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刀枪举起来了，在暮色与暗夜的交界之时，闪出粼粼的波光，像是一片夜中无垠的海面。
百姓自然也不是傻子，看到这种情况，能站起来的就全都站起来了，纷纷跑起来去躲避。
士兵们拿着武器往里冲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因为百姓全都骨瘦如柴、连最后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在街边痛哭，看着那冷冰冰的武器，试图与士兵交谈：“杀、杀我可以，但是、但是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那孩子裹在襁褓中，此刻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滴溜溜的大眼睛往外看，刚好与那位士兵对视上。
然后他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也无师自通地害怕起来，瘪起嘴，就要哭。
然而士兵的眼泪比他的先下来，他一边痛苦着，一边挥下了刀——
他理解将军为天下而屠一城，但是自己亲手杀死被他保护着的百姓，却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另外一边还有抵抗的，拿着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嘶声裂肺地叫喊：“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士兵不敢回答，他怕一张嘴便流出哭腔来。
于是那些人就抬头去看城墙上的将军，巍峨的、高大的，宛如一座永远也不会坍塌的高山。
他高声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将军，你入夜之后可不要做梦啊！”
他说完，往房边的廊柱狠命一撞，立刻鲜血横流，死透了。
但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宛如死不瞑目般，盯着那高高的城墙。
夜风吹起来了。
谭宇达站在那里，眼泪也是接连往下掉。
但是他没有动，宛如僵硬的石雕，一分一毫都挪动不了。
“太惨了。”灵均感慨了一句。
这还是闻莺第一次听他这么说，就忍不住去看他。
之前在无双盟时，所有人浴血奋战，尸体叠起来可以触碰蓝天的时候，他坐在屋顶上看月亮、吹树叶。
在拜火教时，他更是直接回屋睡觉去了。且第二日看也不看那些尸体，还将碍事的踹到墙边去。
那种时候，冷情像极了之前的大祭司。
而现在，他又流露出了那种格格不入的温情。
关键是闻莺发现，他这种温情是完全真实的，他竟真的在为这些百姓叹惋。
屠杀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时辰，等到空气中全是血腥味、城中除了风吹草动再无其他声音的时候，这场杀戮才终于终止。
火把燃起来，那些波光粼粼的金属也全变成了火光，跳跃着、欢呼着。
谭宇达沉声道：“放火！”
一声令下，所有士兵手里的火把便飞了出去，专门挑那些木头的建筑，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烧起来了。
将黑夜烧得宛如白昼。
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在哭。
低低的抽噎、沾满鲜血的双手、无尽的风声，他们悲怆地杀死了他们曾经所拼命保护的。
哭声不知道延续了多久，谭宇达站在城楼上，终于下达命令：“开城门！”
沉重的木门缓缓被打开，所有人出门。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他们还得奔赴前线，他们很可能马上就要死去了，但是他们并不畏惧。
所有人朝着海岸的边防跑去。
灵均抬眼一问闻莺：“咱的马也不知道被谁给牵走了，上哪儿等去啊？”
闻莺摇摇头。
谭宇达和宦高歌最后给予了他们足够的信任，给他们留了些粮食，便全部奔赴前线。
闻莺道：“往北走一走，尽量避开人，三日之后，再买马。”
这也是无可奈何，两人便往北走了走。
一路避开些城镇，见到有人也尽量避开，一直到三天之后，确认两人都没有感染的症状，才进入了一个小城中。
他们买了马，便往北走。
到了之前那个城门口，灵均忽然说：“给我一点时间。”
闻莺问：“那个老板娘？”
灵均点点头，两人便一起入城驱马到客栈口。
这个城作为中原到两广的交通枢纽，还算不错，上次离开之后这些日子，得到了不错的重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灵均熟门熟路地进门。
老板娘一看见是他，就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忙迎上来，说：“你们竟然回来了？”
灵均笑着颔首。
