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灼灼其华
“到了，就是这里。”
楚辛俞微微偏过脸看了眼身后两人，便瞧见徐柔有些气鼓鼓的模样，像只大肉包似的。
“这是怎么了？”她不解道。
猝不及防被小师叔祖抓包，徐柔连忙泄气，道：“没有！弟子只是忽然想到了别的事情，嗯……小师叔祖咱们这回历练的目的地，就是这了吗！”
楚辛俞没太在意小姑娘这番神色变化，毕竟她心里的想法，都明晃晃地写到了脸上。
“嗯，接下来你们二人都仔细听我说要注意的东西。”
这也是楚辛俞第一次亲身历练，见识秘境是个什么样，纸上谈来终觉浅，她这会儿心里也有些许兴奋。
将潜入寒泉后的注意事项仔细告诉两人后，楚辛俞就开始往外掏装备了。
这些年积攒下的底蕴，在这一个展现得淋漓尽致。
九州对器具、天材地宝、符篆、丹药等物事有统一的品阶划分，往往是以这些物事的作用和存世多少进行衡量评估。
多年以来，早已形成标准。
天地玄黄四大品，上中下三小阶。
少年看着楚辛俞从储物囊中，往外不断掏出一件又一件他从未见过，看起来又都不是凡品的物件。
迟疑片刻，他忍不住问道：“小……小师叔祖，我也一同下去吗？”
“嗯。”楚辛俞递给他一枚黄阶上品的避水珠，这玩意儿她原本以为多稀罕，没想到一个弟子从秘境里掏了上万颗，如今玄微宗入门的弟子人手一颗。
楚辛俞递给他东西的动作顿住，“怎么，你不想下去？”
“不，我只是没想到……”少年坚韧的眼神一时间带上些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辛俞便将东西放到他手上，继续往外掏宝贝，平静道：“那就都收好，记住它们的作用，你没有修为，需要灵力才能使用的东西，我会助你。”
少年从一手拿着东西，到两手接着，再到抱在怀中，墨色眼瞳里倒映出这些散发淡淡宝光的物事，显得有些怔愣。
“说了这么多，你的姓名似乎还未告诉过我。”楚辛俞终于把装备分配完毕，抬眸看向他。
徐柔一边穿配好小师叔祖给的好宝贝们，一边也好奇地看着他。
“孔昭。”
少年回过神，认真地对楚辛俞说道：“姓孔，名昭。”
孔昭很庆幸眼前的救命恩人，并没有重新赐予他姓名的打算，他的姓名，是在过去所有回忆里，现在还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一样东西了。
姓名：孔昭
种族：人族
天赋：剑道·天阶
气运：乙中
资质：【无双剑意】、【天生剑躯】-甲等·魁首
楚辛俞淡然地微微颔首道：“都准备好了吗。”
二人点头，徐柔兴奋道：“回小师叔祖的话，弟子已准备好啦！”
孔昭还有些不适应，低声道：“小师叔祖，我…弟子准备好了。”
楚辛俞点点头，随后直接跃下碎冰浮于水面的寒泉之中，虽然提前准备好的符篆和丹药，驱逐了寒泉大半的冰冻负面影响，但仍能感觉到那阵刺骨的冰冷寒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银月蚕丝和自己连在一起的两人，也都相继出现在自己附近。
孔昭只是服用了两枚恢复伤势的玄品下阶灵丹，本质上仍是个普通凡人，凭着根骨或许体质要好上一些，但泡进这寒泉里，脸色很快就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发紫。
但他表情依旧镇定，不见半点慌乱。
徐柔表现得也很好，她听从楚辛俞的吩咐，没有贸然动用灵力为自己驱寒，承受着这刺骨的冰冷寒意，还能睁着好奇的眼打量着寒泉底下的情况。
随后，两人都照着下来前楚辛俞说过的话，朝着寒泉下方更深处游去。
楚辛俞将蛟蟒妖丹悬挂在二人之间，因此即便是潜入更深处，都能够不受任何影响。
孔昭其实不太明白，为何小师叔祖会这么随意的让他们来决定方向，这样的方式，听起来似乎有些儿戏。
但这一路来，或许时间很短，短得他都快要认为小师叔祖太易轻信他人。
可不得不承认，被信任的感觉，的确很好。
孔昭眼神微凛，认真地向下游去，即使眼前一片黑暗，几乎失去了方向，他甚至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害怕，却没有丝毫犹豫。
忽然，身侧冒出一连串泡泡。
楚辛俞第一时间看了过去，蛟蟒妖丹散发着极浅的荧光，被拉拽着朝徐柔的方向动了动。
于是她迅速朝那边游去，三人很快便在一处互相碰见。
这片区域明显要暖和许多，就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楚辛俞眼神微亮，随后任由这道力度温柔的暗流将自己带着飘走。
“呼！”
三人接连落地，没了浮在水里的失重感，踩在地上的那种感觉一时间竟有些陌生。
“哇，这里好漂亮！”徐柔惊喜地轻声道。
的确，眼前场景正如攻略贴的楼主所说，整个空间里只有一棵十分巨大的桃树，但……漂亮？
楚辛俞瞳孔微缩，眼前那棵巨大的桃树，树冠如华盖遮天蔽日，正值花期，因为过于庞大，以至于不同位置便呈现出浓淡不一的色调。
