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别碰
第二十三章
感情失意，还有事业。
内书堂的授课声依旧如林籁泉韵，沁人心脾。
元晞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中去，对文章的讲解一如既往的细致入微。
新入学的女官们听得津津有味，一张张专注的面孔透露着信任和向往，跟随女先生的身影和声调，如向日葵般凝神注目，书堂内不时响起沙沙的笔尖落纸声。
师生相得的成就感，极大填补和抚慰了元晞失意的心情。
小蓝和青菱今日向御膳房要了螃蟹，预备跟女官们举行一个小型的螃蟹宴。
散学之后，元晞心里惦记着晚宴，埋头收拾教案，一边双手抓着书集，一边匆匆抬脚就走。
噗的一声响，撞得她额头生疼，牙缝里嘶出声，是什么东西这么硬？
抬头一看，秦翊揉着红红的下巴尖，委屈巴巴地站在面前：元晞，疼不疼？
她心道怪不得，硬得跟块砖似的，口中忙客气道：没事没事，你那边也散学了？可要出宫？
秦翊放下手，眉目温煦地注视着她，唇角缓缓上勾成开心的弧度：散了一会了，宫门上钥前都来得及出去，元晞，你着急回去吗？
元晞不解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何意：也不是很急，今日邀请了几名女官去我那吃螃蟹。
秦翊噢地点点头，张嘴却没出声，嘴唇翕动几下，又凝噎了。
他听说相府和忠正侯府的亲事后，第一反应是怕元晞受伤，着急焦灼不已，现在见她好好的，还有心情呼朋唤友找乐子，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既如此，那元晞身边的位置，自己可有希望？
他开始小心地试探：现在的螃蟹肥不肥？
元晞愕然，敢擎想了半天，是憋着打螃蟹的主意？她展开了笑颜：还不是很肥，一只螃蟹只有二三两，估计得再等一个月，才算得上脂肥膏美，季节到了，湖里的螃蟹一只能长到七八两呢。
秦翊没想到从元晞手里捞只螃蟹那么难，听完吞下口水，傻笑着附和：是，是吗？我觉得二三两的螃蟹够肥的了。
元晞眼里转着狡捷，抿着樱唇不说话。
秦翊彻底放心，觉得她应该从心里放下陆瞻了，既然如此，索性厚着脸皮追吧，嘴一张：我也吃不了几只。
元晞弯起的眼尾翘着睫梢，蝶翅般扇了几下，为难地说：都是数着人数要来的螃蟹。
秦翊噎住了，呵呵两声，假装不在意地说：原来如此啊。
心里有点苦，见元晞低头睨开，准备要走，又咬牙追上前说：我送你回去再出宫也来得及。
元晞知道他的心思，可她不想接受，便摇摇头：不用了秦翊，我自己回去就行。
秦翊第一次追女子，不如往常与人相处进退自然，再次被拒绝后，他有些失措，居然二愣子般继续问道：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元晞，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话相当于表白，元晞听完毫无感觉，只想早点回去吃螃蟹，琥珀一样瑰丽的眼珠向上翻了翻，笑不达眼底地对他说：这一摞是女官们写的策论，每篇都需要批注评论，秦公子若愿意帮忙，元晞替女官们先谢了。
秦翊火速接过手中：交给我吧，明日批阅完就给你送来。
元晞本是随口一说，他答不答应皆不在意，见他如此爽快，反倒有些腼腆：若你需要我帮忙批阅，我也会帮忙的。
秦翊点点头，舒了口气：那我不会客气，有需要一定找你。
元晞颔首离去，秦翊攥着一摞作业，凝眸送她远去。
夏日金锣腾空，罩在人身上像一团火，元晞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群芳园，走过院墙后便回到起居处了。
她赶着路，在太阳下出了密密的一层细汗。
转过院墙便有阴凉，今日又偷了闲，把作业都给了秦翊，她通体轻快如小鹿，踅身来到那片由高墙和茂密枝叶覆盖下的影子里，松了口气。
眼前立着一个人影。
她的后背倏地冒出一片冷汗，清楚感觉到皮肤上的云锦渐渐湿透。
陆瞻面色憔悴，站在眼前。
元晞头脑开始恍惚，阴影下只看见他的眼圈青黑，朝自己走近。
她有点喘不过气，向后挪着脚步。
“元晞，是我，你怎么了？”陆瞻见她露出恐惧往后缩，忙出声阻拦。
她摇摇头：你别过来，站住别动。
只要他不再出现，她一定会忘记的。
自己也不是非他不可。
陆瞻双眼红得不正常，看着她满脸惊惧和誓要逃离的样子，一股闷气从胸腔梗到嗓子眼，生疼发涩。