老板娘又笑着道：“都说那两广之地闹疫病，封城令已下，你们是在城门口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吧？早知道不如听我的，根本就别去了。”
灵均则面色肃然，道：“疫病已经……解决了。不过两广之地有倭寇之乱，如若可以，你尽快往北走吧。”
“倭寇？”老板娘蹙眉，“那是在两广，离我们很远吧？”
灵均诚恳道：“我不骗你。”
老板娘就笑：“我不是觉得你骗我，但是……我与我丈夫本在此地开客栈，之前爆发那些怪物的时候，我丈夫为了掩护我往北走，自己葬身于此。现在那种怪物已经被解决，我便重回此地，令客栈开张。”
灵均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
果然，就听老板娘轻声地说：“我不走了，就是死，我也死在这里。”
灵均劝不动，但好在他也并不是多么热忱的人，跟老板娘提了一句：“那你可以给城中之人说一说。”
老板娘道：“那是自然。你路上多加小心，有缘的话，江湖再见吧。”
灵均见这老板娘还是个江湖中人，便与她一抱拳：“江湖再见。”
说罢，就毫不留念地带着闻莺出城了。
两人接连跑马，日夜不停，累死了不少马，终于如灵均预测的那般，三天三天就回到了拜火教。
灵均看到这个场面，就忍不住皱眉。
拜火教所在的地方远离城镇，周围几乎没有住户，平日里就很寂静，但现在，却是到处灯火通明。
许许多多穿着白色袍子绣着太阳的人，正在围攻拜火教，人群密密麻麻，将整个拜火教的建筑都围起来了。
“这是……”灵均道。
“西域太阳神宫。”闻莺答。
太阳神宫居然会不远万里地跑到中原来，且在围攻他们拜火教？
这分明是不合理的，因为拜火教和太阳神宫素来无仇无怨，如若真要算起来，它们还能算同宗同源。
而灵均却想起来了，之前他们在五毒教的时候，就听屠春说过，杀害五毒教的就是西域太阳神宫。
难不成，它这是打算势力东扩，现在盯上了他们拜火教？
灵均一想，就觉得不无可能！
闻莺显然也是这般想的，两人对视一眼。
灵均道：“我们俩现在进去就是羊入虎口，不如去找人来帮忙？”
闻莺则垂眸。
他们在江湖上认识且关系好些的人，只有无双盟，想必他们开口，叶青柠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无双盟才刚刚经历了内乱，现在还是空虚弱势的时候，若是将它们拖入了这次混乱，恐怕无双盟会出事。
而剩下认识的，便只剩不败宫和赤云府了，但都不熟悉，想来也不会愿意施以援手。
特别是不败宫，听闻他们现在还内乱不休，温致舟肯定自身难保。
而且……最主要的是，拜火教在江湖中口碑并不好，甚至平日里还树敌不少。
只有大祭司曾经与缪雪风关系不错，但现在五毒教早都死干净了。
灵均默默想完这些，道：“我们的人缘好差。”
闻莺沉默，表示同意。
那边全是拜火教的人，他们还在苦苦支撑。
白色的衣服和白色的衣服混在一起，还全是火焰和太阳的纹样，一时间甚至难以区分开来。
灵均踌躇了一下，道：“要不你上？”
闻莺：“……”那边的人乌泱泱看不见尽头，灵均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他就算能做千人敌，但万一来了一千零一个呢？
还未等灵均再次说些什么，就忽然见火光一闪，那边有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一指他们。
灵均：“？”
灵均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闻莺拽着跑了。
意外的是，两人钻进树林，那边就有人立刻跟进来了，显然是在追击他们。
因为拜火教所在，这边的林子全都给霸占了，林子很深，从不有人来。
灵均反应过来之后，就自己跑起来了。
虽然没明白怎么忽然开始了追逐战，但他跟着闻莺，一直往前跑，也根本没看往哪个方向跑了。
两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湖泊，闻莺带着他转弯。
却没曾想这里地和泥土又湿又滑，他忽然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灵均心说不会吧？这种狗血的剧情都让自己遇见了？
情急之下，他拉着闻莺的袖子，没有说出偶像剧的台词，反而道：“别丢下我！快拉我起来。”
闻莺一抿嘴唇，道：“我没打算丢下你。”
灵均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好笑，站起来后继续跑，他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脸都丢完了，不过就这样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灵均问道：“来追的这些人，你打不过吗？”
闻莺淡定道：“打得过。”
灵均一边狂奔，一边等着他的解释。
闻莺缓缓道：“但要等人来，我不想被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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