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赶尸
中元前夕，鬼门关大开将至，人鬼交接处骚动不安。
殷绾在苍峒山呆了半月有余，此刻总算是要离开仙门去往鬼界了。
扶琅仙尊和许泽清送殷绾下山，给她带够银两，希望她路途中不要拮据着。
殷绾背上背着行李，和两人招招手便朝着鬼界的方向去了。
人鬼殊途，殷绾是鬼娘，自会寻着鬼道抄近路，不多时便让身后人瞧不见自己。
一颗小白狐狸脑袋从殷绾身后的包袱里探出来。
周围的人渐渐稀少，出门时分的骄阳也看不到了，阴沉的像是要来一场暴雨。
殷绾今早也是吓了一跳，小狐狸浑身软趴趴，瘫在自己的鞋子边上，不知昨夜偷偷摸摸做了什么，一夜过后虚脱到变不好人形。
不过正好，也方便她把小家伙带出来。
这边，白延川也是郁闷，如今他的身体里没了第二个灵魂，自己却与他斗争了几天，损伤身子厉害。
尤其是昨日，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痛苦到不愿回想。
从苍峒山到湘西鬼门距离不算短，只要沿着鬼路走上一天便可到，中途找个客栈歇一晚刚好。
背上背只小狐狸不重，殷绾也没想让他下来走，偏偏白延川怕她累着，半道上就化作人形，顺带把行李都变没了，让殷绾一身轻。
一旁赶路的小鬼见了都要吓一激灵。
本是夕阳西下的时辰，天却黑了，殷绾和白延川也是走走停停近了湘西。
见殷绾头也不转就要往左手边那家破破烂烂的客栈走去，白延川伸手拦下了她。
那客栈像是几百年前建造的，木头牌匾上的字都掉漆地没了颜色，歪歪的斜挂在上头。单开半掩着门，热风吹拂着吱嘎吱嘎响。
屋内没点灯，昏暗，墙角全是青苔，木头也都霉烂，不知道啥时候就要塌了。
“怎么了？”殷绾面带疑惑说到。
“阿绾，咱们去那家吧……”白延川小心晃动她的衣袖，抬手指了指右手边的客栈。
这家旧是同样旧，可人家是砖墙砖瓦，门口挂着两盏油灯，明晃晃的光忽亮忽暗。
双排门大开且扣锁住，里头的蜡烛排排点，将大厅照得透亮，阴森森的荒郊野外，选这么一家客栈还是会给人带去一丝安全感。
“这家？你……”殷绾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对着白延川，正想开口，忽地转念一想，思索片刻，嘴角微翘，“行！就这家！”
说着，方拉起白延川的手，换了方向往那家去了。
走进些，白延川才看清，这家客栈根本没有门匾，要不是开着门，说是大户人家的屋舍都不为过。
“掌柜的，要一间房，要好些的，单人间。”殷绾拉着白延川的手没有放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铜板，轻轻搁在桌上。
白延川四下打量着大厅，一排排的蜡烛点上，不像正经客栈，倒像是祭祀。蜡烛前头还摆着几个蒲团，更有那味儿了。
“掌柜的？老板娘——”
眼瞅着没人出来理，殷绾也要扯着嗓子喊了。
“来了……”
里屋传来一声老妪音，一只老树根般的手撩起半截发黄的破布帘子，一个六十上下的老妇头发灰白，颤颤巍巍走上前来。
“就两个人……都是活的？”
想必是眼神不大好，双眼眯成两道缝，伸长脖子看着他们。
“对，就一间，要活人住的。”殷绾手指点了点铜板，“再要点吃的，有什么吃什么。”
老妪点头，打开一旁柜子的门，伸手往里头摸索，传来哗啦哗啦的钥匙撞击声。
“拿好，上楼左转第二间，交钥匙不退房……饭半个时辰后送来，要是害怕别开房门……”
“唉，晓得……”殷绾接过钥匙朝老妪点点头。
白延川嗅觉灵敏，却被这满屋子的檀香堵昏了鼻子，什么都闻不出来。
见殷绾拿上了钥匙，转身看向楼梯口，不料一张面色发青的死人脸直直地怼着他，双眼半睁，还能瞧见半颗无神的眼珠子……
白延川：！
浑身一抖，连带和殷绾拉在一起的手也紧了三分。
那死尸想傀儡一般往前走着，靠近他，身后还跟着一具，还有一具……
“别怕。”殷绾拍上他的后背，将人轻扯到一边，给这死尸队伍让出一条道来。
“不好意思啊。”
尸群后边儿冒出来个壮汉，一身腱子肉晒得黢黑，穿着件洗皱的藏青色小褂子，踩着破烂布鞋，一只眼睛还是瞎的凶神恶煞，说话唾沫横飞。
“徐老娘！来两间房，一间二楼、一间三楼！”壮汉向老妪招呼着，摸着口袋掏了老半天，将铜板一枚枚放到桌上，几乎是将全身上下寻了个遍。
徐大娘听到这儿，眯着的眼睛撑开了，迈着慢步走过去，将一列的尸体全都打量个遍，瓮声瓮气道：“前几个都是死了有个把月了……最后头这俩还不足十日吧……”
说完又踢拖着步子回到桌前，收起铜板，转身去寻钥匙。
“嘿，这可不！”黑皮壮汉抹了把额头的汗，“赶尸回来的路上遇着他俩死在路边，顺手也带过来了，耽误了两天，赶路钱都要花光了。”
接过掌柜徐大娘的钥匙道了声谢，接着唠：“他俩穿战甲，猜是做了逃兵，还死在荒郊野岭的，干咱这行的，替他们家人收尸，到了家和其他几个一起埋了，也算是积阴德了。”