“元晞，你别躲我，我前一阵被太子关在东宫，才没来宫里找你，你别生气了好吗？乖。”陆瞻颤着声，靠近她。
元晞还在后退，一行清泪破框淌下：你想怎样？
陆瞻也忍不住两眼坠泪：我不会放弃你的。
元晞拼命定住心神，苍白的唇边浮起戚然的一缕笑意：你既然觉得我不配，我也不会再纠缠你，陆瞻，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走各的吧。
这话像一把匕首，刺得两人的心都在流血。
陆瞻睁着猩红的眼，步步紧逼：我死都不会和你各走各的，元晞，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这一点不会变的。
元晞被逼退到阴影最深处，后背起栗，寒意在盛暑天里，给脸上渡了一层冷霜色。
“不可能的，我们没关系了。”态度干脆绝情。
她越冷，陆瞻的火越不可控制地燃烧高卷，暑月握火，整个人四肢百骸都狂烧起来。
狠狠地拉起她，扣进怀里，誓要将她深埋进自己，似一团火拥着一块冰。
只会化成水。
杏眼下成了水幕，眼泪流不尽，全身抵触，一根汗毛都不愿再触及。
“这是宫里，陆瞻，你想干嘛？”元晞挣得无力，只得质问他。
“别再闹了，元晞，我会先娶你进门，不会让你在府里受委屈，你若不愿意与她同在侯府，就住在别院，或者再买一处府邸另住也行。我不会与她有夫妻之实，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陆瞻想在官场往上爬，还是要让她做妾。
元晞恨得想打死他算了。
心寒地盯着他看，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欺到院墙下动弹不得，被身量高大的陆瞻以身逼着。
算了，打又打不死，她捏紧的拳头松垮开来，一字一句回答他的话：我，今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陆瞻的火气爇烧到天上，四下均是焦灼，双臂箍紧了她，掌上用力几乎要将楚腰压断在自己身上。
元晞不屑再挣扎，吃痛忍着，一声不吭，看他又能怎样。
陆瞻发现搂得越紧，她越没一丝生气，垂眼望去，蜜合色云锦袖下两只瘦弱的胳膊无力晃荡在身后，不太对劲。
他松了松手，怀里的人像一尾涸泽的鱼，手甩了甩，又毫无支撑地悬落在半空，像鱼尾簁了簁，便不动了。
吓得直问：元晞，是不是不舒服，我去请太医来看看？
半响，元晞喉咙里挤出轻飘飘的一句话：放手，我能走。
陆瞻托着她使力站稳后，她一眼都没看，转身扶着院墙，朝着宫苑的方向走去。
陆瞻追在身后，不安地打量她：我抱你回去。
曲身伸手想打横抱起，被一只胳膊使着虚力挡住，眼角贮着泪花瞥向他：别碰。
元晞扶着墙，趔趄走回了宫苑。
陆瞻几乎想死，她这么坚决跟自己了断，是要将过往的感情彻底抛弃了。
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收放自如，像关门一样上栓就全锁了吗？
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
青菱和小蓝见她嘴唇发白，忙上前来扶：姑娘身子不爽？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元晞搭着二人的手，走进里屋，一面摇头说：不必请太医，将我带来的玫瑰露用凉水和了，用一碗就好了。
小蓝忙去弄玫瑰露。
青菱心里猜度着，最近每日收拾床铺，枕上都带了痕迹。最近陆瞻也没来，估摸是因为这，才引得姑娘最近夜里流泪。遂长叹一声：姑娘独自在宫中，千万要自己注意保养。
元晞挤出笑脸，轻声说：知道了。
一碗玫瑰露喝下，二人将她扶在罗汉床上靠着，见她阖目后呼吸渐平缓，才放下心退出去了。
青菱泡了一壶浓酽的姜茶，准备等御膳房的螃蟹送来后，给元晞吃蟹时饮用。
天边卷起了旖旎的晚霞，浮光流彩，粉暮下的宫苑中，桂树的叶子油绿得似打了层蜡，紫檀圆桌抬出来摆在树下，被擦拭得光亮如新。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阵阵窸窣的脚步声，来到门口，尚膳局的女官郑云丽脆亮的嗓音传来：将螃蟹都摆到桌上，多谢各位公公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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