音瞬间安静不少，几个人小声问道：“小笙，这名字还要花钱吗？”
莫小笙点点头，两手一背，煞有介事地走到众人面前，摇头晃脑地说道：“古语有云：‘名如其人’，自古以来，每一个名人谁不是有一个响亮文雅的好名字？很多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就是为了让别人闻风丧胆，相信这位是真龙天子，听到君主名讳就远远拜服。”
莫小笙说话的时候可以拉长音调，听起来极其有说服力，她见周围一群睁眼瞎都听得一愣一愣地，又指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道：“试问，我要跟你说当今圣上叫王铁柱，你会相信吗？”
少年一愣，又拼命摇头。莫小笙又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人，见大家都颇为信服的样子，收腿站定，总结道：“所以说，名字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是一个人身价的直接体现，起一个好名字，不过几个字便让别人对你刮目相看，将来必定是运气亨通，前途似锦。既然未来有这样的好前景，这一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把这些在山寨里封了几年的乡巴佬们听得两眼发直，一时间都赶紧去掏自己逃跑时从山寨里顺出来的银钱，把莫小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小笙，给我起个那种一看就是家财万贯，升大官儿的名字。”
“还有我，我要起说书先生讲的那些神力盖世，当世翘楚的名字。”
“我呸，你就是个杀猪的，还翘楚呢？”
“……”
刚刚平息下来的喧闹声瞬间又吵了起来，莫小笙扬扬眉毛，敲了敲桌子：“一个一个慢慢来。”
于是，这个无父无母，不过十四岁的黄毛丫头，就靠着给人起名这个行当，在东阳城赚了第一桶金。靠着起名赚来的本钱，莫小笙在东阳周边干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再往后，又在东阳开了几个新奇的铺子，一时间，倒也有了些名气。
不过说到名字，莫小笙曾经确实有个大名，叫莫柳。
那时候她还是寨子里的伙计，因为办事机灵，也常年跟着几个当家的出门去跑跑“生意”，干些所谓劫富济贫的活计。有时走得远了，出了地盘不好叫本名，当家的便给她取了个化名。
但这毕竟是仇家起的名字，寄人篱下七年有余，莫小笙就算再没有良心，也不会顶着这两个字过一辈子。
再说了，当年莫小笙叫着莫柳这个名字，因为一心觉得自己是个匪，也干了不少的荒唐事，欠了不少人命债。现如今难得过几天太平日子，知道莫柳这个名字的人都被该抓抓，该杀杀，莫小笙不想再触过去的那些霉头。
黑风寨的头头儿们被斩首示众的那一天，秋风瑟瑟，满地都是枯黄打着卷的落叶，因为是午时，日头高挂，围观的人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莫小笙一身青白长衫，站在人群中间，难得神情颇为肃穆。恢复女儿身份以来，她一直都穿戴不惯那些珠钗裙衫，平日里也就是顶多穿些颜色鲜亮一点的长袍，长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清爽干净。
刑台之上，被绑在最中间的黑风寨大当家沙九宗目色呆滞，看着彼时的手下都拿着白菜帮子臭鸡蛋，一筐一筐地朝自己扔过来，竟也没有什么反应。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莫小笙的时候，突然就定在了她的身上。莫小笙不闪不避，也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而后，沙九宗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色来。
莫小笙回忆，那是一种释怀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莫柳，你……”
刀起，刀落，鲜血飞溅。几十颗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得老远，这句没有说完的话，最终是被永远地封在了沙九宗的喉咙里。
浩浩荡荡了几十年，黑风寨这一页，也算是翻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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