却都很好的诠释了何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放眼望去，或浅淡、或浓郁的桃粉色几乎要灼伤了眼，但又叫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鼻尖，深吸一口，仿佛五脏六腑都变得轻盈。
但这一切，都与攻略贴楼主所说的截然不同。
在他的描述中，进到这座秘境后，只看到一棵无比庞大的桃树，已然干枯的模样，屹立在这处山谷地势正中。
道道黑气围绕着桃树每一根干枯丑陋的枝桠，随后像是发觉有人闯入，它立即舞起所有枝条，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齐齐向他抽打而来。
楼主发现，被这桃树枝条击中，并不会死，但会随机扣除某一种属性，扣除点数从一到十不定。
但如果能反击成功一次，则会随机奖励加成某种属性，同样是随机增加一到十点。
要是能够斩下一根枝条，奖励则会提升至随意属性加成二十点。
楚辛俞来这里的原因，便是想要借助这个机制，曲线救国，增加她的体质等属性，从而达到突破的基础要求。
但现在这一派宁静祥和的画面，干枯的桃树呢？进来就发狂攻击人的枝条呢？
“小师叔祖，是有什么不妥吗？”徐柔还记得楚辛俞的叮嘱，进入秘境后，一定要防御拉满，注意躲避危险。
所以在刚才那一声下意识的惊叹过后，她就认为这或许是秘境迷惑人的幻象，不断脑补着这美景背后埋藏着怎样恐怖的陷阱，十分警惕地观察着一切。
孔昭也如她一般，但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沉默地站在一边。
楚辛俞沉默了一下，道：“跟在我身后，小心些。”
出现这种变化，她也有些说不准。
“是，小师叔祖。”两人齐齐低声应道。
往前走没几步，青草地就铺满了柔软花瓣，轻轻踩上去，仿佛桃花香气都要再浓郁上几分。
走了约莫一刻钟，楚辛俞等人才终于看见这巨大的桃树主干。
“嗯？”
语调温柔的嗓音，竟有些雌雄莫辩，从主干处传来。
“真有趣，又来了三个人族的小家伙……此地已经很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我似乎，还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真是让人怀念啊。”
一棵会说话的桃树。
楚辛俞看着它，没有开口说话。
徐柔和孔昭都感到了惊奇，只是孔昭眉头微皱，眼神中浮现几分警惕，倒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没有安全感，让他无法轻易放下戒备。
“……为何这般防备地看着我？”桃树嗓音里似乎带着疑惑，“是时间流逝得太快，让外界已完全忘记了我吗。”
楚辛俞看着这棵巨大的桃树，脑海里有些记忆一闪而过。
她忽然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记忆，表情微微放松，语气笃定道：“您是灼华前辈。”
桃树顿了顿，惊咦一声：“世人只知我是桃树成精，知我名讳者，寥寥无几。”
“你这小家伙，是哪位故人之后？”桃树恍然大悟，对楚辛俞说话时的语气，比之先前的温柔，又多了些许慈爱。
楚辛俞拱手行礼，道：“晚辈师承……”
她扭头看向身后两人，分别扔了一张隔绝声音的符篆过去。
这才放心对桃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晚辈师承天下第一傲然世间屹立巅峰举目无敌手圣尊越璟。”
灼华在听到天下第一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笑得毫无形象，枝头抖落桃花无数。
楚辛俞只能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表情，等着这位她师长辈的前辈笑完。
这套介绍师承的流程，还是那位大师兄再三亲自教导她的，并多次严肃强调，这是他们师门最重要的一条门规。
就连这面无表情的样子，楚辛俞都学得完全一致。
大师兄说完以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告诉楚辛俞，这是她成为师尊关门弟子的……代价。
灼华笑了很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徐柔和孔昭，眼中都有些许茫然，只是看样子，似乎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坏事。
“原来你是他的徒弟，难怪了。”灼华终于止住大笑，温柔道。
“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
几根枝条轻柔地伸展下来，五根停留在楚辛俞面前，徐柔和孔昭面前各自停留了一根。
枝头花苞舒展绽放，徐柔和孔昭面前的枝头很快便结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桃子，粉噗噗的皮极薄，仿佛能看到里面汁水饱满的果肉。
