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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15


秋间宗树训斥坂本的声音在右耳响着——这是坂本就职以来第一次荣获斥责。

        很好。

        看别人受苦能让心情转好一些。

        躺在病床上的秋间澪双眼紧闭,一直没舒坦下去的眉心上的褶子又平添了几道,白鸟信玄没眼力见的坐在左侧手舞足蹈的向她比划他是如何第一时间闯入医院来见她,并且因为晕血光荣被三名年轻护士架去休息室的。

        “别吵了——”脑袋里嗡嗡作响,像塞了个活蹦乱跳的马蜂窝似的秋间澪直截了当,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现在左耳安静下来了,只剩下门口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也包括你,老东西。”

        幸好秋间宗树是个心里有点——虽然不多——数的人,特别是那堪比扩音器的嗓门,年轻时合唱团男高音的经历加剧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寂静大约持续了半分钟,秋间先生做贼心虚的推开病房门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跟尊大佛似的,尴尬的干咳两声,小心翼翼的忖度着偃卧在病床上,脸色煞白的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的少女的眼色。

        终于,她动了动眼皮,扫了一眼背着手,挺拔的跟行道树一样立在门口的坂本,声音平缓而清冷,玻璃珠子似的蓝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或是其它沉重的情感,当然也没有光,空空当当,冷冷清清,像是久未居住的,没有人情味的空房子:“都走吧,我想睡觉。”

        “我可以陪你啊。”白鸟信玄自告奋勇。

        “你要不要去陪渡哥啊,看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秋间先生抬起胳膊险些要抡下去:“不用他先打断你的腿,我现在就能动手。”

        “走吧,赶紧。”

        她都快烦死了。

        很快,门“咔哒”一声掩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消炎药滴滴答答的顺着针管淌进血液里的动静,疲惫很快袭来,麻痹了因疼痛而动弹不得的身体,她试图调整一下姿势,但指头稍一动弹变牵扯着浑身上下每处关节都疼,她咬紧牙关,嘤咛还是从齿缝里泄露出来,守在门外的保安的身影在嵌在门上的磨砂玻璃上晃了晃,焦急的询问传来:“小姐,您没事吧。”她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没事”,最终缓慢的,轻柔的偏了下脑袋,扯着脖子上新添的伤口时又吸了口冷气。

        无法抵抗的困顿让她的意志溃不成军,她时不时发出难受的闷哼,就算在睡梦中,痛苦也没能有稍许减弱,晚上七点的夕阳透过窗幔和百叶窗的罅隙填满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点亮了飘荡在窗台上的浮尘。

        吉光片羽的回忆穿插进梦里,她想起了差不多四年级时遇到的德语老师,看外表是个典型的日本女性,细长的眉眼和黑色绸缎似的长发,她跪坐在桌伏台前,捧着一只织部茶碗向她介绍:“我是太田,从今天开始担任小姐的德语老师。”

        “您看起来大约是位不速之客。”她披着羽织,盘坐在窗口自顾自的下着将棋,赤木阿姨端坐在一旁侍候茶水,那个时候赤木阿姨还喜欢娇艳的眼色,比现在显得年轻的多。她捏着棋子朝落在庭院梢头上的斑鸠丢去,没飞一半就跟当年的股市一样一蹶不振,随后朝立在角落里的仆人勾勾手指,指挥道:“麻烦您捡回来。”

        用的是敬语,可听不出丝毫的尊敬。

        她注意到了她的手和脖子——一个人的行为、工作无一例外会在她的身体上反应出来:“但是你很有意思,太田老师,接下来的日子请多关照。”

        病房的门被推开又重新关死,医生在门口停驻了片刻,绕过客厅,迈向病床上的女孩,他检查了一下药水瓶,从口袋里取出针管,掸去内部的空气,径直顺着已被扎破的铝模注射进去。

        衣裳随动作发出窸窣的摩擦声,秋间澪迷蒙中睁开一道眼缝,白大褂的衣角和医生笑意朦胧的双眸一并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的主治医生中森医生是个年过七旬,但由于身高逼近一米九因而不显佝偻的老伙计,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褶皱,鬓角花白的头发蓄的半长不短,用以遮挡光秃秃的头顶,上了年纪的缘故,他口袋里揣着许多小纸条来提醒自己,比如今天要给谁谁谁回电话,中午几点按时吃药之类,口袋总是鼓鼓囊囊。异常精准的直觉刺痛了她的神经,让睡意的浪潮刹那退却:“你不是中森医生,你是谁?”

