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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游(一)


“游心,此次前往玉京,一切顺势而为,千万莫要强求。科举乃劳心之事,你身体本就虚弱,为父和母亲本就担心,何况家中尚有良田数十亩,再加上你现在的成绩,往后衣食无忧不成问题。若为了几个名次而伤到了身体,实在是得不偿失。”

        一个身形富态,穿着优雅的中年男人双手握着一个俊朗少年的手,若是不考虑二人的体态,仔细看去二者又确有几分相似。“你说说你,爹和娘陪你一起去多好啊,一路上能照顾你,你要是真中了我们也能跟着沾沾光。结果你倒好,非要说什么少年仗剑天涯是毕生之愿,你这一走倒是开心,但你让我和你娘怎么办啊,你要是再出个好歹……”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不能盼点儿子好吗?”男人旁边的美艳妇女娇嗔着拍打握着儿子的大手,“儿子啊,别听你爹唠叨了,烦死了,你就放心去展示自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儿子的厉害。只要记得,爹和娘永远都在背后支持你就行。”

        话音刚落,妇女旁的一名老者又开口说着,“游心啊,做学问这方面,你已经不用我教了,但在做人上,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记得我常说的,‘承物游心’。尤其是去了玉京,千万要保持谦逊,不然麻烦多着呢。”

        俊朗少年与父母师长一一打了招呼,拿起母亲打包好的行囊放在马背上,耐心地听着长辈停不下来的嘱托与教诲,并时不时地点头表示附和,直到他们说到一旁的马儿都不耐烦地在用蹄子蹭起了地,少年才打断了这几位喋喋不休的长辈。

        “爹,娘,魏先生,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扬城既然可以随便混下去,那去了玉京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定要让他们见识下我扬城第一才子的能力。”,少年眉飞色舞地向家人畅想着未来,随后又用手拍了拍身旁地骏马,“何况我不是还有‘赭石’嘛,路上不会有危险的。”

        看着几位长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实在待不住了,便飞速翻身上马,朝着三位挥了挥手,“爹,娘,魏先生,我得上路了,不然天黑前就不好找客栈了,那岂不是更危险?”

        一听到孩子将要面临危险,三人地情绪立马紧张了起来,只好放下心中千言万语,挥挥手让儿子快些赶路,“好好好,那你快些上路吧,一定注意安全啊。”,只是眼中的泪花似乎又多了几分。

        少年回头看了看家中的三人,眼中充满了对于未来的渴望,推开院门,牵着那匹棕色的大马向外走去。不过少年还是过于天真了,以为摆脱了家中的三人便可安心上路,却没想到门外竟是这般风景。

        “左解元,这次会试您得给我们扬城争气啊。”

        “大侄子,你之前可撞坏了我们家的院门啊,成了状元后可不能忘了啊。”

        “老张你那块破木板算什么东西,解元回来后肯定是要做官帮助我们扬城的,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呢?”

        ……

        少年花了不少力气终于摆脱了亲朋好友和邻里们的殷切期望,发现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按照原本的计划本应在傍晚到达石桥镇,父亲好友的一支商队在那里等着自己,之后只要跟着这只商队前往玉京即可,这也是为什么父母能同意他一个人出行,本质上其实还是没有离开父母的保护,少年心中还是对此略有微词的。

        然而因为众人对于他进京赶考的“热情”,耽误了许多时间。火红的夕阳已大半沉入地下,离镇子却还有着相当一段距离,少年的心情不由得焦躁起来。尽管放出豪言壮语让父母不必担心,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再加之最近朝廷前所未有的剿匪行动,搞得各地流寇伤人事件层出不穷,心情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驾!”,心情的变化使得少年不由得更用力地驱驰着自己的坐骑,一袭白衣的少年驾着被夕阳染红的“赭石”在江边飞驰,清澈的江水倒映出一人一马矫健的身姿,“书中骑着宝马的侠客最多也就如自己这般潇洒了吧。”,少年看着水中的倒影,得意地想着,余光瞥到了远方攒动着的队伍,似乎有两队人马涌向自己,每队都有数十骑人马,不过后方的队伍似乎更大些。少年轻轻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慢下了前行的步伐,打算与前方这队人马打听下前往石桥镇的路程。

        这队人马的行进速度远比少年想象的快得多,平坦的路面都被他们踢出了些许泥土,不过看到这一人一骑,便也放慢了脚步。

        “哎,请问……”,少年彬彬有礼地向不远处的众人作揖,打算引起对方注意后再上前搭话,只是还未自我介绍便突生异变,队伍前方离少年最近的男人突然伸出左手袭击少年的脖颈,右手抽出了挂在马身侧的大刀朝少年砍去。事发突然,少年来不及多想,迅速翻身下马,躲在了马的身后,拔出腰间挂着的华丽长剑,横在自己身前,抵御着那人的进攻。

