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捉虫）
川田奈奈子，她怀揣着对都市的向往从北海道石狩市来到东京谋生，企图在这个钢铁水泥，幕布玻璃鳞次栉比的城市获得一席栖息之地，跟早高峰时期的人行横道上摩肩接踵的乡下女孩一样，她和同乡一同打理一间虽然狭小的，不属于自己但足够温馨的公寓，买了许多没有用处，也不能与秋间家动辄六位数的精湛工艺品相媲美，但让人心情明媚的小摆件，把每日通勤挤地下铁挤出来的衣服褶皱整饬平坦。
而这种生活还不到三个月，她不幸罹难了。
她的友人月岛绿哑着嗓子，顶着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到半夜的眼睛，浑浑噩噩的从二楼客房走出来，挂在栏杆上挠了挠后脑勺上蓬乱的鸡窝：“澪，伊藤教授要发行的书今天出样刊，我得先去出版社。”
“宝贝儿，还好你睡过去了，如果你再多哭一会，我就往你水杯里投安眠药。”秋间澪抬起头，露出不怎么正经的微笑，望着迈着漂浮的步伐两步一晃悠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月岛绿，每一步都走在棉花上似的没个主心骨，操着温柔的口吻：“人都快死了，还想那点工作呢。”
“有什么办法……”她的眉尺之间的皮肤皱的起起伏伏，形成一片深深的沟壑和波动的山峦，宿醉和惊吓让她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惨白，再穿身奇装异服大概就能直接去万圣节上游行了。
她贴着墙揉了揉鱼泡似的眼，高度近视加散光妨碍她看清客厅里除了气定神闲的秋间澪外其他几人的面孔，只有几道影影绰绰的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窘迫的结巴起来：“澪……抱歉，你有客人是吗？”
“不。”她摇了摇头：“是警视厅的佐藤警官和高木警官，是为川田的案子来的。”
“欸？”她愣了半晌，才迟缓的打开唇齿，给出回应：“奈奈子么？”
“月岛小姐，您好。”佐藤警官站起身来，向她递出右手。月岛绿手忙脚乱的踩着拖鞋迎过去，松松的握了一下：“您好。”
“早间我曾和您联系过，不过您的手机关机了。”
她手足无措的揪着衣角，露出局促又腼腆的微笑，不过配合着面如菜色的状态，那抿成一条弧线的嘴唇上更像苦笑：“不好意思，我没来得及充电。”
“您没关系吧？”佐藤警官有些担忧，对方着急的挥了挥手：“没事的，奈奈子的案件是发生变故了吗？”
“是的。”她回答：“川田小姐的母亲坚称她的女儿不会自杀，要求尸检，在尸检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问题。”
她乖巧的坐在沙发上，双目矍矍，回想起这个天还没亮的清晨漂在河里的那具尸体，攥起的掌心里在二十四度的空调下仍全是紧张的汗水：“您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月岛小姐，作为报案人，您能向我们详细说一下川田小姐的情况吗？”
“好的。”她垂着眼眸，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
时间回溯到六月十二日，由于从昨天上午到现在，现在当然是六月十三日的午饭时间了，月岛绿没来得及睡一个完整的觉，这导致她忘记自己已经迈过了过凌晨零点这个分割线，表述时总要在“昨天”和“今天”这两个词之间反应很长时间。
东都大学天文社的聚会在六月初就联系好了，牵头人是天文社的顾问，大学院的野座士一郎前辈，不过等真正抽出空来履行已经是六月中旬的事了。
六月十二日那天的太阳似乎比此前任何一天，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要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季的太阳都更加刺眼，烤的人皮肤噼里啪啦直响，川田奈奈子难以置信的向月岛绿询问：“我也可以一起去吗？”专职司机秋间澪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坐在出租屋里看完一部小成本电影，回了句：“一起去啊。”
“秋间小姐在天文社？”佐藤警官粗略的扫了她一眼，深感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她骨子里还是个文艺青年，结果她偏着脑袋，发出一声哂笑：“开玩笑，小时候被家里人摁着脑袋学星象历法，现在听见望远镜这三个字都头疼。”
“澪只是送我去酒吧。”月岛绿连忙替她辩解：“野座前辈在追求澪嘛，看到她在就请她一起来参加聚餐。”