        眩晕接踵而至,她平静的扫过悬在头顶的药水瓶,仿佛蓄谋已久的猎人——有一点她想声明,她从未忍气吞声的被迫接受命运的馈赠,也不习惯负隅顽抗,在无数可能之中找到最佳选项比不断试错积累经验更为轻松。

        尽管她睁大了双眼,但眼前的一切还是飘忽不定影影幢幢,犹如幽灵一般,她决计继续睡下去。

        “医生”凝视着重新闭上眼,甚至毫无挣扎迹象的秋间澪,心里直犯嘀咕,他整理好胸前的名牌,拔下她手上的针头,借着主治医生中森医生的名号和外表,推着轮椅以做检查为由说服了守在门口的保镖,光明正大的搭乘电梯前往底下停车场。

        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等候良久的琴酒借着后视镜觑了一眼被贝尔摩德如货物般塞进车厢里的少女,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疲困,她看起来像睡着了,眉心不安的皱着。

        “她勉强算是我的宝贝学生。”她言行不一的朝秋间澪伤口上狠掐一把,一边揭下脸上的伪装一边笑:“你可得物尽其用。”

        “不需要你教我做事。”琴酒降下车窗,伸手借着地下停车场里的风甩灭烟蒂,两指捏着随手一丢:“饵到了,鱼不远了。”

        处于危险悬崖的边缘反而让秋间澪睡得更安稳,古董车动人的引擎和车窗里涌进来的呼啸的风没能将她吵醒,最终导致她苏醒的罪魁祸首是呛人的烟味。

        谁这么没素质……

        她睁开眼,纤长的睫毛扫过质感粗糙的黑布,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能借着黎明心生的阳光透过它看到零星的斑斓色彩。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胳膊,毫无意外被绑的结结实实。

        抵在太阳穴上的冷冰冰的枪口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耸了耸鼻尖,除了令人窒息的烟味,空气里还游荡着打了蜡的木地板,潮湿的尘土,清早沾着露水的芳草香以及发霉的面包味。

        “要摘下眼罩来吗?我允许你看看周围的景色,显然,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

        是个柔媚的女人的声音。

        她记忆里似乎存在着有关这个女人的模模糊糊的感觉,但以她的天赋异禀外加千锤百炼促就的敏锐发誓,她第一次听这个声音。

        “不必了,谢谢。”她拒绝了她的提议:“如果可以,请把烟灭了。”

        贝尔摩德斜了一眼坐的远远的,翘着二郎腿二五八万的琴酒,挑起眉梢无声的询问他:“照做还是继续?”

        他发出一股鼻息,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打火机盖子合上的咔哒声让秋间澪厌弃的咂了下嘴:“我认识的一个香客因为抽烟不到四十岁就被判了死刑,您加把劲儿,争取死他前头。”

        “小东西,劝你说话放客气点。”贝尔摩德最烦她这副“知天知地知我知你”的嘴脸:“你知道现在黑市上有多少杀手想要你的脑袋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我的脑袋?”

        “因为你的脑袋价值连城。”

        “多少钱?”

