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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


冲矢昴从后视镜里觑了一眼身后支着下巴哈欠连连的秋间澪,仔细一琢磨,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人设定为和蔼可亲的居家理工男。

        她之所以在他车上——还把他视为私人司机,还要追溯到二十分钟前,她亲切的称呼她的亲生父亲,秋间家赫赫有名的老家主为“老东西”——对方不仅欣然接受甚至与有荣焉,下达了逐客令:“把家里清扫完之后请立刻离开,还有……”

        她盯着立在秋间宗树背后的坂本——自从他管理秋间家的业务以来,秋间澪从没听见有谁叫过他的名字,连工作牌上也只印着区区一枚姓氏,医疗保险和公司档案如出一辙,她一度惊诧于他的神通广大,有时难免怀疑他是个外星人:“把坂本留给我。”

        随后是最后一个命令:“冲矢先生,今天你们科要开研讨会,顺路送我一下可以吗?”

        “虽然我很乐意……”

        “谢谢,那走吧。”她接过赤木阿姨递过来的手包,那习以为常的程度,冲矢昴有理由怀疑她或许被佣人照顾的连鞋带都系不好。

        总之,由于他温文尔雅的绅士人设,造就了如今这种局面。

        “波洛咖啡馆停一下,谢谢。”她把目光移向他的手,他的掌心、关节和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而个别手指上的陈年老茧更夸张,就位置来看,并不是平时写字打造出来的。她抬起眼皮,和冲矢昴在后视镜里对视了:“我马上回来。”

        他没吭声,顺从的在路边停妥车。

        她迈下红色家庭车的姿态仿佛让这辆车的身价涨了十倍不止,一如既往的在叮当作响的门铃声里朝清早开始忙碌的安室透吹了个口哨,再冲榎本梓抛个媚眼,依着吧台点了点招牌:“黑咖啡和榛果拿铁,加糖加奶,两份三明治,谢谢。”

        “秋间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榎本梓已经习惯了她轻佻风流的举止。

        “去学校交材料。”

        “什么?”

        “去海德堡大学作暑期交流的材料,还差补交的德语成绩。”

        “诶?是已经申请下来了吗?都没听您说过。”

        “嗯,大概七月份走。”她接过安室透递过来的打包袋:“只去两个月而已,不要太想我。”

        “啊……这倒不会……”榎本梓的嘴角抖了两下,紧接着不辱自己服务员的光荣使命,开始推销:“说起来,我们店新推出了坚果奶油蛋糕,秋间小姐要试试看吗?”

        “真可惜,如果你不对坚果过敏的话,我可以请你。”她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点一份送给店里一大清早就来坐着的那位小姐吧,我很喜欢她的墨镜。”

        榎本梓绕过她的脑袋,斜着身看向坐在不打眼的角落里的唯一一位顾客,门口的铃铛响了一阵,秋间澪已经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木调香走了,似乎从进门开始,她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吧台上,根本没往别的地方看过。

        恍惚之中听见安室透喊她的名字:“梓小姐——”榎本梓眨了几下眼睛唤回游离在外的魂魄,端着精美的餐盘和比餐盘更精美的点心走向餐厅里的女士:“小姐,这是刚刚离开的那位小姐帮您点的坚果蛋糕,她说很喜欢您的墨镜。”

        “谢谢。”她挑高了眉梢,虽然只在须臾之间。

        如果你不对坚果过敏的话,我可以请你。

        耳廓里回荡着这句轻巧的对白,她优雅的捏着叉子切开蛋糕,树莓夹心裹挟着坚果一并从松软的蛋糕里喷涌而出,跟血一样,她望着橱窗外年轻女子意气风发的背影,唇缝里悄悄钻出一丝讥笑,冷不丁想起以前给她当德语老师的日子来了。

        那可真是段难熬的时光,贝尔摩德无数次油然而生出一枪崩掉十岁女孩小脑袋瓜的冲动,而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她还得以家庭教师的身份在日本待下去继续完成任务,更根本的层面还是在于——秋间家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一晃十来年,全靠好运加持,小狐狸竟然已经长成了大狐狸。

        她难得好心情的晃悠着翘起的二郎腿。

        见不得别人开心是秋间澪的优点之一,正因如此,换到副驾驶上的年轻女子冷不丁觉得后槽牙一阵酸疼,烦躁的摇着纸杯:“不好意思,刚才习惯了,请你喝咖啡。”她是说坐在后座拿他当司机这回事:“可以打开你的音响吗?”

