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伊文的战争（2）
“伊文，醒醒，我们到了。”
镇上的医院因为这次袭击人满为患，伊文他们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床位。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过程中，他们还收到了政府下发的生存物资，按照人头数，足足有三个大背包，装满了压缩饼干，水和罐头等物品。
伊文对这种效率感到意外。
“伊文，你先守在这里，看好背包，我出去一下。”
“嗯，我等你，哥哥。”
伊文目送那个瘦高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走了，他大概猜到对方要去做什么，却没有立场阻止。
他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有些出神。虞飞白和伊文的灵魂结合了，但是伊文知道，从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所有的情绪和行为都受这个身体本身的意志影响，而伊文除了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和世界本身的走向之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圣诞树”先生，说着要陪自己，到现在也看不到人影。伊文盯着自己灰扑扑的鞋子，对这个世界收集灵魂的任务顿时丧失了信心。
轰隆隆，窗外突然响起的炸雷一下子点燃了整栋大楼的气氛，刚刚从轰炸中幸存的人们有严重的ptsd，误把雷声当作敌人的炮火，像街边的老鼠一样抱头乱窜，哭喊声四起。
伊文也被吓了一跳，但是有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找到你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圣诞树！”伊文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贝尔穿着白大褂，右眼依然戴着单片眼镜，细长的镜链一直没入黑色的短发，而它的主人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自己。
“小朋友可不要这么乱叫，我叫贝尔，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是啊，贝尔，你之前告诉过我了。”
“你在和我套近乎吗小朋友？”贝尔医生收起笑容，看起来有一点不近人情。
伊文愣了一下，摇摇头头。
身边吵闹的人们都在工作人员的安抚下镇定下来，抱怨这个糟糕的雷雨天。
伊文被窗外的瓢泼大雨分心，有些担心亨利。
“你的母亲手术挺顺利的，现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了，你可以隔着窗户看看她。”
贝尔医生冰凉的大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伊文闻到了他袖管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如果你放心的话，这些包可以先放在我的办公室，看望过你的母亲之后再去换身衣服，你需要休息。”
伊文这才发现自己抓着三只背包的手用力的有些泛白了，他垂着脑袋答应了，默默告诉自己圣诞树先生应该有特殊的原因不方便暴露身份。
贝尔医生看起来身材颀长，居然能单手拎着那三只笨重的背包。
伊文先跟着他隔着窗户看望了妈妈安娜。她瘦小的身躯窝在病床里，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接着伊文又跟贝尔医生去了他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小单间，除了办公桌还隔出了一个小休息室。
“这里暂时没有办法洗澡，这套衣服你先换上，然后去里面好好休息一下吧。”贝尔交给伊文一套黑色的睡衣，耸了耸肩，“不要嫌弃，现在病号服紧缺，只有这个了。”
伊文低头说了声谢谢，就进去换衣服了。
或许是精神稍微松懈下来一点，伊文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因为刚刚过度用力，十分酸疼，脚踝的刺痛仿佛也在加倍的报复他。
伊文忍着疼把沾满血和汗衣服脱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脚踝鼓起一个大包，手心也被他抓破了几道口子。
“嘶！”
“怎么了？”贝尔医生拉开隔帘，注意到伊文光着身子，说了声抱歉，然后立马蹲下来捧起伊文的脚踝，皱着眉头，“怎么这么严重？”
大家都是男性，伊文倒不介意，只是脚踝因为触碰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忍着点。”
贝尔的手灵活的揉捏着伊文肿成猪蹄的脚踝，伊文确定自己听到了咯噔一声，紧接着的脚踝处就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一下子扑倒在身后的床上，冷汗直流。
等他缓过来以后，发现贝尔居然还立在床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不去洗手吗？”伊文虚弱的出声。
贝尔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躺在这张弹簧床上，伊文终于冷静下来梳理了一遍现在的情况。
很快，他发现了违和之处，在前世的记忆中他们在轰炸发生后并没有得到任何救援，得不到救治的母亲没多久就去世了，而兄弟两人也是一路逃难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他皱眉看着墙角处放着的那三个鼓鼓囊囊的物资包，这一切都不合理，无论是行动迅速的救援部队还是丰富的物资包，简直就像是有人因为提前预知到了这场战争而准备的。
不过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变数一定出在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贝尔和拥有记忆的他身上。
至于他自己，本身应该是灵魂太脆弱的缘故，情绪和抉择很大程度上相比前世没有多大变化，虞飞白灵魂的融入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贝尔就目前来看也只是一个医生而已，他有能力做到这些吗？他真的还保存着先前的记忆吗？为什么装作不认识自己呢？想着这些，伊文居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亨利找了一个地方避雨。
g国的维度低，冬天一般不会下雪，但最冷的时候温度也接近0度，下雨的天气最为阴冷。
亨利虽然已经躲得够快了，却依然被浇成了一个落汤鸡。他求着救援队的士兵们带他回到了家里，当然现在这里只有一片废墟了。
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并没有在弟弟面前表现的那么坚强，父亲和爷爷奶奶的死亡足以击溃他，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还不能倒下，母亲和弟弟都需要照顾。