        贝尔摩德张开五指才意识到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五百万美金。”

        她瞬间陷入了静默。

        举着枪的大块头以为她被威吓住了,结果她冷哼一声:“现在当杀手的门槛很低吧,账都算不明白,加上秋间家在银行、地产和医疗器械的投资,我的脑袋怎么可能才值五百万美金,我价值连城,如果算上我的灵魂,我是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哇哦——

        贝尔摩德不止一次油然而生干掉她的念头,她望向一门心思闪着饿狼似的目光盯紧入口的琴酒,表示她给秋间澪当老师的那半年就是这么没盼头的挨过来的。

        一深一浅的皮鞋声终于在走廊里响了起来,木台阶嘎吱嘎吱的往下掉灰,秋间澪远远闻到了野座士一郎身上的香水味。

        “布鲁奈罗,才多久不见,你跟流浪狗一模一样。”

        “早上好,老同事。”半天上来,野座士一郎面对几道枪口,率先轻巧的丢出一句问候。

        琴酒不能说了解他,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了解他,至少敢说作为同行,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杀手会轻易爱上一个女人并为她赴汤蹈火。

        粉尘让秋间澪的咽喉无比瘙痒,她在一片肃杀之气中轻轻咳嗽起来。

        “你喜欢这么个病秧子?”

        你才病秧子。

        你全家病秧子。

        她能感觉到阴冷潮湿的目光像下水道不知道积了多久没人清理的淤泥一样甩到自己身上,眉头微蹙,胸口因为咳嗽而颤抖,拉扯着浑身的伤口一并刺痛,但苍白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一丝表情,泪水透过眼罩渗透出来,她还有心情辩驳:“是粉尘过敏。”

        野座士一郎举起双手,展示着手里唯一的武器,勾着扳机转了个圈,随后把枪拋远。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额前凌乱的被汗渍黏在一起的头发是唯一显出狼狈之处,细边的老式眼镜反着蓝光,看不清他荡漾着洪流的眼:“我能靠近看看她吧?”

        琴酒可没功夫陪他上演爱情剧,抬脚往他肚子上踹——人在遭遇巨大的疼痛时是不会昏迷的,腹腔器官纠结在一起的呕吐感和窒息感以及接下来硬邦邦的皮鞋尖踢中背部带来的身体分割成两瓣的撕裂感像针一样刺中他的意识,让他清醒无比。

        一向风度翩翩的野座士一郎此刻匍匐在地,咬牙切齿的闷哼两声。二十叠的房间很宽敞,他嗤笑着重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跟尊雕像一样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阳光跟金子似的洒在她身上,清秀的下巴、灿烂的秀发和条纹病号服让她看起来像副色彩明快的油画里的主人公。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灰尘和血迹,崩开的伤口再度鲜血淋漓,靠近她时她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可她无动于衷。他蹲下身,漂亮的,在晨曦的渲染下恍若黄金的浅褐色眼瞳一瞬不瞬的盯紧她优越的下颌和小巧精致的鼻尖,冰冷的蛇信子一般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婆娑着她的耳际。她没有躲闪,慢悠悠的张开嘴唇,是在说给不远处的琴酒听:“每位特殊行业者或许都有折磨人的嗜好,但磨蹭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晨间剧里又蠢又坏的反派都是这么死的。”

        “哈哈哈哈——我喜欢你的反应。”野座士一郎突然放肆的开怀大笑,扭过头,得意洋洋的朝琴酒挑起眉梢:“我已经跟boss解释过了,办完东京的事之后我会立刻去见他。”

        在场的都是些不啻于把人比作兽的老罪犯了,面对重重狐疑,野座士一郎径直把手机丢给琴酒:“不信?”他靠在她的膝头,以此作为撑持:“你可以自己问他。”

        琴酒是个多疑的人,正因为多疑这项技能他才得以从命悬一线的困境中活到现在,并且在黑衣组织里拥有显赫的声明。他把手机丢到地上,一脚踩了个稀烂,硬挺的皮鞋头把破破烂烂的零件踢的远远的,衔着烟,呲着牙,露出了刘海儿下阴鸷萧索,挂着青灰色黑眼圈的眼睛,举起枪口正对他的脑门:“我不需要知道。”