而楚辛俞面前五根枝头，则毫不掩饰灼华的偏心，除了结成桃子以外，还有几朵花瓣包裹住轻轻晃动的露水。
“我从来孑然一身，没什么好东西能做见面礼，这些小玩意儿，权当是给你们这些小辈的礼物。”灼华轻笑道：“其他的，也就是在我这周围修炼，有些许好处。”
“倘若你们不急着离开，大可在这儿停留些时日修炼。”
楚辛俞没有推让，爽快地收下灼华赠予的见面礼，她收回两道隔音符篆，对两人说道：“这位前辈允许你们在这修炼，你们不要辜负了这份好意。”
“是，小师叔祖。”徐柔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盘腿坐下。
随着萦绕鼻尖的桃花香气安抚心神，她满腹的疑惑渐渐消失，不知不觉便静下心来沉浸在修炼当中。
孔昭站在原地，突然一块玉简飞来，他反应敏捷地伸手接住。
“这是玄微宗的入门功法，能够助你摸到大道门槛，入道修炼。”楚辛俞眸光平和，道：“想好了再练，尽管往后你反悔了仍有转修的机会，却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孔昭没有说话，而是握紧了玉简，看向楚辛俞。
随后以他认知中最大的礼数，对她跪拜，道：“弟子无悔。”
“善。”楚辛俞微微颔首。
孔昭终究难遏少年本性，低下头掩饰扬起的嘴角，握着温润的玉简，仿佛那股温热也顺着掌心淌入身体里。
他起身，找了一处远离此地的位置，盘腿坐下，将玉简贴在额间，遵从楚辛俞的提点，用心感悟玉简。
“你比你师父，更有为人师长的样子。”灼华说话总像是含笑三分，温温柔柔。
楚辛俞看着很快便入定的两人，点头认可了灼华的说法，恐怕就是这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有为人师长风范的人了。
一人操心整个宗门，上哪儿能找得到比她更好的小师叔祖？
灼华倒是没料到她一点都不谦虚地接受了自己这个说法，微怔了怔，又笑了出声：“嗯，这股自信劲倒是和他如出一辙。”
“好了，说正事吧，你这小家伙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楚辛俞不意外自己的想法被对方看出来，这世上会写日记的人很少，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尊就是其中一个。
虽然手札里的每一日都是些今日看xxx不顺眼，殴打之的流水账。
但关于这位灼华前辈的日记，却十分繁多，还有不少涂抹修改的痕迹。
楚辛俞从手札里的字里行间，看出了师尊的不着调，同时也看出来，能让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师尊，都能够竭力遣词用句去记录的人，定然正如她现在所见一般的温柔。
所以楚辛俞不理解，这样一个存活至少上千年，修为定当非凡的妖，怎么会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就变成攻略贴楼主看到的那样。
“晚辈想问问前辈您，这几日可觉察到有何不妥？”楚辛俞难得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试探地问了一句。
灼华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整个空间里桃花不断飘落，似乎楚辛俞眼前的桃树，并非什么活了千年之久的大妖，就仅是一棵长得过分庞大的桃树似的。
“我本想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但正如你师父所言，天大地大、无奇不有，出现什么样的惊世绝艳之才都不奇怪。”
灼华笑道：“我啊，的确是快要死了。”
“……？”
楚辛俞没有想到，自己竟能这么赶趟，而且一试探，便直接得到了这个应当是大秘密的消息。
灼华似乎是将她的沉默理解为了别的情绪，温柔地笑着安抚道：“不必为我感到难过，生死在我漫长的生命里，早就随着数位故人的离去，变得毫无分量。”
“更何况，外界早已遗忘了我的存在，如此也好，我的离去便不会泛起丝毫波澜。”
楚辛俞抿了抿嘴，道：“前辈，可有解决之法？”
灼华轻笑一声：“傻孩子。”
“过去我一直在苦恼，死了以后，有些东西是否要放任它们成为无主之物，待有缘人取走。前几日有一人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我本打算交给他。”
“没成想你却来了，这正好，我也不必苦恼了。”
灼华这时的声音有些俏皮，即便楚辛俞面对的是一棵十分苍老的桃树主干，她却仿佛看到眼前一个雌雄莫辩的人影，朝自己眨了眨眼，像是做了一件小小坏事，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一般。
“就当是我偏心，你福缘深厚，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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