秋间澪伸手从果盘里摸了个橘子，自顾自的扒开皮吃起来，指着匣子里的果干和干果，漫不经心的朝江户川柯南和冲矢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随意：“他喜欢我吗？我怎么不知道。”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要不是当着两位警官的面，月岛绿真想扑上去使劲戳几下她的脑袋。
她捧着茶杯，空调的温度让她手脚冰凉，低头顶着漂浮在绿的透亮的水面上的茶叶梗，婆娑着杯口，多发表了几句感慨：“佐藤警官，您知道的，我和奈奈子，我们从北海道的小城镇而来，每天面对物欲横流的街，多少会有些害怕和艳羡，虽然看着同样的报纸和娱乐节目，可又在很突然的一瞬间意识到不论是口音，高中时期的制服还是学识，我们根本不属于这里，特别是奈奈子，除了修学旅行之外，她从没离开过石狩市。”
月岛绿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她想起这之前的每一天，明明和川田奈奈子靠的那么近，几乎手肘稍微一抬就会碰到彼此，笑的也如此的畅快和爽朗，如今回忆起来，不论彼时还是此刻，她都觉得与好友之间有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那是时间和距离所打下的，不可磨灭的疏离的痕迹，但哪怕是这份疏离现在都已经隔着生死了，她由衷的希望，由于世界总是不完美的，人生也总是有诸多缺憾，如果必须要经历的话，那就经历生离吧，总好过死别。
“可能奈奈子和天文社成语第一次见面，场面比较局促，所以很早跟我说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那应该是在晚上八点。”月岛绿是喉咙上下滚动了几下，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尾声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沾上了片湿润，她扣着指甲，眼睛一亮：“手机……奈奈子用的手机是最新款的，那不是她能担负起的价格。”
“手机？”佐藤警官流露出稍瞬即逝的诧异，颇有默契的和高木警官两相对视：“我们只在川田小姐的背包里发现了一部三年前产的旧手机。”
“欸？”月岛绿晃了晃神，双手不禁颤抖起来，已经凉透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原本肿得和核桃仁一样的眼睛又开始嘀嗒泪水，哽咽起来：“我前两天看到她拿着新手机，虽然声称是同事借给她的，但屏幕上是她自己的照片，但我觉得应该给彼此留些私人空间，没有追问下去。”
秋间澪低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捞起这个节令虽然常见但昂贵的莲雾，站起身，识趣的留下句：“你们聊”，拉开通往后院的玻璃门，趿拉着拖鞋浇花去了。
日本的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每天在什么悄无声息的地方发现一些死去的人基本上都会被判定为自杀。街头流浪的，要照顾三个孩子的家庭主妇，失业两年的公司职员，父母死后无法继续拿到退休金以继生活的无业游民……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死，“因为没有对社会作出贡献，所以不配得到救济金”，诸如这种理由如此常见，谁会在意一个罹患抑郁症的小公司职员的死亡呢？
冲矢昴扫了一眼偌大的客厅里颇有些鸠占鹊巢意味的警官们，索性跟上秋间澪的后脚跟一起去了院子。
有钱人喜欢的可不是“静”，而是“闹中取静”，秋间家刚好就贴合这条铁律，不懂日语的旅人途经这条巷子说不定会把秋间家当成景点，四处找售票处。很显然，秋间澪本人并不怎么在乎这份惬意和闲适，她随意折下盆景里的一支花衔在嘴里，还能把口哨吹出调来，往后一倒就瘫在撑着遮阳伞的躺椅上。
不愧是纨绔子弟，冲矢昴推了推眼镜。
“今天真是打扰您了，秋间小姐。”
“嗯，回头送点东西道歉就行，比如西瓜。”她揪下齿尖的花梗，往后脑勺一甩，碰到快正午的大太阳就打蔫，懒懒散散的伸着腿，咬了口果子，发出“吸溜”的声响。冲矢昴这才发现，她很白，白的跟个发光体一样，耷拉着眼皮，纤长的睫毛把彩色玻璃珠子般的蓝眼睛遮了大半。
她调转脑袋，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叫冲矢昴吗？”
他举着看似万年不变的笑脸：“当然。”
“把你的八字给我，我帮你卜一卦。”
“我不信这个。”
“不收钱。”
“不必了。”
她缩回椅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鼻息，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还是执着的继续追问：“冲矢先生，您的导师是？”