        持刀男人的进攻简单粗暴,只是各种各样的劈砍技巧,但看起来却招招致命;而少年的剑术则看得人眼花缭乱,刺、劈、撩、挑等技巧层出不穷,但却只能抵挡对方的进攻,无法造成任何威胁。双方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男人的出招更加拼命,毫不在意自己的破绽,而少年则希望通过其他手段来影响自己的对手。

        “哼,原来是被官军围剿的草寇,那想必后方的队伍便是官军了吧。如此紧迫的情况下,阁下竟还惦记着在下的财物,是否有些托大了?”,少年希望通过言语扰乱对方的计划显然未能成功,男人只是微微停顿了下,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便再度攻来,男人后方跟来的同伴也加入了这场乱局,数十人骑在马上围攻着且战且走的少年,轻而易举地便砍中了少年好几次,少年的白衣上已沾上了不少血迹,好似一幅泼墨红梅图。

        少年心知不能再战,双手抡起长剑横扫一圈,短暂隔开了与众人的距离,随后将长剑用力向那领头人掷去,自己则向着反方向飞奔几步后纵身一跃,跳入了缓缓流淌的江水中,清澈的江水很快被几点红色点缀,而少年在水中游动挣扎着。草寇们对于灭口之事显然没有兴趣,只是一把抓走了绑在马背上的包裹,便拍马准备继续他们的逃亡之路。

        就在此时,一缕银光闪过,向男人的咽喉处飞去,手中的包裹应声坠地,伤口处不断汩汩地冒出血沫,随后,更多银芒向这数十骑袭来,轻易地洞穿了这些没有甲胄护身的草寇的身体。强烈的血腥味和不断地惨叫声同时刺激着这些草寇们和他们座下的马匹,伤者的惨叫与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许多承受不了这种刺激的马匹把人从马背上摔下来,在这一片乱象中横冲直撞到处踩踏,场面极其惨烈。

        几轮齐射后,当初凶悍无比的草寇队伍已了无声息,只剩几只中箭的马匹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发出“呼呼”的沉重鼻息声。整齐的队伍从远方快速赶来,发出富有节奏的“踏踏”声,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官兵便围住了这片“猎场”。

        而在队伍中,有一人身着玄甲,手持长枪,骑着一匹皮毛油亮的黑色骏马,围住这片区域的官兵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向他望去,似乎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那人扫视了一圈,看到那道在江中挣扎地越来越弱的白色身影,赶忙招呼人手,“阿宽,林三,你俩精通水性,去把水中那位公子救上来,其余人随我清理战场”,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似他的装备那般深沉,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清亮与稚嫩,但却丝毫不乏坚定与果决。

        “是!”众人的回答整齐划一,足见治军之纪律,白衣少年虽然已在水中昏昏沉沉,但听到这声回应也不由地提起了精神。

        随后队伍中走出两个精壮汉子,向江边飞奔而去,其余人则下马仔细搜索那些草寇携带的财物收归在一起,检查是否还有活口并对其补刀以绝后患。

        不一会儿,那白衣少年便被捞了上来,在两人的搀扶下来到了他们的统领面前。

        “在下左游心,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尽管因为在水中泡了许久刺激到了伤口,刺骨的寒冷与钻心的疼痛使他不停地颤抖,但毕竟是读书人,依旧礼数周到地朝着马上的人行了一礼,只是目光却不小心扫到了一旁的“战场”,许多尸体被马蹄踩踏地稀碎,不由一阵反胃,险些呕吐出来。

        “末将李春雷,区区百户,不敢妄称将军”,马上的人也有模有样地还了一礼,也发现了对方的异状,意识到不便在此过多纠缠。“公子不必多礼,快快随医生去处理伤口,以免落下病根。”

        “那在下便不再叨扰将军,容后再叙。”少年又鞠一躬,跟随医生向远处蹒跚走去。

        官兵们很快熟练地处理完了这一堆“烂摊子”,远处的少年也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从包裹中找出新衣裳换上,休整一番后,脸色也好了许多。

        天色已晚,想要继续赶路显然不太可行,即使是这群全副武装的官兵也不愿意走夜路,已经升起了火堆准备在此处扎营,更何况刚刚受了伤的左游心,但却又害怕消息传至父母耳中令他们担忧,于是左右为难,便在四下里毫无目的地转起圈来。

        李春雷看见了左游心焦急的模样,便招呼他往自己这里来,问道,“左公子可是有何急事?不知在下能否助略尽绵薄之力。”