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放放任父亲和爷爷奶奶的遗体被这片废墟埋葬，至少要让他们入土为安，以后总能有缅怀的地方。于是他在先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早已做好了打算，一定要回来亲手安葬他们。
他抱着湿冷的袖口，缩在这个小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饼干，狠狠地咬了一口，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力气，他红着眼睛一边吃一边抹眼泪。
轰炸发生前，他正在爷爷奶奶家里邀请他们去隔壁街区的家中一起吃饭，温暖的壁橱前奶奶还窝在沙发里为他们兄弟俩织毛衣，爷爷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家里虽然拮据，但是爸爸妈妈把老人照顾得很好。
而他，正窝在奶奶膝头撒娇，爷爷还骂他没有男子气概，然后，轰隆一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奶奶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亨利望着眼前的雨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强忍住冲进雨中的冲动，他不能任性，也不能生病，不能成为弟弟的负担。
其实他的右耳在轰炸后已经听不到了，但是从一切发生的那一刻起，他被逼着快速长大，就像父亲曾经开玩笑时和他说的那样，“如果爸爸不在了，亨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
“伊文，醒醒，你得吃点儿东西。”
伊文悠悠转醒，看到了守在床前的亨利，他的双手被绷带缠的像个白色的火柴头，伊文又好笑又难过。
“哥哥，你的手……”
亨利笑了笑，湛蓝色的眼睛水洗过一样明亮。
“别担心我，那个贝尔医生太夸张了，简直把我的手包成了两个大面包。不说这个，你得吃点东西，就这样睡着了明天起来肯定会难受的。”亨利为难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伊文，你能自己吃吗，我的手……”
伊文惊讶的瞪大眼睛，“为什么不行？哥哥，我只比你小三岁而已，难道你还想喂我吃饭？可别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
说着，伊文爬起来，准备下床去把背包拉过来，给自己和亨利找点东西吃。
等他一下床才发现不对劲，自己的脚上居然也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天呐伊文，你的脚怎么了？”
“我只是有一点点扭伤而已，根本没有这么严重……”
兄弟两个看着彼此这幅可怜又滑稽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
某个医生的声音也适时响起：“看来你们还不够饿，还有力气笑呢。”
贝尔端着两只碗，摆在伊文旁边的床头柜上，里面是一些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状物质。
“这是什么？”
伊文舀了一勺闻了闻，好像有面粉的味道。
“这是你们发放物资里面的压缩饼干，吃完早点休息吧，你们应该都累坏了。”
伊文头一次知道压缩饼干原来是这样吃的，他感激地向贝尔道谢，接着先喂给双手不方便的亨利吃。
就这样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跨过新年。伊文和亨利看得见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妈妈安娜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但是伊文知道，这已经比上一世好很多了。
既然安娜去世的结局被改写，那么亨利还会去参军吗？伊文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却更加成熟阳刚的脸，在这一个多月里，亨利越来越像他们的父亲，会时不时流露出一些非常相似的表情。
“妈妈看起来好多了，真是多亏了贝尔医生。”亨利兴奋的隔着窗户小声地和伊文咬耳朵，怕吵醒里面昏迷的安娜似的。
伊文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信心。
“对了伊文，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亨利拉着他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你看，这是我的入伍通知书，下个月我就可以去新兵营接受训练了。”
伊文没想到，因为妈妈没有去世，亨利反而像是没有了后顾之忧，准备丢下他一个人去参军。
“亨利！你怎么能擅自做这种决定？战场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会死人的！你觉得我们这个家庭还能再接受死亡吗？”
伊文对亨利的隐瞒气得要命，而且他打心眼儿里害怕亨利去参军，他还记得上辈子亨利的结局，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和送死没有两样。
于是一系列情绪化的的语句不假思索地吐出口：“你这个骗子！说好要照顾我和妈妈的！不许去！要么带上我，要么你也别想去！”说着伊文甚至去抢亨利手中的通知书，遗憾的是亨利高挑的个头没有让他得逞。
“你冷静点伊文！这是什么话？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妈妈还需要你照顾，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我为什么要上战场，爷爷奶奶还有爸爸，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听到这，伊文忍不住开始流泪，他无助的抓住亨利的袖子：“求你了哥哥！不要去，会死的，不要再丢下我了！求你了……”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上一世，看到哥哥血肉模糊的残破身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温柔地叫自己的名字，唠叨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懦弱又没用，有时候他甚至恨亨利，为什么要死去，把痛苦留给他一个人。
亨利抱住伤心欲绝的弟弟，内心也在煎熬，自从他提交入伍申请以后，这个抉择一直摆在他面前，是要好好留下来好好照顾伊文和妈妈，还是选择复仇，在他看来两者一样重要。
想起亲手埋葬亲人时，他们的惨状，还有尚且昏迷的母亲，亨利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选择放下仇恨。
“听着伊文，你已经长大了，我走了以后，会每月寄钱回来，你就呆在贝尔医生身边照顾妈妈，哪里也不要去。”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脊背，放低了声音：“放心吧，你不是一个人。”
这一次，伊文还是没能留住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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