        他是个敬业的杀手,有次他在黑市上遇见个女人,也不知道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是个会出钱买下她的性命和清白的好心人,或许只是他匆匆多看了她一眼——因为她被枷锁捆着手脚,像只待宰的羔羊,她便像寻觅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拽着他的裤脚不撒手,用蹩脚的英文朝他喊“先生,买下我吧,我是处女,我什么都能做”——他得出和她等重的钞票才能把人买走,于是看着贩子把她丢到秤上——很原始的需要拨动秤砣的铁秤,容易四舍五入,付了钱,甚至多给了小费,拿到女人他当场就用枪把她的脑袋打烂了。

        何况现在,他想弄死野座士一郎已经想了很久了。在昨天晚上那短暂的三小时的睡眠里,有一半时间他都沦陷在这个男人被自己大卸八块的幻梦中。

        手机铃声打断了按下扳机的动作。

        贝尔摩德朝他打出“中止”的手势,低沉苍老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喑哑的如同来自于地狱的召唤,它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带着能榨取人世间一切生命,凋敝花草,泯灭万物的力量深深地扎进一旁秋间澪的耳朵里:“告诉琴酒,留着布鲁奈罗。”

        由于职业需要,她对声音相当敏感,带着电流的通话声让她浑身难受。

        “我通知琴酒。”她示意他把枪放下,扭头对着野座士一郎叹惋:“你捡回一条命,虽然不知道boss为什么要放过你。”

        “我来之前已经把样本安顿好,并且向boss汇报过了。”

        她觑了一眼他嘴角的淤青,讥讽道:“你可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挨琴酒一拳头的人。”

        “毕竟我的确擅自行动了,而且琴酒君看起来也并不想给我解释的机会。”他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遗憾的用手帕擦拭□□琴酒:“你看他那副因为boss看起来更器重我而嫉妒横生,还要假装冷静的表情——哇哦——”面对重新抬起来的枪口,他笑眯眯的为这段发言画上了休止符,抚摸着秋间澪的脑袋——尽管网套的手感让她摸起来像颗超市货架上论斤称的没拆包装的苹果:“现在可以把她交给我了吧?”

        自始至终他的眼里都没有别人。

        “咱们走着瞧,布鲁奈罗。”良久,琴酒抄着口袋丢给他一个潦草的背影,他想他已经疯魔了。

        为了一个女人?

        他可不信。

        野座士一郎安抚似的拍了拍秋间澪的后脑勺:“他只会用这句话威胁人,不需要威胁的已经变成死人了。”

        “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抱歉。”

        他重新蹲下来,伸手解开系在秋间澪头上的黑色布条。

        光明乍现,现场只余下他们两人,她忍不住眯起眼适应黎明,纤长的睫毛瞬间也变成了绒绒的金黄,在下眼睑上形成一片扇形的阴影,蓝色的眼瞳像极了儿时争抢过的玻璃弹珠。他凝视着她的双眸,那是清澈的海边深陷下去难以揣测的“蓝洞”。

        秋间澪这才看到房间的全貌——一间相当宽敞的阁楼,透过正前方的窗户窥见的风景来看,想必还是栋高层住宅,起码在十五层以上,家具和电器罩着防尘布,已经积灰了。

        “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很羞愧。”野座士一郎推了推眼镜,仰头朝她露出温驯的微笑,绕到她身后帮她解着系死的绳扣。

        吱呀——

        好像是门开的声音。

        有谁来了?

        “我还挺喜欢你这副样子的。”她偏着脑袋:“毕竟我见不得仇人过的好。”

        嗒嗒嗒——

        蹑手蹑脚的步伐在木地板上响着。

        “唔……你真可爱——”

        脚步声突然急遽,秋间澪扭头探查闯入阁楼的第三人,然而没等她动作,利刃刺入身体的动静已经在耳畔响起。

        “杀人犯!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该怎样去形容这个声音?