“上楼吧，别看了。”殷绾扯了扯白延川的袖口，让他跟着自己上二楼。
白延川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挑了个看上去不错的客栈竟是间死尸客栈，专门供给赶尸人和尸体落脚。
要是让他再选一次，他绝不会再看这家客栈一眼！不过现在，他想离开好像也不可能了，交钥匙不退房，刚刚他也是听见了。
刚刚走到二楼，白延川的脚还没迈上最后一节台阶，一具尸体直楞楞撞过来，碰上了他，使其一脚迈空，跌下了几节台阶。
若非跌落前放开了殷绾的手，此刻就是两人报团滚落的惨剧了。
白延川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台阶扶手，木制扶手陈旧，都要被掰断了，眼神在那具尸体上定住了——
那尸体滚下楼梯，脑袋磕在扶手底脚处，头盖骨凹陷了一块，吓人得很，却因尸体死亡过久，没有流血流浆。
“呦，没事儿吧，小兄弟？”
一个身材矮小结实的精瘦小伙子着急忙慌赶下来，“对不起啊，我这尸训得不大好，伤着没？”
“没……没事。”白延川拒绝了这个赶尸人的肢体接触，搭上了殷绾递过来的手，借力站起来。
这赶尸人道歉了好一会儿，见这少年真的没事，才下楼将尸体抱起来，使其一步步向上走。
殷绾怕他眼见着心里打颤，拉着他上楼，催促一般往屋里赶。
起初她的确有逗逗白延川的意思，如今见了他这副样子，有些后悔进死尸客栈了。
关门前，殷绾瞧见了一行尸体从楼梯转角处上去，最后两具身着士兵盔甲，有一个脖子后面老长一条疤……
这天夜里，两人睡的属实不好。七月里的天，外头竟刮起冷风，半夜还得起身去关门。
一床薄被盖着还嫌冷，殷绾只好把小狐狸紧紧搂在怀里，拿他的尾巴缠上自己的腰，方暖和睡去。
湘西鬼门地段，天常年是阴着的，于是乎，两人一觉睡到正午，匆匆忙忙用了些饭食便离了客栈，往鬼门处去。
越是接近鬼门，这天是越发昏暗，两旁的路上点起了鬼火蜡烛，免得一些冒失鬼寻不着路。
眼瞅着时辰还早，一些鬼已经跑着往鬼门赶，有个不小心的还撞上了殷绾，一个趔趄，被白延川扶稳。
“这么着急做甚？赶着去投胎……”
殷绾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拉着白延川往边边上靠，让出中间的宽敞路来。
一年中只有这一天，鬼门无吏看守，所有鬼随意进出无阻，万万鬼魂回人间看望亲人，又有无数新鬼初入鬼界报道。
“进了鬼界，你的妖术就会减弱七八分，你要有心理准备。”殷绾拉着白延川的手提醒道。
白延川也是颔首应着，与她并肩踏过鬼门，走过漫漫鬼道，观赏沿路盛开的彼岸花。
“等过了前面那鬼桥，也就离鬼市不远了。”殷绾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石拱桥。
“奈何桥吗？”
“不是，奈何桥在鬼界后头，投胎之人便可去。”殷绾解释着，“哎呀，想当初亏了呀！我为啥就喝了孟婆的汤忘净了事呢？”
殷绾拍了拍脑袋说着：“当初莫名其妙喝了，想来是有什么事儿，不然我也不能五百年做鬼不投胎吧。”
如今的殷绾记不得前世，做了五百年的鬼，被选来做了鬼娘。
“不提了！”殷绾甩了下脑袋，抓紧白延川的手便跑起来，“再不走赶不上鬼市的热闹了……”
穿过阴暗，里头别有洞天，熙熙攘攘，阵仗不比人间元宵佳节热闹？
鬼界一年一度的中元节算是顶重要的日子，街上鬼头攒动，如人间夜市般繁华，叫卖声、欢闹声不绝，各色彩灯挂起，唢呐铜锣高响。
“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开口。”殷绾拉着白延川入了街，“姐姐我有钱，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在人间，殷绾就是个穷鬼，穷的叮当响，偏偏在鬼界是个大富豪，富可敌国的那种，够她几辈子都挥霍不完了。
“我这当了上百年的鬼还那么有钱，怕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好事，有人为我烧香拜佛建大庙了。”
殷绾向白延川显摆着，“看我现在的样子，这庙香火旺啊，几百年了都不断，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大善事？”
对，你是做了件大善事，你救了我。
白延川心中默念，满是温柔看着身旁冲自己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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