他从善如流的回答：“长野老师。”
秋间澪狐疑的觑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他往右稍移一步，就看清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东都大学工科的长野先生。不过可疑的是她并没有按下去，而是偏过头，好整以暇揪着衣领兜出一股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冲矢先生，其实你是妖怪吧。”
冲矢昴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明明看起来挺精明的。
“没关系，我不会戳穿你的身份。”她立起两根手指，拍着瘦出一排肋骨的胸脯对天发誓，阴凉里的眼睛亮的像两颗电灯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金库：“前提是你得做我的式神。”
“嗯？”
“冲矢先生——”好在江户川柯南及时喊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尴尬的境遇：“佐藤警官和高木警官已经调查完啦，谢谢您的招待，秋间小姐。”
秋间澪支着下巴，挑眉低眼，她最讨厌的生物是未成年，特别是十三岁以下的小男孩，不论对方长的有多可爱，从鼻子里发出闷声闷气的：“嗯。”
“澪，川田阿姨接到警方联系后已经赶来东京了，我和佐藤警官一起去见一见她。”提到这位从小就格外照顾她的阿姨，月岛绿如鲠在喉，原本就混乱的脑袋加了聚丙烯酸钠似的更加粘稠。
秋间澪终于散漫的离开座位，踩着架空的木地板，顺着小径走到她面前，伸手揪住了她水肿还没消下去的脸颊：“需要我的时候就打电话，伊藤教授和出版社那边我帮你交代。”
月岛绿的眼泪没完没了似的，洗再多次脸也洗不干净层层叠叠的泪痕。秋间澪把她送上佐藤警官的私家车，猛地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折回去，从门口抽了把伞递给她，脑袋隔着院子上的矮栅栏探出来，像只懒洋洋的水獭，绚烂的阳光铺陈在她清澈的瞳孔中，令她目光中泛起的零星的漠然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早点回家，绿子。”
她小声说：“要下雨了。”
月岛绿从车窗里仰起头，看了眼天，蓝幽幽的，没有一片云，高远又沉默。
下午两点多果然下起了雨，万里无云的青空骤然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的将行人浇了个狗血淋头，像极了从家门口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
一道惊雷打亮了昏暗的房间，空气里漂浮着尘埃和霉菌的气味，多多少少还混入了受潮的书香，冲矢昴借着这点亮光倒了杯酒，晃悠着杯底的冰块，走到窗前抬头眺望着头顶上黑压压的随时随地要塌下来的云，倏然想起了秋间澪带着揣测和疑惑的双眼。
“你真的叫冲矢昴吗？”
“真的是东都大学的学生吗？”
“声音也是你真正的声音吗？”
他面对玻璃窗里颀长的倒影，发出了一道不以为意的冷哼。
川田奈奈子的案件还没尘埃落定，秋间澪就开始了每一日的奔波，从涉谷区的秋间宅到学校，从学校到神社，再从神社到近郊野的秋间本家，走完这一圈她基本上就要绕完东京都了。
她的打扮一直很中性化，半长不短的头发蓬松柔软的散在脖颈里，几天不洗就乖巧的贴着头皮，勾出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偶尔画个淡妆，但大部分时间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和清灰的黑眼圈，牛仔裤和难以一眼归类性别的外套是标配，夏天就用几条大裤衩和t恤混过去，换了一辆骚粉色的超跑，往路边一停比红绿灯都扎眼。
“秋间小姐。”出门倒垃圾的安室透都不用仔细看，随便一扫就注意到了从车上走下来却穿着印花短袖和格纹裤衩的秋间澪，她吹了个口哨，随便抬了抬手就算打招呼：“哟，安室小哥。”
收银的榎本梓朝橱窗外铮亮晃眼的俗里俗气的粉红超跑惊呼一声，她记得前两天还是宝蓝色的阿斯顿马丁：“秋间小姐，您又换车啦。”
“可不。”她扫了一眼菜单，吊儿郎当的倚着柜台，晌午灼热的阳光将她的指尖打成白里透红的肉粉色，随手点了份三明治和拿铁，也不关心价格，看动作就知道是在夜店混迹熟练的纨绔子弟：“宝贝儿，回头带你兜风。”
“不，不必了……”
就秋间澪那烂技术，还不如蹬个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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