        它来自一个丧女的中年女人,比野兽濒死前的嘶吼更为绝望,比魑魅魍魉的徘徊更为混沌。她借助身体向前俯冲的惯性,握着从五金店里买来的水果刀迎向野座士一郎的身体,一直把他撞到墙根里,她放肆的挥动手里的刀,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的刺着他的胸口,肚子,脸,哪怕他已经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鲜血在墙上留下逶迤粗糙的痕迹,已然没有反击之力,她要把这个毁掉她女儿,也毁掉了她自己的魔鬼送下地狱。

        “川田女士!”秋间澪挣扎了几下,试图从解到一半的绳索中脱身,以唤回她的理智:“停下来!川田女士!”

        伤口崩开了,麻绳刮破了她手腕上的皮肤。

        真的好痛啊。

        为了尽快阻止这场屠杀,她连人带椅一起甩到手边不远处的柱子上,撞折椅背,踉踉跄跄的从一滩木屑里爬起来,脑震荡而引发的耳鸣和头晕来的真不是时候,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了。

        她试图在眼前无数个重叠的影子中找到真实的那一个,随后,她看到濒死的野座士一郎突然隔着疯狂的川田女士朝自己露出诡谲的笑容,嘴角如注的鲜血让这一幕更加森然,他说:“阿澪,月岛不配做你的狗,只有我,我才是。”

        这是个阴谋。

        这是他设计好的,连同他自己的死亡。

        那只被杀死,然后被嫌弃,尸体像垃圾一样被丢出家门的不是月岛绿。

        是他自己。

        “嗡——”的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

        川田女士终于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动作,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身体,她仰起头沉重的叹息,多日来压在她心头上的愁云终于消散,像是从染缸里刚打捞上来的破布,衰败的失去了全身力气,湿答答的往下坠,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垂下双臂,面无表情的望着已经被刺成筛子的野座士一郎,她感受到了洇湿裤脚的鲜血的热度,那是她的女儿在凌晨冰凉彻骨的湖水里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夺门而入的冲矢昂率先注意到了这起无可质疑的犯罪现场,随后才是趔趔趄趄的站起来,试图伸手走向川田女士的秋间澪:“秋间小姐!”

        他连忙跑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女。

        川田女士的魂魄似乎也被他召唤回来了,她恍惚的看了眼手边蒙尘的玻璃窗,茫然而缓慢的动了动脑袋,隔着睫毛上迸溅的鲜血,她隐隐约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女性张嘴说着些什么,好像在喊自己的名字,随后,她几乎毫无留恋的推开窗户,踩着窗台俯冲下去。

        她瘦削的肩膀在秋间澪的瞳孔里飘荡,单薄的背影比秋叶更凄凉的坠落深渊。

        尖叫声此起彼伏,想必是过路人受到了牵连。

        “川田女士……”震惊之余,冲矢昴感受到了那只搀扶着她的手腕上传来的颤抖,她攥着他的胳膊,呼吸急促但又倔强的不肯倒下去,睁大的双眼里的光仍旧是冷的,很快,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往没精打采的形状,怆然的打量着这一片狼藉。

        一周时间,确实到了。

        凌乱的现场并没有多少活动迹象,川田女士杀害一名男士后跳楼自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不知道出于哪种心情,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像是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的动作他自己并没及时意识到:“别看了。”

        “你为什么在这儿?”

        她摘下几乎能遮盖住整张脸的大手,抬头注视他一如既往藏在眼镜后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企图从中寻觅出一丝动容或者疲惫倦怠的痕迹,眼泪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往下滑。

        “或许是我听见你向我求救了。”

        “不可能。”她急促的吸了几口气,血腥味漫进她的咽喉,她转身埋在他胸口,艰涩的咳嗽着:“我不可能求你。”

        窗口边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秋间澪推开他,想自行探查一番,但她又无法依靠自己彻底站稳,而对方似乎也有意让她清楚以她现在的处境,失去了他的支持寸步难行——不仅因为身上那些伤口,还有粉尘过敏和严重的低血糖。