        “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游心扫了扫地上的残枝落叶,抖了下长袍,在李春雷身边坐了下来,继续说着,“只是我好不容易说服父母独自出来游历,结果却遇上这等事,关叔他们还在石桥镇等我,可我却未能如约到达,关叔明天必定会将这事告诉父母,这我以后还如何闯荡天下!”说罢还气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腿。

        “左公子要见的人现在在石桥镇?”李春雷在一旁问道。

        “是啊。”

        “那此事便无妨。”李春雷轻松地说着,还顺便调整了下架在火堆上地烤肉的位置,这是他们这场战斗的战利品之一——马肉,虽然味道一般但也毕竟算是难得的油水,士兵们当然要“物尽其用”。

        “我们此次剿匪,每人带领一支小队驻扎在各处,我们的驻地恰好就在石桥镇,已在那里生活一个多月,对此地很是了解。”说着递给了左游心一大串肉,“左公子今日受伤急需进补,不妨试试这马肉,想必左公子平日里从未尝试过吧。”

        左游心接过肉串,又欲作揖感谢,被李春雷连忙起身阻止,只好作罢。左游心仔细盯着那肉串看了看,似乎与其他肉并无不同,便一口咬了下去,口腔中顿时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肉质又粗糙得难以嚼碎,只好囫囵吞了下去。

        不过毕竟下午的一番“大战”消耗了许多体力,又没有吃晚饭,这一口肉下肚带来的饱腹感还是令人满足的,于是只好忍着怪味将就着吃下去了。

        李春雷看见对方并不排斥自己推荐的“新鲜”事物,心中对这真诚的少年书生又多了几分好感,自己也拿起一串就着手边的黄酒边吃边喝,同时继续着刚才与左游心的话题。

        “这石桥镇啊,按我说不如迁入扬城算了,这镇子离扬城实在太近,一日时间就够跑个来回,搞得这里的人干什么都不认真,去买粮发现一石米里混着一半的稻壳,店家竟理直气壮地说想要好米就自己去扬城,我找个认识周围地形的向导也被推去扬城,这里的人干什么事都想依赖扬城,真是气死人。还好所剩匪寇已不多,很快就能回到玉京,不然迟早被这些人气死。”

        “扬城的发展领先石桥镇太多,几乎所有产业都比不上扬城的,镇子里的百姓与扬城竞争屡战屡败,自然心生退意无心经营,要我说是扬城把石桥镇给逼死了。”

        天下书生基本如出一辙,只要谈到政府、国家之事,便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左游心亦是如此,他放下手中的肉串和李春雷分析着当下的局势和自己的思考,白净的面庞在火光摇曳中显得通红。

        不过说了一阵,左游心似乎发现了自己有些跑偏,便突然停了下来,挠了挠头,又拿起肉串撕咬起来,“那李将军说的这些与我的担忧又有何关呢?”

        “我上面说的那些情况,在石桥镇的信差身上表现得更是明显。因为距离太短,很少有人选择信件进行沟通,所以去往扬城的信差一般等到巳时才会出发,如果信件太少甚至会两到三天才去一趟扬城,你的事不会那么快地传到扬城去的。”

        “要是关叔选择派人去扬城送信息,那该当如何?”

        “近期匪寇到处流窜,显然不可能晚上出行,即使要送消息也是明早出发,石桥镇去扬城就此一路,只要我们明早也早些出发,应该能在路上遇到,到时候拦下不就行了。”

        “确实如此,是我过于紧张了,多谢李将军解惑。”

        “呃,左公子面相看起来很是年轻,不知公子贵庚?”李春雷虽然已经解释过自己的官职,但左游心还是“将军将军”的叫着,搞得李春雷很是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

        “在下宣武十年,二月廿三生人,年方二八。”

        “呃,原来左兄比在下虚长一岁,那就更当不起左兄的将军之称了,将军以后叫我雷子即可,家中长辈和同僚们都这么叫我。”

        “喔,原来雷子你年纪这么小就已如此厉害,那想必以后必能位至将军,还望以后多多提携游心才是。”说着便又要作揖,李春雷对此“不敬之举”很是害怕,赶忙扔掉了手中的肉串阻止左游心的进一步动作。

        ”不敢当,不敢当,看起来左兄似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依我看左兄必能摘得状元之名,从此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希望到时左兄不要忘了军中的这个小弟才是。“

        双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聊的更加起劲,再加之彼此性格相合,便越聊越起劲。在火光摇曳中,两个年轻人借着酒力尽情地畅想着未来的美好,却都忽略了背后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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