        他倒是显出了宽宏大量:“可以。”

        随手填进去一张光碟,里头全是抒情歌,秋间澪立马按下了终止键,换成了早间新闻。六月份的清晨早已灼热,偶尔一片厚重的棉花似的云蠕动而过,把阳光弱化片刻。

        环状线又开辟一条新业务的消息播报完,刚好抵达东都大学。

        她端着纸杯下了车,甩上门,随手一抛把空杯子丢向垃圾桶,正中靶心——真正的强者从不看背后的目标,叠着胳膊伏在窗棂上,往车厢里探进半个脑袋:“不好意思,其实今天你们科不开研讨会,抱歉,骗了你。”

        所以老老实实承认你是妖怪吧。

        他面不改色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岿然不动的坐在驾驶座上:“是的,最开始我本来想说‘虽然我很乐意,但我们今天并没有研讨会’,不过秋间小姐看起来很着急,我想这是我的举手之劳。”

        “真是谢谢你。”

        嘴上是这么说的。

        熠熠生辉的眼睛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图谋:咱们走着瞧:

        “路上小心,妖怪先生。”

        “下次见。”当然也是违心的:最好别再有什么额外的纠葛了,难缠的小骗子。

        透过车窗,冲矢昴的视线跨过学校头顶上象征最高学府的旧牌匾以及设在门口的路障,落在秋间澪瘦削单薄的脊背上,她的姿势松松垮垮的,但脊椎始终有股劲儿撑持着,不强壮也不太健康,看不出能翻起多大的巨浪,又确确实实引起了波涛,他捏起填在杯架上的黑咖啡,标签上打着波洛咖啡的标志,似乎加了不少冰块,一摇晃丁零当啷的响,他抿了一口,糖霜和牛奶完全顶替了咖啡原有的香醇。

        太甜了吧。

        他皱起眉。

        正是蝉最欢乐的季节,早上八点半,阳光兢兢业业的炙烤着大地上每一寸生灵,趁着清晨凉爽的微风出门活动的昆虫销声匿迹,只有臭虫、蚊子和苍蝇光明正大的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撞。

        秋间澪用资料袋打出的风都是热的,绕过每所学校里都会有那么一座平时毫无用处,一到节日或开学才会有点劲头,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撑场面或起源于领导们“别人有我也要有”的任性念头的喷泉,隔着老远,她看到了坐在报刊亭旁边翻报纸的野座士一郎。

        本意是想走迂回路线避开他。

        她弹起随身携带的铜钱,锈迹斑斑的边缘在热风里掀起一声微弱的“嗡——”

        他是她无妄之灾的起源。

        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些,穿着t恤和长裤,头发可能刚刚洗过,蓬松柔软的散在耳际,戴着副眼镜,混杂着介于成熟与学生气之间的独特味道,和她以前在会所、展览或宴会上见过的西装革履相比又是另外一种情调。

        在这个就连报刊亭老板都会随手拿本销量惨淡的杂志扇风,电子书铺天盖地在各方各面力图取代纸质书籍的年代,像野座士一郎和秋间澪这种坚定不移的纸媒读者已经很少见了。这座掉皮掉的跟长了牛皮鲜一样的报刊亭曾经也辉煌过,现在没落到被遗留下来而未被拆除只不过是托年代久远的福。

        “澪。”他看见了她,放下手里的报纸朝她拉开嘴唇。不料对方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横了他一眼:“野座前辈,站在这儿看报纸你不热吗?”

        蜷缩在阴凉里的猫怠惰的伸了个懒腰,仿佛是对她的附和。

        “你没看出来么?”他把报纸放回原处:“我在勾引你。”

        “诶?”

        “不是有那种传闻吗,我打算追求你,你应该听到过吧。”

        “是听说过……”很显然,她脸上没有任何讶异、羞赧或激动,瞳孔里波澜不惊,一片祥和:“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野座前辈你认真的?”

        毕竟她跟他既不在一个科,也不在一个社团,顶多以月岛绿的亲属身份去过两次社团团建。

        他没再继续解释下去:“今天有课吗?难得在学校看到你。”

        “我来送材料。”

        “哇——”突然传来夸张的羡慕、激动和钦佩交织的赞叹:“是秋间姐姐的德福成绩吗?”