        她跌坐在地上,木头茬扎进了她掌心里,她倒吸一口冷气。

        在她求助之前,他已经蹲下身勾住了她的肩膀。

        只有失败了,才能明确知道自己的极限。

        他可不是慈善家。

        反光物是支手机,壁纸很女性化,应该是跳楼自杀的川田女士遗落下来的。

        他捡起来仔细探查一番,很快解开了密码。

        “你全知全能吗?”感谢秋间大小姐百忙之中给予他夸赞,这下他又坐实了妖怪身份。

        “你说的是上帝。”

        川田女士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已读短信,没有发件人的备注和署名,但秋间澪凭借她惊为天人的记性确定无疑的指出,那一连串标有区号的数字是野座士一郎的手机号。

        短信内容是他如何残忍的把川田奈奈子的脑袋按进马桶里溺毙,最后抛尸湖中的,他把她窒息的过程娓娓道来,其实她被拋进湖里的时候还有口气,临死前她还企图拽住他的裤脚蝼蚁一样祈求他放她一条生路。

        “那副嘴脸真可悲啊,一个从小到大被单身母亲强加期望的女儿,希望能在后半生为自己找到一个主心骨,只见过一次面就跟他表白的男人她也信以为真,急迫的期望扎根东京,这对她来说真是比划算买卖,可惜身份不明的女人靠美貌爬上阶梯的故事只不过是近代的幻想,在现实社会中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您的女儿资质平凡,和美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想想一个失去世界上所有依靠的人——失去女儿后她在世界上举目无亲,度日如年,你想给你的女儿报仇吗?来找我吧,我等待你的到来。”

        最后他留下了地址——就是他们现在所矗立的这间阁楼。

        “他是故意的。”冲矢昴低头探寻她的神色,想捉住一丝可疑的迹象,可惜一无所获。

        她注视着坐在墙根里还留有余温的男人,他的面色如此平静,甚至带有一丝祥和静谧,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十分满意这个结局。

        可是为什么?

        毫无疑问,她在颤栗,但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疼痛:“你还好吗?”

        她没应答。

        “别看了。”

        她还是没应答。

        “救护车很快就到。”他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体贴的撕开包装后递给她:“您看起来状态很差。”

        “好酸啊。”硬糖被她含在牙齿外侧,腮帮出现一小片鼓起,她闭上眼睛,无可选择的陷在他的臂弯里,面露疲惫:“我不喜欢柠檬味。”

        “获悉这种噩耗,川田女士难免会想不开,这不是你的错。"

        你无需自责。

        也不要难过。

        “人性特征在于人的构建思想超越其自身在世上生存的能力,即想到死。”她缓缓的回应他:“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川田女士的死是她的选择,人最首要的问题是是否决定要活着的问题,通过死来对抗荒谬的生的世界,不值得活,所以决定去死,这是她的自我意识在反复斟酌之后的选择。”

        她刚刚经历过一场绑架和惨绝人寰的屠杀。

        从昨天到现在,从他认出监控里绑架她的“医生”是贝尔摩德开始,他动用能动用的有限资源找了她一整晚——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她看不见的另一张脸上现在胡茬丛生。

        他甚至担心她在亲历谋杀现场后罹患幸存者后遗症之类的心理疾病,还打算为她介绍一位心理医生。

        呵。

        瞧他自作多情的模样。

        接到报案的分警署很快派遣来了巡查,救护车也及时赶到现场,冲矢昴把她抱上担架时,她还用心如死灰表情的嘀咕:“这是我这两天以来第三次坐救护车。”

        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次。”

        “谢谢你的安慰,我希望如此。”

        警戒线不远处,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在大夏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挤出冷飕飕的鼻息:“被耍了。”

        起先是回忆起通话过程中的电流声,像是变声器卡顿的动静,贝尔摩德狐疑的回拨了刚才在手机屏幕显示备注为“老板”的电话号码,是个空号,于是她立即通知琴酒调头,赶到现场时野座士一郎的死讯就由混乱的现场给出了佐证:“竟然就这么死了。”

        “嗯?”

        琴酒蓦地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吟,他捉住口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纸条,翻开看了一眼,是野座士一郎的字迹:

        “秋间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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