        声源在斜后方,她移动眼珠,抛过去一枚轻飘飘的眼神。她的眼睛介于杏仁眼和桃花眼之间,蒙着一层濛濛的烟雾,不笑的时候似笑非笑,夹杂着些许轻蔑,蔚蓝的瞳仁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像攥得满是折痕的玻璃糖纸。她朝矮小瘦弱的男孩举起资料袋炫耀,这份炫耀倒是真心实意的:“是的,全部都是五哦。”

        “不愧是秋间姐姐,真厉害呢。”江户川柯南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不像敷衍。

        她懒得跟他计较:“不是来找我的。”

        “嗯。”他重重的点了几下头,看起来真有几份小孩子稚嫩但认真的模样:“我来找野座先生。”

        被点到名字的野座士一郎一愣,他的世界里可没有无聊又吵闹的小屁孩:“找我?”

        “我是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先生的助手,毛利叔叔拜托我来向您询问川田小姐的事。”他扬起脑袋看向秋间澪——多亏她的提醒,六神无主的川田夫人才会向赫赫有名的毛利侦探社求助,这样一来,毛利小五郎就有理由从警视厅获悉一手讯息,当然,这意味着他也将获得这些讯息。

        “你们聊。”她朝江户川柯南招了招手,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和七岁小男孩沟通。

        离开之际,她感受到了野座士一郎失望之中夹杂着兴奋和筹谋的凝视,潜藏在温厚海面下的暗潮险些刺破表层喷薄而出,他几乎是一路目送她走到下一个拐弯,最终在远端消失为小黑点的。他重新微笑起来,背着光,整幅面孔沉浸在黑暗里,有了几分若隐若现的狰狞:“那么,小朋友,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呢?”

        “关于川田小姐遇害前一晚的状态。”男孩回答。

        “坦白来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对她并没有多少印象,让我想想……”他表情认真的婆娑着下巴:“总体上是一位话不是很多,很恬静的女士吧。”

        “诶……月岛小姐说您是一位很体贴的前辈,我以为您会对新人更关注一些呢。”迂回之后,他抛出了最重要的问题——灰原哀根据早见小姐的服饰品牌查到了近半年以来的曾购买过它的支付账户,又顺着支付账户查到了户主,其中一个银行账号开户人正是野座士一郎,但购买的产品却不是早见小姐的款式——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完全可以找买手:“野座先生曾经在挪威购买过toteme吗?野座家的管家爷爷说您曾经拿过toteme的手提袋。”

        他从善如流的回答:“是的,是送给澪的生日礼物,刚好去挪威出差。”

        “抱歉。”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打断了他的疑问,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随身本,慢条斯理的写下一串电话号码,两指捏着递给他,弯下腰尽可能与少年平视:“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其他问题请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好的……”他背后阴森森的,一股凉气跟藤蔓似的在大夏天近四十度的地表上攀着脚踝一步一步蔓延上脊梁骨,直直刺向天灵盖。

        这不是江户川柯南第一次见到野座士一郎。在川田小姐遇害当天,警方便传唤了所有相关人员,野座士一郎也包含在内,但那时他看起来温柔和煦,自带书卷气,兴许那天是清晨,他还没来得及拾掇得体,平时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在额前散着,看起来像个哲学家或者诗人,完全担当得起大众情人的美名。

        然而现在,他仿佛有件急迫的事必须完成,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江户川柯南隐约之中看到了他分泌着毒液的獠牙。

        非常不幸,江户川柯南咬牙切齿,他没有证据。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了,来电人是毛利兰:

        “小兰姐姐。”

        “柯南吗?爸爸刚刚接到警视厅的通知,说是定位到了川田小姐的手机,他现在跑去现场了,午饭我放在冰箱里了哦,你热一下记得吃。”

        “嗯,我知道了!”他乖巧的点着头。

        案发第四天突然发现了死者手机的gps信号,是凶手故意的。

        挂断电话后他眨眼之间换上一副焦灼不堪的面孔,踩上万能小滑板一路在东都大学曲折的小径上横冲直撞。

        掀起的热浪卷起秋间澪的秀发,刚刚迈出办公楼的女人一边把鬓角凌乱的秀发掖到耳后,一边举目远眺,端详着少年被扭曲粘稠的空气涂抹的光怪陆离的背影,努力把自己细细长长的一条身体往阴凉里塞。

        已经超过限速了吧。

        高速公路都不允许这个时速吧。

        这符合交通法吗?

        交通科不管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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